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三合一(1 / 2)

馬車噔噔,車上的人湊在一起私語不停。

時歸將兩個袖口高高挽起,直將小臂上的兩大片淤青露得明明白白。

她原就是個極怕疼的孩子,如今卻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音,輕輕咬著下唇,生怕自己若是呼了痛,會叫眼前的阿爹麵容更是糾結。

甚至她還要時不時說兩聲:“爹,我真的沒有很疼……哎呦!”

在她身前,時序正半跪著,小心將傷藥點在她的傷處上,聽她又說這些違心之言,一時氣惱,索性在她傷處上輕按了一下,果不其然聽見了對方的呼痛。

時序的力道頓時更輕了。

他有些懊惱自己,如何還跟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置氣,但等話說出口,又不覺帶了點埋怨:“阿歸不是說不疼?”

“也不是……”時歸下意識嘴硬。

“在阿爹麵前還逞什麼強。”

時歸說了一半的辯解被打斷,她張了張口,眨了眨眼睛,後知後覺地彌漫起幾分澀意。

等後麵時序再幫她處理腿上的傷口時,時歸終於不再忍耐了,感到疼了就說一聲,哪裡不舒服了也動一動,雖每每都會叫時序心驚不已,但或許,他更願意麵對這樣的坦誠。

另外她手腕上還有細微的扭傷,時序雖也能處理,但保險起見,還是等禦醫來看。

餘下的後背等私密之處,時序就一籌莫展了。

他擦淨手上的藥膏,坐回時歸身邊,小心問道:“阿歸身上疼得厲害嗎?還能忍到家裡嗎?我已叫人提前通知了雪煙她們,到時我們直接去暖閣,叫她們替你處理背上的。”

“阿歸與那幾個混小子置什麼氣,你若不高興了,回家告訴阿爹,等阿爹替你教訓他們就是,何必鬨得一身傷,便是剮了他們也不解氣。”

時序端著時歸的手掌,在她手上的細腕上輕輕揉捏著:“若下次再遇見這種事……”

“再遇見這種事,我還是會跟他們爭吵打架的。”

猝不及防響起的聲音讓時序錯愕抬頭,這才發現時歸麵上已布滿不高興的情緒。

時歸說:“他們說阿爹壞話,還偏要當著我的麵說,我這次忍不住,下回同樣忍不住,反正總是要打一架的,下回誰再讓我聽見說阿爹壞話,我便直接跟他們動手。”

她在蒙學裡的話並非隻是一時賭氣,任何人,隻要是叫她聽到的,都不能說阿爹的壞話。

或許她阻止不了旁人的言語,也改變不了旁人的看法,可她作為時序之女,在享受了真摯細膩的父愛後,便有義務維護阿爹的名譽。

這不是什麼不經思考的衝動,而是她當下罕見能替阿爹做到的事。

“說我兩句壞話……”時序聲音乾澀,“值得阿歸為此傷了自己嗎?”

“值得!當然值得了!”時歸詫異道,“他們都這麼說阿爹了,阿爹不生氣嗎?既然阿爹會生氣,我當然也會生氣了,那隻要能叫阿爹和我解氣,受一點點傷也沒什麼。”

望著她那理所當然又格外堅定的麵孔,時序隻覺一陣陌生。

……這還是她那性懦溫吞的女兒嗎?

就因為有人罵他壞⒎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便輕易豎起了一身的尖刺,就像剛出生不久的小刺蝟,渾身都是柔柔軟軟的,在見到敵人時明知不敵,還是要豎起滿身的粉刺。

時序不知道,他該欣慰好,還是該頹然一些。

說到底,還是他忽視了許多,這才叫女兒受到傷害。

若他強到無人敢置喙隻言,叫所有人對他都是聞之變色呢?

那自然不敢在他的女兒麵前胡說八道,更遑論動手傷之了。

無聲的沉默中,時序心中淌過許多念頭,又一點點變得堅定。

這時又聽時歸一板一眼道:“再說我雖然也受了傷,但都是不嚴重的皮肉傷,但那幾個說阿爹壞話的,一個破了腦袋,一個斷了手,最差的也被刮花了臉,怎麼看我也是不虧的。”

“什麼不虧?”剛想明白的時序譏笑一聲,“他們幾個算什麼東西,如何能與阿歸作比?”

“我——”時歸一噎,瞧著阿爹的神色實在不似作偽。

果然下一句就聽時序說:“彆說他們斷手斷腳了,就是沒了性命,也不值得阿歸因他們傷到零星,他們幾個混賬小子,連阿歸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

“……”時歸恍惚,隻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大反派發言。

但——

“我知道阿爹是擔心我。”她的氣勢軟了下來,討好地勾了勾阿爹的小指,聲音愈發溫和下來,“我跟阿爹保證,下次一定量力而行,可以嗎?”

她小聲嘀咕著:“我今天瞧見了六公主的本事,她好像總能提前知道怎麼躲閃,怎麼打人最痛,下回我就去請教她,請她教我打架。”

時歸越說眸子越亮,最後一拍雙手:“這樣我肯定就會少受傷啦!”

