寧培言咽下後兩個字,惶惑不安的等著邢暮回答。
“信息素安撫。”邢暮答的很快,她目光從男人發頂緩緩下移,“你懷著孕,且有流產的風險。我的信息素能讓你和孩子都好受些,單純在房間釋放信息素太慢,沒有故意占你便宜,理解一下。”
都不是十幾歲的小孩,更深度的事都乾過了,邢暮也不覺得親一下會讓寧培言掉塊肉,因此隻是隨口安撫幾句。
但是寧培言似乎在意的不是這個吻,他在聽見‘流產’二字時瞳孔收縮一瞬,下意識便想抬手覆在小腹上。
可惜受到一股阻力,寧培言轉頭去看,隻見正輸液的右手正被白色棉布綁在一旁。
邢暮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佯裝無事發生一樣大步走過去替他解開。
“不好意思,因為你的手總是亂動,我擔心滾針。”
寧培言的手在得到自由的第一件事便是確認孩子還在不在,在摸到自己微隆的小腹時才鬆了口氣,而後又想起什麼。
他僵了半響,最終顫著聲音開口,“你都知道了?”
邢暮坐在一旁的陪護椅上,肩背靠著凳椅,姿態和病床上僵硬局促的男人形成鮮明對比。
“當然知道了,你明明懷著我的孩子,為什麼要瞞著我?”邢暮開口,目光一直審視著寧培言。
“你騙我說你會吃藥,是想借此擁有自己的孩子,還是另有隱情?”
被高階alpha用審訊的目光盯著,換做誰都會很有壓迫感,即使這個alpha一直釋放出安撫性的信息素。
病床內再度陷入沉默,半響後,一聲低啞疲憊的聲音緩緩響起。
“抱歉……”
他沒有騙邢暮,是真的吃了避孕藥,隻是沒想到萬分之一的概率被自己遇見。
寧培言沒有解釋,因為他覺得這種蒼白無力的解釋更像是一場狡辯,事已至此,也隻能順著邢暮的話說。
“我……我確實是想要一個孩子,所以才瞞著你。”寧培言抓著白色被褥,修長指節屈在一起。
邢暮挑了挑眉站起來,這和她預想中的結果差不多,一個借種的Omega。
從理性角度,給些錢,讓他把孩子引產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她暫時沒有結婚的打算,更沒打算隨便讓個陌生男人生下她的孩子。
邢暮如實將話挑明,她看著寧培言的麵色逐漸變得慘白,眼底升起些霧色,又在下一瞬垂下頭去,極力隱藏起狼狽的情緒。
“對不起……”寧培言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在邢暮麵前,他一向有些嘴笨。
可他還是抱有一絲僥幸與期待。
“我已經申請了離職報告,我會在生下孩子前移居彆的遙遠星係,永遠不會帶著孩子出現在你、和你伴侶的麵前打擾。”寧培言的聲音顫抖,又啞的厲害。
“孩子已經五個月了……”他又躊躇開口,試圖用不小的月份祈求邢
暮留下這個孩子。
寧培言知道自己卑劣不堪,在明知道對方有伴侶的情況下,竟然祈求對方讓自己留下這個孩子。
這完全不是重點,邢暮抿唇看著坐在病床上的男人,覺得他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這是我的孩子。”邢暮再次強調。
“對不起……但我真的想要這個孩子。”
似乎用儘了一切力氣,寧培言幾乎是把話從嗓子裡擠出來的,他可能覺得沒臉,說完話就垂頭一言不發,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見。
五個月的孩子引產不是輕易事,出於Omega孕嬰保護法,除去特殊疾病外,一切遵循於Omega的意願。
