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我們直接去時府吧。”
“時府內外皆有護衛把守,我們便是去了又怎樣?”
“怕什麼!古有諫臣撞柱死諫,今日我就一頭撞死在時府的大門上,我就不信這樣還逼不出他來!今日我等若不能從時狗手下將祖父救出來,來日照樣逃不過一死,你們怕,我不怕!”
“說得對!早死晚死都是死,何不拚上一回!”
眾人士氣被鼓動起來,互相攙扶著從地上爬起,結伴往時府走去,皆是一臉的大義凜然、不畏生死。
殊不知,他們能想到逼死的法子,有人比他們更早一步。
趕車的車夫繞開了一波人,卻無法將堵在府門前的人繞過。
馬車穩穩當當停在數尺外,不等車夫開口稟報,守在門口的人們已經發現了他們。
為首的幾人雙目赤紅,隻瞬息就攥緊了拳頭,憑借僅存的理智遏止住內心的衝動。
“敢問,可是掌印車駕!”
時序聽出兩分不對,按著時歸想往外張望的動作,隔著車簾反問:“來者何人?”
“小人永定侯府四子,蕭傑,攜家眷前來拜訪,還請掌印屈尊一見。”
隻聽見蕭傑的來曆,時序就知道他的目的了,麵上不悅頓顯。
他冷硬道:“蕭公子若為永定侯而來,便可先行離去了,咱家回京不久,對朝上局勢尚不了解,永定侯若被牽連,也非咱家出手,蕭公子找錯人了。”
“可老爺就是被你們司禮監抓去的!”一道淒厲的女聲破空響起,驚得時歸一顫。
時序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低聲安撫一句:“沒事,彆怕。”
不等時序發火,外麵的蕭傑先怒斥一聲:“住口!怎麼跟掌印說話的!”
哪怕他自己也是恨不得扒了時序的皮,可既然求到了人家頭上,他心底再是屈辱不忿,也隻能忍下:“還請掌印賞臉。”
就在時序的耐心即將耗儘,準備命車夫直接衝過去時,卻聽車夫忽然緊張起來:“大人,東麵好像又有人來了。”
就在他話音落下不久,前不久欲攔車的那一撥人就趕了上來。
在看見時府外還有旁人後,雙方麵上都閃過一抹驚訝,轉念想到自己的目的,也顧不得追究旁人,隻將眼睛徹底黏在馬車上。
就在兩撥人蠢蠢欲動之際,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搭在車簾上,時序俯身而出,看也沒看他們一眼,先將時歸抱了出來。
而這時,時歸也看清車外的人了。
因雙方站位的問題,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們分屬不同派係,一方都是男子,一方男女皆有,前者衣著淩亂,後者尚維持著最後的體麵,唯一相同的,便是望向時序的情緒。
——半月前,朝廷出現貪汙大案。
此案從一上京告禦狀的老農展開,老農狀告當地縣令貪贓枉法、吞占農田,當地百姓多次上告上級,皆無功而返,甚至告狀的人也因各種意外死在回家路上。
老農膝下隻有一個女兒L,生的清秀貌美,正值豆蔻年華,不料上街時被縣令之子看上,強搶回家不止,又與同伴將其淩|虐至死,老農發妻受不了打擊,緊隨女兒L而去,餘下老農打理了妻女後事,實在吞不下這口氣,變賣了全部家當,一路找到京城來。
依著老農的供詞,此事隻算尋常小案,涉及的隻有外地兩個縣令,將這兩個縣令處置了也就結束了。
最開始誰也沒把老農的狀紙當一回事,誰知待吏部和刑部官員抵達當地後,竟順藤摸瓜,一路查到當地大員上。
也正是因為官官相隱、官官相庇,才使得那兩個縣令一直作威作福,目無法紀。
縣令搜刮民脂民膏,每年上貢給上級的銀兩足有數十萬,偏偏查到上級家中,銀兩的數目根本對不上。
負責調查的官員當即意識到不對,唯恐開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就此打住,隻管將查到的上稟聖上,緊跟著就稱病告假。
到了這個時候,事情發展還不算出格。
涉案的兩地郡守被調回京城,暫押刑部,剩餘事宜則被轉交給司禮監督辦。
按理說司禮監並無查案權利,但這些年裡,隨著司禮監坐大,好多本不屬於他們的事務也漸漸被他們接手,連皇帝都沒說什麼,餘下臣子更是難以置喙了。
眼看著司禮監出手,朝廷百官才覺出幾分緊張來,果然不出三日,滿朝動蕩。
司禮監派出上百甲兵,由兩位秉筆太監親自帶隊,輕易找出兩位郡守背後之人,又依著之後線索,一連捉拿幾十京官。
其中不乏公爵之後,更有一位親王之子,手裡多多少少都受過貪銀。
這些人一部分被關在刑部,一部分則送往司禮監大牢,若是前者還好,最多隻是受些皮肉之苦,若家裡打點好了,關上一陣子就被放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但若進了司禮監,彆管你之前是多大的官,不被扒掉一層皮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那絕絕對對的清白之人,不然必逃不過罪罰。
而能讓司禮監單獨收押的,又豈會有無辜純良之輩。
前後不過兩日,司禮監內就死了數十人,有看不過眼的臣子上奏,偏不等他陳述司禮監罪責,先被皇帝丟下的卷案砸了個頭暈眼花,低頭一看,上麵清清楚楚記錄了這些年來涉事兩郡流通的贓銀。
這不看不知道,一看誰也不敢說話了。
單是兜兜轉轉進獻給京城守備的,就有十萬餘兩,能養得起整個京畿大營了
。
膽大包天至此,豈有不查到底的道理?