時序眼前一黑:“這就是你的量力而行?”

“嗯哼。”時歸甜甜地笑了笑,心知再怎麼爭執下去,她也跟阿爹達不成共識,與其在這一點點小事上糾纏不休,還不如早早糊弄過去。

時歸將自己的小手放進時序掌心裡,慢吞吞道:“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阿爹就不要多想了,倒不如想想等我回到學堂,該怎麼補習功課呢?”

“這哪是我不想多想就能不想的……”時序似乎還要說什麼。

可時歸探手捂住了他的嘴,生硬地顧言其他:“今天上課我聽夫子講了好多,可是一句都聽不懂,還有一位姓張的夫子,我都答應張夫子了,等下學去找他補習,這下子失約,夫子會不會不高興呀?”

“什麼張夫子?補習什麼?”嘴上的小手被拿開,時序勉強問道。

時歸見他總算願意說彆的,趕緊將上午學堂裡的事說出來。

說到她騙夫子說隻是忘了書本上的東西,實際根本不認得一個字,時歸又是羞赧又是心虛,輕輕道:“我不想叫夫子發現我是個騙人的壞孩子,阿爹能不能教我認認字

,等下回再見到張夫子時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就能念出來了。”

時序的神色緩和,沉默片刻道:“識字好說,晚些我叫時一把你的書袋取回來,順便再去找教習問問講到了哪裡,也好早日跟上學堂的進度。”

“好耶!”時歸歡呼一聲,不小心牽動了背上的傷,頓是一陣齜牙咧嘴。

而時序雖見了她的表情,可到底明白她剛才轉移話題的苦心,無奈地將她按下,半晌隻吐出一句:“可老實些吧。”

不久後,馬車回到時府。

這邊時歸剛一下馬車,就彆抱回了小閣樓。

那裡早有宮裡來的禦醫等著,他許是聽說了六公主和時歸的事跡,帶來的藥箱裡全是適宜的膏脂藥粉,仔細問脈後,就拿出一堆的瓶瓶罐罐。

“這個是用在淤青上的,這個是用在紅腫上的……”

雲池在旁聽著,擔心記岔了,索性用筆記上。

等禦醫交待完畢,時歸就被交到雪煙和雲池手中,由她們兩人陪著去暖閣,這樣才方便去衣上藥,也不必擔心偶爾鑽進屋裡的涼風了。

在她處理傷口的過程中,時序幾人始終等在外麵。

時一等人跟著去了蒙學,如今又跟著回了府上,他們手上還有未處理完的公務,但也不急於這一時半刻。

況且早在回來的路上,幾人就商量了什麼。

不知是因為身上有傷,還是晌午打架太耗精力,時歸出來後隻坐了一小會兒,就昏昏欲睡起來,腦袋上上下下點了好幾下,看得周圍一圈人又好笑又心疼。

最後還是時序起身,送她回到床上,蓋好軟綿的被子,落下床簾,安睡半日。

……

等時歸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徹底黯了下來。

她睜眼的第一時間就是找阿爹,哪知問了一圈才知道,原來早在兩個時辰前,時序就被傳進宮裡去了,至今未回。

倒是時一兄弟四人還留在府上,一個兩個全蹲在她院裡,也不知在嘀咕什麼。

看到時歸披著紅豔豔的小鬥篷跑出來,幾人同時起身:“阿歸醒了。”

時歸點點頭,乖巧地一一叫了人,因已知曉阿爹不在,就沒多餘問一遍。

而對麵幾人無聲交流了什麼,最終由時一站出來,俯身與時歸視線對齊,斟酌著問道:“阿歸,今天與你打架的那幾個,你想見他們更慘一些嗎?”

就在他話音剛落,時歸的眼睛刷一下子亮了起來:“可是他們受罰了?”

“不是受罰。”時一搖了搖頭,“就是我們幾個——”

他點了點自己,又將手指指向身後三人:“今晚想見一見他們,給他們一點不怎麼嚴重,但能讓他們記一輩子的小教訓。”

“……”時歸吞了吞口水,似乎明白了。

她想了想,聲音變低了幾分:“那就是,套他們麻袋,再打他們一頓?”

“套……”時一被她的發言驚到,轉念一想,“也不是不行。”

時歸了然

:“唔——那大兄,你們原本打算做些什麼呢?”

時一笑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在她的耳朵上輕點一下:“不是什麼好事,阿歸還是不聽為好。”

時歸鼓了鼓嘴巴,明智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轉而道:“那我們什麼時候去呢?”