看來今天是說不通了,邢暮抿唇沒有再說話,她瞥了眼床旁的電子儀器表,除了仍舊超過正常人的心率外,其他已經達到正常孕夫的水平。
恰逢護士進來替寧培言收針,邢暮也隨之收斂起自己的信息素,轉身走出房門。
護士看了眼兩人,覺得氛圍有些不對,或許是情侶吵架。
出於職業素養,她勸寧培言調整好情緒,畢竟他現在不是一個人,孕夫的情緒對孩子影響很大。
在護士離開後,空蕩的病房內隻剩下他一個人,讓他心安的女人信息素味道消散不見,隻剩下刺鼻難聞的消毒水味。
寧培言垂下頭去,將臉深深埋在掌心裡,肩身克製不住的發抖。
他原本做好了一切計劃,在這個月底,他就會登上去彆的星係的星艦。他甚至已經租好房子,聯係了醫院。
可是現在,他似乎將一切都搞砸了。
沒有一個人會忽然接受一個計劃外的孩子,何況對方是邢暮。
寧培言懷孕快五個月了,因為缺少alpha信息素的撫慰,過得並不好,甚至可以說一句慘。
每次注射醫用信息素後,他都要吐上至少半小時,浴室濕冷狹小,每次吐過後渾身都是濕黏冷汗。
寧培言每次癱坐在地上捂著小腹大口喘息,都感覺自己是案板上一條瀕死的魚。
他的體質並不差,也不是什麼嬌弱單薄的Omega,隻因為沒有alpha信息素的安撫,他懷孕後體重非但沒有漲,反而被折騰的瘦了好幾斤。
寧培言並不覺得有什麼,這是他咎由自取,他心甘情願承受。
感應燈逐漸暗淡,寧培言保持著僵硬的姿勢,逐漸被寂靜與黑暗吞沒。
*
邢暮回來時,感應燈光亮起,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男人手裡緊緊攥著眼鏡,將頭埋在膝蓋裡,儘量將自己縮成一團,卻又給微挺的小腹留出一個空間,看起來淒慘又可憐。
她腳步停在原地,正猶豫該不該避開這一幕,就看著男人驚慌的抬起頭,眼眶濕潤泛紅,鴉黑顫抖的睫毛上還有未乾的淚滴。
“你哭什麼?”邢暮關上門,語氣不由跟著放輕許多。
她看了眼儀器表,並沒有發現寧培言的狀態有什麼不對。
“抱歉,我不是想哭,隻是有些忍不住。()”寧培言已經數不清這是今晚第幾次道歉,他聲音強撐著平靜,匆匆從床頭扯過紙擦乾,又戴上眼鏡遮擋。
邢暮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近視多少度,對眼鏡的依賴這麼重。
其實她覺得,寧培言不戴眼鏡更好看一點。
一個快三十歲的男人哭起來,一定是不好看的,他已經夠狼狽了,實在不想再在邢暮麵前留下更差的印象。
他本以為邢暮不會回來的。
喝點水吧。?[(()”邢暮將進屋就端著的水杯遞過去。
她剛才出去,就是因為聽寧培言說話的聲音太沙啞,這才去休息站接了杯熱水。
第一次給人當陪護,什麼準備都沒有,連水杯都是拿的一次性的。
“謝謝。”寧培言鼻音很重,捧著溫熱的紙杯飲了小口。
邢暮覺得他哭可能是信息素的原因,她再度釋放出自己的信息素,正喝水的男人感受到後停住動作,又說了一句謝謝。
對方對她的態度有些過於禮貌與疏離客氣,不過邢暮掃了眼對方的肚子,想想也可以理解。
折騰這麼一遭,時間已經淩晨一點半了。
深夜並不適合談話。
邢暮靠在陪護床上,看向另一側沉默的男人,“早點睡吧,不舒服就喊我,或者直接按鈴。”
寧培言床側就有緊急鈴和燈光控製係統,他一抬手就可以摸到。
男人點點頭,沒有再開口。
邢暮在回複了幾個消息後,又看向一旁,眸中有些奇怪,“你喜歡開著燈睡覺嗎?”
