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這樣的地方, 最是往來商客龐雜三教九流應有儘有。除去消息流通極廣之外,還會碰到一些各色各樣的人。
比如說此時朝他們走來的一位錦衣男子,男子看上去約摸有二十五六的樣子。他長得倒是不醜, 就是表情形象太過讓人不爽。那囂張的氣焰在看到薑麓之後,立馬轉為驚豔和猥瑣, 眼珠子恨不得粘在薑麓的身上。
粘乎乎的眼神令人生厭, 薑麓嫌棄又無奈。
“誰?”那男人的眼睛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他捂著右臉呼痛, “哪個不長眼的敢打本公子, 還不站出來!”
打到他的東西是一粒花生米, 薑麓他們的桌子上就有一碟。
她看了看似乎並沒有任何舉動的秦彥, 輕聲問是不是他做的。他眼神冰冷地看著那錦衣男子,無比優雅地轉動著手裡的筷子。
原來這就是傳說出來使暗器,她盯著秦彥修長的手指左看右看,目光中全是興奮。在她的緊迫盯人之下, 他捏起一粒花生米。然後她感覺自己什麼也沒有看清楚, 便聽到那錦衣公子又捂著左臉叫囂。
太厲害了。
薑麓的眼中不掩崇拜,恨不得為他鼓掌,心道這男人還真是深藏不露。在她的目光中,秦彥冰冷的神情泛起一絲羞赧。
“到底是誰暗算本公子!”錦衣男子的聲音又怒又氣,凶狠的眼神掃視客棧內所有的客人。
客棧的掌櫃連忙過來打圓場,然而此人怎麼可能會給一個掌櫃的麵子。不僅不給麵子,反而威脅掌櫃的若不是不把人交出來,他就讓這家客棧開不下去。
掌櫃的麵苦如菜, 連連告罪。
此前那桌議論薑麓的人想偷偷離開,被錦衣公子的手下抓了回來。錦衣公子惡狠狠地放話,今天不把暗自他的人交出來, 所有人都彆想走。
他凶狠的目光在看到薑麓時,又露出那種自以為帥的油膩表情。薑麓被油得不輕,在心裡嘔吐一聲。
當他的目光順著薑麓滑過去看到秦彥時,他似乎有短暫的失神。失神過來他清楚地看到秦彥眼中的蔑視。
“是不是你?”他大喝起來。
秦彥慢慢站起,左手還在優雅地玩轉筷子。“是我。”
“果然是你!”錦衣男子招呼手下上前抓人,“竟然敢暗自本公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你們過去,把他們全部給本公子帶走!”
掌櫃的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無奈地歎息一聲。這位宗公子可是連萬縣令都不敢得罪的貴人,他一個小小的掌櫃實在是惹不起。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可惜了這對小夫妻。
客棧內所有人都在心裡同情薑麓和秦彥,暗道這兩人的衣著尋常,但容貌實在是太過突出。那公子定是看中人家的小娘子,這對小夫妻恐怕是在劫難逃。
因著馬上要回村,薑麓和秦彥都換成普通的常服。從服飾上看他們最多不過是家境殷實,旁人根本猜不到他們會是王爺王妃。
那位錦衣公子以衣取人,也是這麼想的。
秦彥人狠話不多,誰也沒有看清他的動作,他手中的筷子“嗖”一聲朝錦衣公子射去,堪堪從錦衣公子的耳邊飛過。
錦衣公子嚇得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
“方才我故意射偏,你應當知道我完全可以讓筷子穿透你的腦袋。”秦彥的氣場大開。“識相的趕緊滾!”
薑麓眼冒紅心,當初他揍萬桂舉的那次就是這樣霸氣。優雅中帶著說不出來邪肆,讓她的熟女心為之歡呼。
“你…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本公子麵前放肆。我可告訴你,本公子不是一般人,你攤上大事了。”錦衣公子叫囂著,明顯氣勢不足。然而他橫行慣了,向來隻有彆人繞道走的份,他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喝斥。若是在奉京他還知道掂量一二,但在京外他還沒有碰到過比他更厲害的主。
薑麓抿嘴一笑,“你不是一般人,那你就是二般人。我聽說二般人都不是好東西,長著人的樣子卻生了畜生的心肝。以前我隻當是老人古話裡的玩笑,沒想到今天見到活的了。”
那錦衣公子再是蠢,也聽出薑麓在罵人。他還聽到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一張臉脹紫如豬肝色。憤怒的眼神有幾許狠戾,像是已然將薑麓視為掌中物。
先本準備悄悄離開的那桌人,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些人走南闖北都有些見識,有人已經看出薑麓和秦彥的不凡。
“你們休要得意,不讓你們嘗嘗苦頭你們不知道什麼是厲害。”錦衣公子一個眼色,身後的下人們剛一上前就被趙弈三下五除二撂倒在地。
客人中響起一聲歡呼,緊接著不少人開始議論起來。很顯然不少人看出來錦衣公子未必能討到便宜,原本緊張的氣氛變得輕鬆許多。
錦衣公子丟了大臉,仍舊色厲內荏,“你們給本公子等著,我可告訴你們本公子認識本縣的縣令,我馬上讓他把你們這樣的刁民抓起來。”
臨水縣的縣令,不就是萬桂舉他爹。
薑麓低聲問秦彥,“這小子什麼來曆?”
