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也不一定。”時序沒有把話說太滿,“我中途可能會有其他事,暫離衙門一會兒,那就要讓時一他們陪你,這樣可還行?”
“當然可以啦!”時歸哪有不同意的,大喜過望,隻會抱住時序的腰,來來回回就是那一句,“我就知道,阿爹最好了嗚——”
時序忍俊不禁,在她耳垂上輕輕掐了一下:“還不夠好,若真的好,也就不會留咱們阿歸一人在家那麼多天了。”
時歸沒有反駁,仰頭看著他,嘿嘿笑了兩聲。
“我知道,阿歸近來可是委屈壞了,再稍微等一等,最多再有半月,朝上的這樁案子一定能結了,到時阿歸就算算,阿爹少陪了你多少次,一次不落地補給你。”
這般送上門來的補償,時歸高興尚來不及,自然不會拒絕半句。
隻要一想到明天就要跟阿爹去衙門了,時歸激動得不行,原本酉時就該準備就寢了,她又往後拖了將近兩個時辰。
也不做什麼特彆的事,哪怕隻是聽時序給她念書,也能讓她滿足不已。
到頭來還是時序勸她:“阿歸再不去睡,小心明日打不起精神,若誤了與我出門的時間就不好了,到時走不成,你怕不是要哭得不行。”
時歸一下子就被說服了:“睡睡睡,現在就睡!”
“那阿爹,你明早千萬要等等我哦,阿爹寢安!”
時歸躺到床上後仍是久久不能平靜,一會兒想司禮監是什麼樣子的,一會兒又想見了兄長們該說些什麼,總歸是不肯老實睡覺。
窗外彎月掛至枝頭,屋裡翻身的動靜才算歇下來。
第二天,時歸果不其然起晚了。
從睜眼起,她就急得滿頭大汗,生怕阿爹提前走了,簡單換了件杏黃春衫,連發髻都顧不得梳,慌慌張張就往外跑。
還好,她一出臥房就見到主位上的熟悉身影。
時序一身玄金蟒袍,端坐於圈椅中,嘴角揚起一抹笑:“不急不急,跑慢點。”
正說著,時歸蹦蹦跳跳到了他跟前,又驚又喜道:”阿爹沒有走誒!“
“走什麼。”時序失笑,“既答應了帶阿歸一起去司禮監,我如何會食言呢?”
“時間還早,阿歸可以回去好生梳洗一番,晚點兒再吃點東西,一切收拾妥當了,再出發也不遲。”
觀窗外天色,早過了朝臣上值的時間。
若依著時序的說法,等時歸完全收拾好,多半又是一個時辰過去了,屆時他們抵達司禮監,哪怕不是晌午,恐也差不了多少。
多虧時歸找雪煙問了一句,才沒真不緊不慢下去。
半個時辰後,她打扮得俏皮可愛,抓著時序的手踏上馬車。
對於掌印要帶女兒來衙門,除了時一幾人知道,旁人根本沒聽過風聲。
這日他們見衙門口出現馬車,隻以為是宮裡來了人,完全沒有往時序身上想。
直到時序的身影率先出現在人前,他無視了眾人的跪拜,利落地將時歸抱出來,環顧左右,聲音裡不覺帶了點得意:“這是誰,想必不用咱家介紹了吧?”
有那大膽的,聞言抬了一下頭。
然而不等他看清時歸的模樣,先被時序冷冷瞪了一眼,再不敢打量了。
時序好像就是這麼一炫耀,炫耀完了,也就不在此地多留了。
而時一等人早早侯在衙門裡,剛聽到腳步聲,就直接站了起來。
果然,下一刻就是——
“大兄二兄!我可想你們了!”
時序懷裡一空,時歸竟是直接掙了出去,頭也不回地跑向時一時二,悶頭紮進兩人懷裡,左看看右看看,也不知從哪裡看出來的:“大兄二兄,你們好像瘦了誒,這陣子肯定是很辛苦吧……”
時一低下頭:“不辛苦,我們也很想小妹……”
這邊兄妹幾人一派歲月靜好,不遠處的時序已是冷笑不止。
像時二,他分明是察覺到了來自掌印的死亡凝視,偏恍若未覺一般,還放肆地側過身去,避免時歸訴諸想念被打斷。
——好,好,一個兩個都挺好。
——昨天還說阿爹最好,今兒就變成了可想大兄二兄了。
時序被氣笑了,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懷抱,拂袖而去。
沒過一會兒,時三和時四也趕了過來,又是一陣寒暄。
待時歸發現阿爹不在時,時序早去了司禮監的牢房,那等醃臢之地,必然是不許時歸進來的。
誰料時歸聽說他有事要辦也沒多在意,轉頭又去尋四兄,晃晃他的胳膊,甜聲問道:“四兄今天忙嗎?要出門辦公嗎……那我就留在四兄身邊吧!”
