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知道也還是去美國談會議——”路梔笑了下,說,“那還不如不知道。”
李思怡嘖了聲:“其實我太理解你這種感受了。”
“理智上完全理解他要忙、他有工作,”李思怡的臉被美式苦得發皺,喝了這麼多遍也還是無法脫敏,“可感性上又不能避免地會不高興,很正常。”
李思怡:“你有沒有和他說啊?”
路梔出神一會兒,今天抹茶粉失手給了太多,全脂的牛奶也顯得苦了。
她說:“……我不想和他說。”
左右她和傅言商也沒到可以隨便提要求的關係,而且要怎麼提呢,怎麼可能和他說,就把這個收購案暫緩,就來陪她過個生日——這事彆說她覺得離譜,她也不想這樣。
“而且提要求本來就要鼓起很大勇氣了,萬一沒被答應,豈不是更……”她說,“難受。”
李思怡:“你這話說的,就像你的要求經常被拒絕一樣。你難道被拒絕過嗎??”
“有啊,”她說,“經常。”
“所以我後來就不提要求了。”
十歲的時候還很叛逆,那時候莊韻和路平生工作都忙,她說想讓他們回來陪自己過個生日,莊韻在繁忙的工作中抬頭,說好啊,你這次數學考到滿分媽媽就回來。
考試那天題目其實很簡單,但鬼使神差地,她想,難道考不到一百就不可以嗎?他們就不會回來嗎?於是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真的敢給數學交白卷,她成績一向名列前茅,那天就連老師也察覺異常,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但莊韻勃然大怒,問她是不是跟哥哥學壞了,是不是在考試的時候分心了,睡覺了,然後把她關在房間裡,罰了一天一夜的禁閉。
那時候真的好難過,雖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逐漸淡忘了細節,現在想起,也很難怪任何人,她其實理解,理解莊韻怕再養出一個二世祖的擔憂,理解十歲的小小路梔也偶爾想要任性的決心,好像誰都沒有做錯,隻是現在想起,總覺得,好無奈。
小時候得不到的東西,長大也不想要得到了。
小時候篆刻下來的陰影,長大需要用成百上千倍的力氣才能一點點地去修補分毫,還要常常麵對回想起那一幕的心情。
莊韻太想把她養好,於是對她太嚴,隻要她不聽話,任何要求都無法被滿足,漸漸地,小路梔也就學會了點頭,學會了說好,學會了要聽話,學會偶爾的賣乖,去換來一些有條件的愛。
她很小就知道了,愛是有條件的,你需要長成對方想要你長成的樣子,那個人才會來愛你。
因此最初結婚時,她早早就告訴自己,她並不需要他愛她。
他們維係著遙遠距離,不互相討厭就好。
——愛是需要條件的,為這些彆人需要的條件,她也許會變成她都不認識的自己。
不要想重來,所以,寧可自己從來不需要被愛。
但是怎麼辦。
現在好像,偏離她一開始給出的預設,太遠了。
她到底想從傅言商這裡拿到什麼呢,她不知道。
路梔撐著臉頰,然後說:“他對我太好啦。”
好到潛意識已經開始想要得寸進尺,好到已經分不清到底是他本身就好,還是因為目前的她尚算聽話,所以拿到了那一點點“好”。
好到她不知道怎麼說服自己,不要因為這一場生日的忽視而不高興。
她說:“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十歲之後我就再也不在家過生日了,因為生日那天我媽關了我禁閉,我半夜發燒了,好犟,忍著在床上不跟任何人說,”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和路嶼確實是親兄妹,如出一轍的犟骨頭,“後來早上醒了,退燒了,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晚上出來的時候,才發現我爸媽又回公司了,桌上還擺著我那個沒拆開的生日蛋糕。”
十歲的小路梔嘗了一口。
本該甜而柔軟的動物奶油,在她舌尖卻是一股壞掉的苦味。
又或許,蛋糕其實並沒有壞。
壞掉的,是那天的她。
那股鑽心的麻苦,是所有難過摞疊的收尾——
太苦了,以至於十年過去,依然沒辦法坦然地再嘗一遍期待落空的失望,沒自信用真實的自己投入一段親密關係,不想問,不敢聽。
今年這個生日,其實沒有那麼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這一天,會看到以前的自己。
李思怡就在那兒站了好一會,最終問:“那你還是決定不和他說了?”