病房裡的白熾燈很亮,甚至說有點刺眼,這種情況下病人並不能好好休息。
一直側對著她的寧培言微微一愣,隨即很快反應過來。
“抱歉。”男人聲音很輕,說罷就抬手將燈光關閉。
房間內再度陷入一旁黑暗,隻有邢暮終端上散發著微弱亮光。
身為在軍部待過幾年的高階alpha,邢暮的夜視能力還不錯,她看見寧培言摘掉眼鏡,側身緩緩躺進被子裡,隻給她留了一個背影。
還有刻意平緩的呼吸聲。
邢暮默默注視了一會,隨即收回視線,看向終端跳出的新訊息。
【暮姐姐,我哥哥他還好嗎?】
發送者是寧司安,邢暮看著隻有一條訊息的聊天框,隨手回複還好兩字,思緒卻逐漸飄遠。
在第三星係,寧家算是一個奇葩又奢靡的家族,她幼年就聽說過寧家很多傳聞,最出名的就是相當嚴格的AO區彆對待。
優秀的alpha被篩選成為繼承人,Omega則被送走。
再未二次分化前,她認識好幾個姓寧的玩伴,男男女女,比她大的小的都有,寧司安隻是其中和她年齡相仿的一個。
而寧培言這個名字,邢暮卻並不熟悉,記憶中沒有半點關於這個男人的畫麵。
邢暮想了一會,也許小
() 時候見過(),但是並不熟悉§()§[(),所以也沒放在心上。
第三星係在逐漸衰敗,許多幼年認識的夥伴都遷移到中央星係,偶爾碰見也會打聲招呼,寧培言這種並不算個例。
隻是想到小時候,難免有個身影在腦中一晃而過。
幼年時比她高一些的背影,溫柔寵溺的語氣,還有牽著她時永遠溫暖的掌心。
還有臨死前還在柔聲安慰她的樣子。
因為藥劑的原因,她已經想不起對方的模樣,隻記得那雙永遠溫柔含笑的眼睛。
邢暮的唇緊緊抿起,眸中情緒晦澀,不願意再多回想那段記憶。
終端接連震動幾下,都是寧司安發的。
【暮姐姐,今天的事你彆生氣,我哥哥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他畢竟懷著孕,等過幾天情況好點我們再商量。】
【今天本來應該我照顧哥哥的,辛苦暮姐姐替我照顧。】
【我把哥哥的醫藥費轉給你。】
緊接著,就是一筆不菲的轉賬。
邢暮當然沒有收,也沒有繼續回複寧司安。
等她熄滅終端時,時間已經是淩晨兩點十八,她側頭看過去,隻依稀看見寧培言仍舊保持著剛才那個姿勢,連轉身都沒有。
若非那持續平緩的呼吸聲,邢暮幾乎以為隔壁床上躺著個一個假人。
下午醫生說寧培言的情況還算穩定,儀器上的各項指標也正常,邢暮以為今晚不會再出事了。
直到她聽見男人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還有一聲物件掉落在地的響聲。
是眼鏡掉了。
寧培言愣住一瞬,顧不上疼痛的小腹,他抹黑便打算俯身去撿眼鏡。
他夜裡本就不能視物,沒有特製的眼鏡和瞎了沒什麼區彆。
還沒等他夠到眼鏡,一個手臂率先攔住他動作,肩膀被攬住的同時,女人的聲音貼近響起。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彆著急,醫生馬上來了。”邢暮安撫道。
寧培言的呼吸很急促,他雙手緊緊抓著被子,額角又一次冒出虛汗。
他點點頭,怕邢暮看不見,又強撐著說了一聲好。
邢暮剛想問是哪不舒服,下一瞬,她感覺自己的左手衣袖一緊,垂眸才發現,是被寧培言悄悄攥緊了。
女人動作頓了一瞬,漆黑的夜裡,她看著寧培言鼻尖冒出冷汗,他因疼痛垂下眼眸,還在小幅度的顫抖著。
邢暮抿起唇,她將對方往懷裡摟了摟,掌心輕拍著他的後背。
她知道懷孕的Omega會對alpha產生依賴,竟然是這種程度嗎。
寧培言看不見,卻覺得無比心安。
值班醫生趕來時,發現寧培言身下竟然隱隱見了血,男人很快又被推進檢查室,邢暮又一次等著門外。
