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1 / 2)

分明是溫和的晨光,沈浮卻覺得雙目如同烈火灼燒一般,又開始蔓延出大片大片的血花。

他看見了薑雲滄,他趕著車緊緊關著門,看不見裡麵坐著什麼人,可能讓堂堂宣武將軍,桀驁不馴的薑雲滄親自趕車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無數淩亂的思緒擠著挨著湧出來,撞得大腦有些凝滯,沈浮保持著眺望的姿態,薑雲滄並沒有找他拚命,那麼至少眼下,她沒有大礙。

很好,那麼他也不必,再三為她分心了。

沈浮轉回身,聽見一聲溫潤的招呼:“沈相。”

是謝勿疑,他站起身撣了撣衣角,移步下輦。他並沒有穿藩王服色,隻著一件毫無裝飾的棉布道袍,以絲絛束腰,發髻上戴著青玉蓮花冠,簪著同色青玉簪,雖然一切都清素到了極點,然而通身的氣派,依舊昭示著他天潢貴胄的身份。

謙謙君子,岐王如玉,當年謝勿疑風頭極盛,幾乎動搖先帝的太子之位時,盛京城中,都是這麼評價他的。

沈浮上前行禮:“參見岐王。”

“沈相免禮。”謝勿疑虛虛一扶,“我想即刻入宮,當麵向陛下謝罪,可否?”

沈浮直身,對上他俊逸清雅的容顏,他眼窩下泛著微微的青灰色,看起來很像是為著擔憂母親的病情,連日趕路的憔悴兒子,沈浮低頭:“陛下在老太妃宮中候著王爺。”

以帝王之尊親身探望周老太妃,既是恩典,亦是方便謝勿疑探望母親之意,謝勿疑連稱不敢,鳳目中泛著紅:“陛下待我如此寬仁,我便是肝腦塗地,也無法報答萬一。”

隊伍起行,沈浮走出幾步,明知不該,到底忍不住回頭一望,車子走得遠了,車身披著朝霞,紅得刺目,謝勿疑跟著回頭,問道:“沈相,你眼睛怎麼了?”

怎麼了。沈浮轉回目光,謝勿疑正瞧著他:“你眼睛很紅。”

很紅嗎,大約是被朝霞刺到了眼。“無妨。”

餘光卻在這時,瞥見圍隨在儀馬之後的儀衛中,有人衝他咧嘴一笑。

相似的,挺拔瘦直的身材,相似的濃眉重睫,唯獨那人左眼上一大塊傷疤,讓原本俊秀的容貌變成了醜陋。

他的庶出兄弟,沈澄。

見他瞧見了自己,沈澄扯扯嘴角,雪白的牙齒露出來,無聲叫他:兄長。

兄長,兄長。沈浮垂著眼皮,仿佛看見那間四處漏風的房間,壺裡的水凍起一層冰皮,稀粥凍成了一整塊,沈澄一身裘衣,脖子裡圍一條簇新的狐腋領,笑吟吟往他床上灑水:“兄長今兒個,又沒炭燒了呀。”

兄長。他這個兄長,親手掐滅了沈澄的出身,掐斷了沈澄往上爬的念想,眼下,他還要掐斷他出現在他麵前的機會。叫過禮部侍郎:“沈澄容貌有損,即刻逐出儀衛。”

丞相親口下令,自然是令行禁止,很快就有侍衛一左一右夾著,帶走了沈澄,沈澄沒怒沒惱,臨走時甚至還對他咧嘴一笑,又用口型比出那兩個字:兄長。

兄長,兄長。他這個兄長,再不是當初隱忍蟄伏的少年,沈澄這個庶弟,也再不是當初驕橫跋扈,隻會明麵上功夫的紈絝了。

“那不是沈相的兄弟麼?”謝勿疑望著沈澄的背影,“沈相真是清正無私。”

遠在易安,八年不曾回京,卻能一眼認出他,甚至連他那個不為人知的庶弟都認得。沈浮神色平靜:“儀衛乃是天子體麵,凡體貌有所殘缺者,均不得入。”

當然,也不止是儀衛,入朝為官者,亦是代表天子體麵,容貌有那樣的殘缺,自然不可為官。沈澄這輩子,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幾日老太妃的病情可好轉了些?”謝勿疑岔開了話題。

沈浮依舊是平靜冷淡一張臉:“內帷之事,臣不知。”

“是我疏忽了,”謝勿疑笑了下,邁步走進幽深的皇城門,“一彆八年,在外頭待得太久,許多規矩都有些模糊了。”

八年。許是兩天不曾合眼,反應有些錯亂的緣故,沈浮在這一刹那仿佛聞到了野菊和桑葉清苦的香氣,低眼看時,玉帶上係著的分明是另一個簇新的香囊,他從前慣用的舊香囊鎖在抽屜裡,從今往後,也沒人再給他做了。

穿皇城,入宮城,周老太妃所居的頤心殿在宮城西南角,需要穿過後宮妃嬪的居所,一介外臣,並不好往這些地方去,沈浮停住腳步:“臣告退。”

謝勿疑頷首,正要命他退下,宮道上數名太監飛快地走來,最前麵一人不等站住便開始宣口諭:“周老太妃病危,陛下宣岐王立刻進殿!”

謝勿疑先是一怔,跟著一言不發向內走去,宮闈之中不得奔走失儀,是以他並沒有跑,但他步速極快,又且踉踉蹌蹌,如同拆了主心骨的偶人一般。

沈浮遙遙目送。宮廷中傳遞消息向來慎重,此時用病危二字,可知周老太妃多半是救不回來了,國孝三月,齊衰三年,謝勿疑至少一時半會兒,不用回易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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