“不說了吧。”她說,“反正無非也就兩種結果,一種是他還是選擇去美國開會,我不開心。一種是他不去了,留在國內陪我過生日,這個結果我也覺得沒有必要。”
她是結果主義者,既然好像怎麼樣都沒辦法完美,過程就無需因此變得更複雜。
她說:“我就是跟你傾訴一下,沒事兒。”
*
手上積攢的工作還是要做,路梔一直忙到了晚上十點多,宗叔已經在樓下等著了,但回到家,傅言商還是沒有回。
由此可見這個收購案的確重要,她幾乎從沒見過他這麼忙。
要學著懂事幾乎是所有人都會被教授的課題,她但凡懂事一點,也該知道這時候不能任性,要讓他好好做完這份工作。
她打開電腦,建了個文檔做少數民族的資料,不知不覺就查到了一點多,保存關閉文檔時,發現自己之前建立的一個備忘錄。
之前徐菁從公司離職,留下來一大堆帶著缺口的工作,她為了補上這些缺口,跑到傅言商那兒找靈感,又因為記性不是很好,還把一些必要事項給記下來了。
例如什麼時候和他出去玩,了解他的生活,什麼時候跟他一起泡個澡、看看那張卡麵的人體有沒有崩壞之類。
這些事好像都是很久之前了,不知不覺他們居然就走到了現在,但走到這裡是更好的麼?她下巴抵在膝蓋上發呆,過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拿起手機。
電話沒響過兩聲被接通。
她問:“你今晚不回嗎?”
“回。”那邊的聲音帶一點疲態,“你先睡寶寶,我晚點回去。”
她說了聲好。
能聽到電話對麵的會議聲,翻譯同傳、筆譯記錄,隻聽背景音也能聽出的繁忙冗雜,他應該是抽出時間接的這通電話。
路梔沒關機,合上電腦。
半夢半醒間,能感覺到他在五點多回來,沒睡一會兒,手機震動響起,六點多他再次響動輕微地離開,像沒回來過一樣。
她覺得總把心思放在這件事上也不好,轉移一下注意力,看了一下去苗族自治州的機票,中間路嶼給她發了兩條語音,她還沒來得及聽。
在APP裡挑了個覺得還不錯的時間,她發給李思怡,讓她幫自己參考。
圖剛發出去,還沒來得及打字,一旁很少響起的內線電話滴滴出聲,她接起:“喂?”
“太太,”宗叔說,“您哥哥過來了。”
……
路嶼這個人跟風一樣,路梔怕他有什麼大事,快速下樓走到門口,盯著他確認半晌:“你怎麼又來了?”
“不歡迎我?”
“……”
“媽又要把我發配到北城了,哥提前來跟你說一聲,免得你回家找我,我不在。”
“噢,怎麼這麼突然?”
“這不是正合你意?”路嶼翻一個微妙的白眼,“免得我又來敲打你老公。”
路梔沒說話。
“但是,”路嶼說,“如果不開心,隨時來找我。”
“哥哥給你撐腰。”
聊了十多分鐘,說了點題外話,等路嶼離開,路梔重新回到房間裡時,和李思怡的對話框已經跳出了很多新內容。
這二十分鐘夠思維敏捷的李思怡儘情發揮。
李思怡:【突然發截圖給我乾嘛。】
李思怡:【哦你要去是吧,懂了,要我給你買票?】
李思怡:【就我倆這關係你還遮遮掩掩,允了。】
李思怡:【什麼時候?就你發我的這班?】
李思怡:【人呢?那我買了啊?】
李思怡:【[截圖]】
……
…………
路梔滑過去一條語音:“我發給你幫我參考的,結果打字到一半我哥來了,你就買了啊?什麼時候?”
李思怡:“明早啊。”
“你不早說,那我退了?”
“等……等等。”
電光火石之間,心念衝動一下。
路梔忽然說:“彆退了,我去吧。”
反正待在家,這周也會一直想生日的事情,正好傅言商也忙,她還不如現在去一趟,生日也在那邊過了。
之前也經常這樣,十幾歲的時候為了逃避生日,每次都提前說自己那天有事要忙,好像這樣就會顯得不那麼落寞,是自己主動不要過的,而不是彆人不陪她。
她打開行李箱,東西收得很快,中途又收到井池送來的甜品打樣,阿姨幫她擺在床頭櫃,包裝得很漂亮。
拆開精致的包裝禮盒,有個白色紙片掉出來,她看刀叉都在盒子裡,想著掉出去的應該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就沒特意去看。
她處理完卡麵,這才想起要吃,挨個嘗了下,味道都很不錯,沒什麼問題。
她給井池回過去消息,隻有一些顏色的修改,等折騰完,沒來得及睡一會兒就出門登機了。
等到落地,這才想起之前答應要跟他說,路梔低頭,給他發消息。
【我來苗族出差了。】
想了想,那點微妙的驕傲驅使,顯得自己雲淡風輕,她又發過去一條。
融盛會議室裡,提神的咖啡擺了三排,傅言商捏一捏眉心,屏幕上出現第二條消息。
路梔:【你不用過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