“隨時可以。”

“那要不現在就走?我怕等會兒阿爹回來了,就不許我出去了。”

聽到她這樣說,時一幾人又是對視一眼,心裡都跟明鏡似的——

哪裡是不許她出去了,倘叫大人知道,他們要帶著小時歸一起做壞事,到時被扒皮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也不對,教訓當死之人,如何能算壞事呢。

時一將時歸抱起來,緊了緊她身上的鬥篷,轉身眸中閃過一道寒光:“走吧。”

隨著天邊的最後一抹殘陽散去,夜幕降臨,零零點點的星星綴在夜空中。

窄巷裡,一陣輕微的腳步身響起,伴著幾道黑影的閃過,又重新恢複於平靜。

時歸親身體驗了一回何為箭步如梭。

不是什麼誇張的修辭,就是真真切切的,前一瞬還在巷口,下一瞬就到了巷尾,任她如何睜大眼睛,也很難看清沿途景致的變化。

若叫朝臣知道,幾個曾是司禮監最頂尖死士、現為天子重臣的太監,深夜出行隻為給幾個無知小兒套麻袋,還不知是何感想。

而時歸如今能做的,隻是緊緊抓住時一的肩頭,以防自己被甩飛出去。

以往能叫時一幾人同時出手的,最低也是一方大員,今夜本就是大材小用,自然不會再出什麼紕漏了。

時一帶著時歸在一處暗巷裡等,餘下三人則奔著三個不同方向,無論是在下人看守的臥房,還是陰森可怕的祠堂,皆順利將田中吉三人分彆綁來。

裝著小孩的麻袋被丟在地上,發出一聲重重的悶響。

時歸下意識後退一步,靠在時一腿邊,小聲問道:“這、這就是……”

“這就是田中吉三個。”時一冷聲說道,並不介意被麻袋裡的人知曉身份,卻也不打算給他們解開袋口。

倒是時歸捂住嘴巴,聲音壓得更低了,幾乎隻餘氣音:“那我們是不是……”要蒙麵噤聲,不讓彆人發現才行?

哪怕她沒有將話說全,時一還是從她的動作裡明白其中含義。

對此,他隻是搖頭:“不用怕,就算他們知道我們是誰,也不敢對外說的。”

再不濟了,就算小孩子敢跟大人告狀,大人就敢多言嗎?

明知已與司禮監結仇,不想著如何清除仇怨,難道還要仇上加仇嗎?

時一心中冷笑,看著地上幾個扭動的身軀越發不善:“就在這吧,儘快辦完事儘快回去,省得被大人逮到。”

隨他話落,時二幾人同時動手。

既是對付幾個小孩子,也用不著什麼巧力借力,隻管避著要害拳打腳踢一番,等他們連疼都叫不出來了,也就差不多了。

唯剩一點——

時一一直注意著時歸的情緒,見她並沒有出現害怕不忍等情緒後,心頭鬆懈的同時,又忍不住問詢一聲:“阿歸想自己動手嗎?”

“啊?”時歸有些不明白。

“就是你自己過去,打他們也好,踹他們也好,隨便你想怎麼辦。”時一的聲音裡仿佛喊著什麼魔力,不過幾句話就說得時歸緩緩往前,“阿歸還記得嗎?他們辱罵大人,言語不堪,甚是可惡。”

“他們還對你不敬,對你造成諸多傷害,哪怕被壓著道歉,仍心不甘情不願……”

時歸並不在乎他們對自己如何,可她仍是無可避免的想起,他們白日裡對阿爹的諸多詆毀,嘴上說著對不起,可看向她爹的目光仍滿是惡意。

“啪——”稚嫩的小手拍在麻袋上,正扇在田中吉臉上。

緊跟著,便是一拳又一拳的擊打,一掌又一掌的拍擊,時歸雙手舞個不停,不斷牽動著身上的傷口,偏怎麼也不肯停下來。

她的雙手拍得又紅又痛,那就換腳來踢。

這一回,再沒有人能反抗,也不會有人一邊推搡著她,一邊氣焰囂張:“怎麼,想打架?我們說錯什麼了嗎,你跟你爹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不許說我爹壞話!”不知不覺中,時歸已是淚流滿麵。

她重重一腳踢在麻袋上,也不知裡麵是誰,可這並不妨礙她啞著嗓子喊出:“我爹沒有錯,他還沒有做出什麼壞事,你們憑什麼講他壞話,壞的明明是你們——”

“不許講我爹壞話,不許不許不許!”

若非時一見她有力竭之勢,強硬地將她拽開,時歸仍不知停止。

時一幾人全圍在她身邊,你一言我一語地安撫著:“好了好了,阿歸不氣了……”

“他們都該死,哪裡值得咱們阿歸生這樣大的氣……”

“以後他們定不敢論人是非了,都是他們的錯——”

就連時二都將手撫在時歸背上,無聲使她冷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時歸默默抹去眼角的淚,踮著腳尖環上時一的脖頸。

她聲音裡還含著哭腔:“大兄,我們回家吧。”

“好。”時一把她的雙臂放下來,繼而背過身去,在時二的幫助下,將時歸穩穩當當地背到背上,左右都有人護著。

當寬厚的脊背站直走動起來時,時歸忽然意識到——

白日沒能發泄出去的怨氣,就這麼倏爾散了。

地上的麻袋無人問津,隻有一小部分被踢出巷子,等著打更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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