有了皇帝的支持,司禮監審案更是無所顧忌,幾日下來,被抓進去的人死了差不多一半,司禮監大牢頂空常有烏鴉徘徊。
也是出於此,才有了“掌印又大開殺戒了”的說法。
前幾日時序親赴涉案兩郡,一路快刀斬亂麻,捉拿人數足有三百人,這還不包括他們的家眷。
時序趕著回京,那三百人就由時一和時一負責押解回來。
而他不在京城的這些日子裡,時三和時四也沒閒著,像那永定侯,就是三日前被帶走的,直接關到了司禮監去。
還有新來的這一撥人——
之前叫嚷著要以死相逼的那人站出來,強忍心頭憤恨:“小人乃翰林院學士宋泊簡之孫,祖父於五日前被司禮監甲兵帶走,至今杳無音訊。”
“可憐我祖父年老體衰,專心為朝廷編書,不知犯了什麼忌諱,惹得掌印不悅,還求掌印看在祖父年邁的份上,高抬貴手。”
“小人願代親受過,以泄掌印|心頭之恨,隻求掌印放我祖父一條生路!”
說完他屈膝跪倒,額頭重重磕在地上。
若隻看他的行為,無疑是謙卑恭謹的,可再聽他的話,每一句都在指責——
你司禮監掌印就是不明是非、不辯黑白,就是在以權謀私、暗泄私憤!
再看另一撥人,雖沒張口應和,但看表情顯然也是極為讚同的。
時序對於他的隱喻毫不動容,若非是回府的路被他們堵住了,他早離開了。
但時歸被他穩穩地抱在懷裡,隱約聽出點不對來,等她再一次琢磨,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嘴角溢出幾分不高興。
——怎麼又有人罵她爹!
她下意識環緊阿爹的脖頸,有心替他反駁兩句,可一抬頭,又被對麵烏泱泱的人腦袋嚇回去,嘴上一時躊躇。
這時,就聽時序淡淡開口:“說完了?”
他不知想到什麼,輕笑一聲,抬眸挑釁道:“咱家若說不放,你又能耐咱家如何?”
“咱家還當今兒L是什麼好日子,能叫府上來這麼多人,原來都是些沒事找事的,倒把咱家這私宅當成遊賞之地了。”
他無視對麵眾人難堪的臉上,不緊不慢道:“依你們之言,那什麼宋泊簡,還有那什麼永定侯,必然是被誤抓的大賢臣了。”
“既然你們口口聲聲是咱家蓄意報複,何不找陛下說理去?倘你們嘴裡的人當真清白,陛下又信了你們的說辭,有陛下下令,咱家還能抗旨不尊不成?”
“你們放著陛下不去找,莫名其妙追到咱家府上,還真當咱家好說話了啊……”
他感歎一聲,前一瞬還好聲好氣的,下一瞬就驟然變了臉色:“咱家看你們是瞎了眼了!還不來人——”
一聲令下,隻見空蕩蕩的時府牌匾下憑空出現數十人,他們皆是一身黑色勁裝,手持利刃,雙目炯然,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他背後也出現兩人。
時歸第一眼就認出——
是空青和竹月!阿爹找給她的暗衛!
“是你們自己離開,還是等著咱家請?”
蕭家人和宋家人大驚,蕭傑後退半步,還想再說什麼。
可那宋泊簡的孫子早存了逼迫之心,狠狠一咬槽牙:“你——時狗!”
此話一出,眾人愈是驚恐。
“你既冥頑不靈,我便以死明誌,以我卑賤之血,替我祖父鳴冤!”
說時遲那時快,他一把摔下頭頂發冠,反身衝著門口的石獅衝去。
“小軒——”
“不要!”
“砰——”
伴隨著諸多嘈雜的聲音,時歸眼前驀然多了一隻手,她的耳邊同時響起:“彆看。”透過手指間的縫隙,她眼前恍惚浮現一抹血色。
時序目露冷光:“看來大家今天都不想好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