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裡客棧外傳來一陣騷動,似乎有什麼人在喊冤,那喊冤者是一位老婦。從老婦斷斷續續的哭訴聲中,眾人漸漸明白事情的由來。
老婦是為自己的兒媳喊冤,可憐她兒子去年死了,留下兒媳和幼孫。因著幼孫還小,兒媳不忍歸家另嫁。那兒媳的娘家幾次三番勸說其改嫁,都被擋了回去。
婆媳二人帶著一個孩子,日子過得很是清苦,平日裡越發謹小做人。那兒媳生得頗為貌美,一來二去便被宗元寶盯上了。宗元寶強納不成,便使陰招想占那兒媳的身子。這個時代女子貞烈,那女子為保貞節一頭撞牆而亡。
老婦告到縣衙,宗元寶反咬一口說那兒媳想勾引他。他好端端的富家公子怎麼看到上一個寡婦,還說那女子見事情敗露,所以才會自尋短見。
這案子是萬大人結的案,判定那女子是自己撞牆身亡。至於事情的起因,便是宗元寶所說的那樣。那女子的娘家也認同這個判定,到處說自家的姑娘原本就有些不安分。
女子一死留下老婦和孫子,老婦告到縣衙幾次都被人趕了出來,這才有今日之事。
“這案子早就結了,本公子看你們可憐還給你們送了撫慰銀子,你們彆不知好歹!”宗元寶抖著衣領,趕緊閃人。
“青天大老爺,民婦沒有要他的銀子,民婦隻想給兒媳討一個公道。”
萬縣令朝幾個衙役使眼色,那衙役們架著老婦離開。
薑麓身形剛一動,被秦彥拉住。
“你不管嗎?”她問。
秦彥搖頭,“萬縣令不是糊塗人,這案子能結必定是死無對證。那女子的娘家應是收了銀子,勢必不會同意翻案,甚至有可能替宗公子做證。再者僅是這婦人的一麵之詞未必是真相,那死者也可能曾經有過攀附之心。”
死者已死,婆婆信她沒有勾引宗元寶,親娘家卻四處說她原本就不是安分之人。這天下的親生爹娘,也不止林國公夫婦那樣不配為人父母的。
再者縱然死者真有冤,在強權當道的社會一個尋常的老婦怎麼鬥得過當朝太尉。這樣的案子不會是第一樁,也永遠不可能是最後一樁。
薑麓低喃,“雖說不能保證死者沒有攀附之心,但看這宗元寶的行事,我更相信這位老婦人的說法。難道真的不能再審嗎?”
“沒有必要。”秦彥說。他在天下皇權中心長大,他更側重的是權謀與大局。在他看來這樣的小案子不足掛齒,更不值得大費周章。
“殺人償命才是天經地義。”薑麓冷道。
說完之後她不再看秦彥,而是對萬縣令道:“萬大人今天真是辛苦了。”
萬縣令可不敢小瞧她,當下謙虛不已,裝作沒有聽出她話裡的譏諷。
“萬大人這父母官做得好生省事,和稀泥的本事真是爐火純青。今日我們不與宗公子計較,是看在萬公子的麵子上。也是想著浪子回頭金不換,或許宗公子經此一事走上正道也說不準。可是你我都知道,豺狼永遠是豺狼,不可能變成兔子。與豺狼行方便,無異於為虎作倀。”
“下官汗顏,夫人仁義。”萬縣令真的在冒汗,天氣本來就熱,加上他一路趕來走得急,眼下又被薑麓這麼暗諷,他感覺自己冒的汗都是涼汗。“宗公子他也是碰巧,那寡婦的死與他無關。”
薑麓冷笑,真無關又何必心虛。
“為官者圓滑世故是常態,一心想著左右逢源也是常理,但我以為這兩者都與做一個好官不衝突。為官者可以和上峰同僚們鬥智鬥勇,也可以和百姓打成一片為民做主。若是一昧追求自己的官運,注定會失去民心。一個失去民心的官員,一定走不遠。即使憑著旁門左道僥幸位列朝堂,遲早有一天會被暗流裹挾著粉身碎骨。”
萬縣令心驚了驚,拚命讓自己冷靜。
這話是賢王妃自己的意思,還是王爺的意思?王爺讓王妃透露這樣的訊息給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難道朝堂儲位之爭,已經開始了嗎?