好好的,怎麼會忽然見血,邢暮站在走廊裡,眉頭緊緊蹙在一起。
沒有白天那麼順利,處於危險期的寧培言這次折騰到第二天中午才
() 被推出來。
中間一個醫生出來過,他麵色很奇怪,在邢暮詢問病人情況時,醫生的表情更加古怪起來,他緊緊盯著邢暮,還有一絲警惕。
邢暮認出這是昨天給她測親緣關係的醫生,隻是沒搞懂他對自己莫名的情緒是哪來的。
“他情況怎麼樣?”邢暮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
“患者情況……”醫生頓了頓,看著手中的電子屏幕,“有些特殊。”
“特殊?什麼意思?”邢暮心間一緊。
醫生繼續開口,“根據剛才的檢測,發現胎兒的信息素同位血顯濃度高達83%。因為用了普通醫用穩胎藥物,這才導致昨夜寧先生見血,沒提前檢測信息素同位血顯濃度是我們的責任,抱歉。”
“人命關天,我們已經將從您體內提取的信息素給寧先生注射。”
他道歉倒是誠懇,隻是邢暮的眉頭越蹙越深,這些醫術用語她一個都沒聽過。
還有,為什麼要注射信息素。
這個組合詞彙令邢暮眸中劃過抹厭惡,很快又被隱藏起來。
醫生見她的表情,就知道對方沒聽懂,於是暗自歎了口氣。
不怪醫生的疏忽,這種情況的胎兒醫院已經七八年沒遇見了。
普通懷孕的Omega如果流產,無論月份,一般都不會發生意外,隻需要好好修養一陣就可以。
隻有一種例外,那就是被高階alpha標記或者自身就是高階Omega的懷孕者,胎兒有大概率會繼承父母的高階血脈。
這被稱之為同位信息素血顯。
濃度越高,這個孩子的高階基因越高,同時——生存意願也就越高。
從萌芽開始,就會在懷孕者體內彰顯自己的存在,無意識的謀求更多生存機會。俗稱孕期愛折騰人的孩子。
高濃度血顯的孩子為了出生,會將自己的命運和懷孕者本身綁在一起,且比尋常胎兒更需要來自alpha的信息素安撫。
“如果寧先生流產,一屍兩命的概率是83%。”醫生總結道,語氣有些沉重。
昨天情況匆忙,醫院壓根就沒有想到測血顯的事,見寧培言情況穩定後就覺得沒事了,直到半夜忽然見血,經驗豐富的值班醫生想到了這件事。
邢暮聽完站在原地,半響後,她深吸了口氣再度看向眼前的醫生。
“也就是說,他必須生下這個孩子?”
醫生點點頭,“可以這麼理解。”
在醫生走後,邢暮獨自站在走廊裡,隻覺得如鯁在喉,饒是心理素質再強大,此刻也不免覺得荒誕可笑。
莫名其妙多出來一個孩子就算了,現在還告訴她,這個孩子必須生下來,否則孩子和父親都會死,這已經不是道德綁架的層麵了。
她難得沉下麵色,幾經思索後給聯係了自己在熟悉的軍部醫生,詢問相關的事情。
對方很快回複:【高濃度信息素血顯孩子?當然有啊,安林公爵就是。】
【怎麼忽然問這個,是遇上什麼事了嗎?】
【沒什麼,替我朋友問的。】邢暮指尖停頓一瞬,又繼續打字,【如果Omega流產,會有什麼風險?】
【這要看具體濃度,越高越危險,你可以領你朋友來軍部醫院檢查一下,我會給你安排時間。】
時間差不多過去了一分鐘,對方發過來一份文件,裡麵是相關的文獻與案例。
邢暮飛快掃了幾眼,唇角逐漸抿成一條直線。
與此同時,屏幕背後。
安林公爵看著電子屏上的聊天框,神情嚴肅的不敢讓人靠近。身後的氣場實在太強大,坐在她前麵的女人大氣都不敢喘,隻覺得如芒在背,冷汗直流。
文件發出去半天,邢暮那邊都沒有消息傳來,女人這才敢將手移開鍵盤,惴惴不安開口。
“公爵閣下,您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她說的要問,是指借她的口問邢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