“無名小卒。”
此人名宗元寶,是程太尉的外甥。
程太尉在朝中名聲不錯,又因著嶽父瑾郡王而躋身奉京名流。他上頭有三個姐姐,當初能讀書進學全賴姐姐們供給,如今飛黃騰達自然會提攜親人,宗元寶是他二姐獨子。
他是個聰明人,也知道自己的根基淺,最怕親戚在奉京惹事。是以他三令五申過自己的親友,不得在奉京張狂。隻因奉京世家貴胄太多,萬一哪個晚輩不長眼招惹不該招惹的人,他再是麵子大也不好收場。
所以奉京城外方圓兩百裡內的縣鎮,伊然成了宗元寶耀武揚威的天地。以前臨水縣有萬桂舉,他還不常來,畢竟一山不容二虎。後來萬桂舉不冒頭了,他便在臨水縣大肆橫行。
萬縣令做官的原則是明哲保身不惹是非,他天天阿彌陀佛祈禱宗元寶不要鬨出大亂子,餘下的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宗元寶丟了這麼大的臉,當下讓人去告官。
一聽告官,客棧裡的客人們隱隱擔心薑麓和秦彥。
“既然告了官,那我們就等著縣令老爺公正判決。”薑麓慢條斯理地吃起來,從容淡定的樣子讓宗元寶心裡打鼓。
宗元寶不死心地將他們從頭看到尾,辨認出他們身上的衣料之後得意地哼了一聲。穿麻絲的人有幾個是達官貴人,最多不過是富戶和小官之家。
他舅舅可是太尉,他們宗家和王府是親戚。這些小民不自量力,還敢惹到他的頭上。舅舅說過隻要不惹到世家,其它的皆不足為懼。
這小娘子不知道厲害,遲早會落到他手上。
薑麓沒吃幾口擱了筷子,實在是被那樣的目光盯著倒了胃口。此人和萬桂舉不一樣,是那種已經不值得再費力氣掰回正道的人。
程太尉的名頭果然好用,前去報官的人隻說一聲程太尉的外甥被人欺負了,萬縣令便火急火燎帶著一群衙役趕來。
世人都說奉京富庶,京外的近官都是肥差。卻不知京官最是難當,一個不小心就會得罪人。臨水縣雖說在京外,卻離奉京不算遠。又加上往來商旅魚龍混雜,油水多的同時事情和麻煩也多。
萬大人向來小心謹慎,又有嶽家的關係打點,倒也沒出過什麼漏子。驚聞程太尉的外甥被欺負,他恨不得生出四條腿。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怎麼會惹到宗公子。他若是處理不好,程太尉問起來他不好交待。
一路上打定主意不管此事緣由如何,務必讓宗公子滿意。當他一腳踏進客棧,看到薑麓和秦彥時,他差點跪下了。
原來是這兩位祖宗。
如此一來也好辦,心裡還是有點怕程太尉不敢得罪賢王,日後可能會遷怒自己。不過眼下也管不了太多,孰輕孰重他還是知道的。
宗公子一看是萬縣令親自前來,立馬得意洋洋。
“萬縣令,你快把這幾個刁民抓起來。尤其是這個小白臉,他意敢動手打本公子。方才這裡人的都看到了,他們可以為本公子作證。”
萬縣令一聽,心道這宗公子也是倒黴,怎麼如此不長眼惹到不該惹的人。就衝這句話,那兩位祖宗也不會善罷甘休。
宗元寶以為此事穩操勝算,還想著等會怎麼把那小娘子弄到手。他看到萬縣令朝這邊走來,恭恭敬敬地稱呼一聲公子。
他以為這聲公子是叫自己的,心裡彆提有多得意。
誰成想他又聽到萬縣令稱呼一聲夫人,這才覺得不太對勁。隻見萬縣令站在那幾人的麵前,姿態特彆的卑微。
他心下一驚,隱約生出幾許不太好的預感。
“萬縣令,他們…”
“宗公子,你還不快向公子夫人賠禮道歉!”萬縣領朝宗元寶使眼色。
在座的客人們大多看出端倪,原來那不顯不露的小夫妻來頭不小。讓一縣父母官如此恭敬之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宗元寶傻眼了。
“萬縣令,是他們不敬本公子,所有人都看見了…”
“沒有,我們沒有看見。”有人趕緊否認。
“對,對,我們也沒有看見。”又有人站出來。
宗元寶惡狠狠地瞪著這些人,用眼神警告他們給自己等著。
萬縣令那叫一個頭大,見過不長眼的沒見過這麼不長眼的,難怪程太尉不許自己外甥留在奉京。
這樣的性子,妥妥的不知死活。
“公子夫人,這位宗公子是程太尉的外甥。”萬縣令自然不想事情鬨僵,畢竟臨水縣是他的地盤。如果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對他而言是最有利的。他故意亮出宗元寶的身份,也是想讓秦彥斟酌一二。
秦彥好像在沉思,半晌之後道:“既如此,讓他走吧。”
宗公子再蠢也看出一些門道來,心道這幾人莫不是有什麼來頭。他眼珠子轉了轉,倒是識時務地沒有再嚷嚷。
萬大人長鬆一口氣,慶幸秦彥賣自己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