“下官謹記夫人的教誨。”
“話是我說的,但萬大人肯定不以為然。做官如做人,天下不是人的東西多了去。我也不是多管閒事之人,大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萬夫人當初非要叫我一聲妹妹,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妥。還請萬大人轉告尊夫人,隻當認親之事是個玩笑。”
這話聽在萬大人耳裡,完全變了另外一個意思。賢王妃是在提醒他,他現在是賢王一派,不要想著左右逢源,如果搖擺不定就是有異心。
“夫人說的話,下官記下了。不過內子與夫人…”
“我說作罷就作罷。”
“是。”
薑麓心下一片冰冷,這個老油條真是滑不溜手。當聽到對方盛情邀請他們去府上做客時,她毫不留情麵地拒絕。
客棧裡的掌櫃眼神已經大變,對著夫妻二人說不出來的恭敬和惶恐。那些客人們更是背後議論紛紛,不敢與他們對視。
但凡是有點眼色的人都看明白了,這對小夫妻可不是一般人。沒看到縣令老爺低頭哈腰的樣子,好好的父母官愣像是大戶人家的下人。
薑麓一言不發獨自上樓,秦彥好看的眉微微皺起後跟上去。她轉身關門,不讓秦彥進自己的房間。
“薑麓…”
“我累了,我想早點休息。”
秦彥似乎信了她的話,沒有再糾纏。一天的勞累顛簸她是真的很累,但卻因為白天的事有點睡不著。
睡到迷迷糊糊時,總覺得身邊有人。
她伸手那麼一摸,險些尖叫出聲。
“是我。”秦彥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尤為低沉。
薑麓想罵人,這死男人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到她房間裡做什麼?有什麼事不能放到明天再說,乾嘛非要深更半夜跑來嚇人。
“你乾…”她的嘴被一隻手捂住,清冽的冷香瞬間充盈著她所有的感官。“你…放…嗚…”
“你聽。”近在耳邊的低語伴著溫熱的氣息。“有人在說話。”
薑麓在黑暗中翻了一個白眼,然後凝視屏氣聽外麵的動靜。應該是掌櫃的聲音,他像是在和小二說話。
那小二低聲說宗公子死了,不知道明天官府會不會上門問話,聽上去語氣有點擔心。然後掌櫃說讓他趕緊去照看客人們的馬匹,少擔心這些有的沒的。還說宗公子死得不光彩,宗家人肯定不會宣揚。
他們的腳步聲下了樓,薑麓一下子翻身坐起。
“人死了?”
“殺人償命而已。”秦彥的聲音很平靜。
所以這事是他找人乾的,薑麓像是頭一回認識他。他說這話的語氣好像在說一隻雞死了,特彆的輕描淡寫。
“怎麼死的?”
“自己找死。”
秦彥說完任她追問也不肯說宗公子的死因,她氣得擰他的手臂。然後她自己的手被人製住,緊接著被攬進熟悉的懷抱中。
“你放開我!”
“薑麓。”他的聲音低沉暗啞,“以後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做到。你彆生我的氣,不要不理我。”
薑麓腦子裡立馬閃現四個大字:紅顏禍水。
他說隻要她想做的事,他都會幫她完成。所以她想讓宗元寶償命,他就派人殺了宗元寶。日後她看誰不順眼,他是不是有一個殺一個。
這個想法很危險。
“秦彥,大昭有律法,你身為皇子如果都不信,那天下百姓如何賴以為正義。倘若律法不完善,你就想辦法完善它。不能錯殺一個好人,也彆放過一個壞人,你說好不好?”
“好。”
薑麓的心情有點複雜,宗元寶確實該死,但她也不能鼓勵秦彥。百般糾結之時,感覺秦彥抱得有點緊。
“你是不是想勒死我?”
“我就想這樣抱著你。”少年像是在撒嬌。
薑麓像被人撓了癢,露出受不了的表情,“真的隻是抱抱,你等下不會提什麼得寸進尺的要求吧?你是不是想抱著抱著,然後說想看一看,還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光看不動?”
秦彥整個人似火燒,“你…你…”
“被我說中了吧,你敢說你沒有想過?”
“我沒有…”
“你還說你沒有。”薑麓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你是不是還想進去?”
秦彥像被火燙一般瞬間放開她,“你從哪裡聽來的?”
“我看到的。”薑麓逗他,“鄉下的狗啊貓啊的,不都會做那樣的事,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這人哪,某些方麵和畜生還真是沒什麼區彆。”
“你…你早點睡。”
丟下這句話,他落荒而逃。
薑麓先是得意一笑,就他這樣的純情少年還想和她鬥。笑著笑著慢慢淡下來,最後神情變得無比嚴肅。
那個宗公子到底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