她懂事道:“阿爹忙,我就不去打擾阿爹啦!”
“好好好。”時四忍笑,“那就跟著我吧。”
比起時一和時二經常外出辦差,時四更傾向文職,如近來的貪汙大案,他坐在司禮監盤點各地稅收賬簿,遠比出門緝拿來得重要。
他辦公的地方就在司禮監後院,在一大列房間中不偏不正,正在一個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屋內被各種賬簿宗卷堆滿,素日除他少有人出入。
時歸進來後,自動在桌角扒拉出一小塊空當來,明明什麼也看不懂,可就是要一直盯著時四看。
“四兄,這個是什麼呀……”
“這是臨山鎮近五年的稅收,阿歸來看——”時四也是無聊,指著宗卷上的記錄,逐條念給時歸聽。
他看似是在耽擱時間,可一頁頁的記錄翻過去,無數數字在他心中閃過,最終的結果也跟著出來,被他隨手記在右首的紙上。
晌午的午飯是小太監送到房間裡來的。
司禮監內並無廚房,一應餐食都是由內宮準備,清閒時候就是一日兩餐三餐,遇上忙碌時,一天也不定顧上吃點東西。
時四也是一個多月沒按時用過膳了。
今天也是托了時歸的福,不光在晌午準時送來了飯,更是有著四菜一湯的配置,餐後還有單獨的甜粥和小食。
不用問也知道,這定不是因他而準備的。
時四一點不覺不對,還貼心地為時歸布膳,一切等她吃好了,才動筷填起肚子。
飯後不久,時歸就打起盹來。
時四清算稅收之時,也一直注意著她的情況,一看見她犯困,就立刻喊了她一聲,趁她意識還清醒著,送她去了時序屋裡休息。
時序的房間在此列正中間的位置,屋內麵積也更大一些,前麵是辦公的桌案,桌案後則用屏風隔開一間休息的內室。
內室裡隻放了一張小榻,時歸躺在上麵隻大不小。
到底是在司禮監之內,加上她身邊也有暗衛保護著,時四看她睡著,就躡手躡腳地離去,最多又喊了兩個小太監來,守在門口隨時聽小姐吩咐。
時歸一覺睡了足有一個時辰。
等她暈暈乎乎地從榻上坐起來,隻聽周圍一片寂靜,本是司禮監辦公的場所,卻不知為何,在裡麵很少會聽見喧嘩聲。
之前時歸見到的一些太監公公們,也很少會駐足說話,就是腳步聲都輕極了。
她醒了醒神,又等身上的熱氣消得差不多了,才穿上鞋襪,自行走出房間。
出門後才見,之前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太監也不在了。
時歸歪了歪頭,沉思半刻,決定往前麵找一找,若能碰著人,也好問清阿爹和兄長們的下落,到時若能帶她去找,那就更好了。
打著這樣的主意,時歸步伐不覺加快了些。
她本以為整個司禮監就那麼大,想找人問路還是很容易的,哪知她循著這一排房間繞了一圈,也不曾見過一個人。
正當她皺著眉,百思不解時,她的左邊忽然傳來一陣聲響。
時歸眼前一亮,下意識向發出聲音的地
方找去。
繞過兩道拱門,眼前景象豁然開朗。
然而入眼所見之景,卻讓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隻見時序腳下跪伏著一個被反綁雙臂的男人,嘴裡堵著抹布,嗚嗚嚷嚷說不出一句話來,而時序也是滿臉怒氣,不知想到哪裡,一腳踩在對方臉上。
時序反諷道:“怎麼,你真把咱家這司禮監當成兒戲了,還想著用你那拙劣的騙術,將司禮監一眾騙過去?項進,是你蠢還是咱家蠢啊?”
“唔唔——⊙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被喚做項進的人側臉狠狠栽進泥土裡,一雙眼睛還是不服氣地瞪著時序,不等看上兩眼,又被時序一腳踢翻過去。
“唔——”項進悶哼一聲,呼痛全被堵在了抹布中。
時序那一腳是用了十分的力氣,不過頃刻就見項進嘴角溢出血絲,半邊側臉也高高腫了起來,從下顎一路腫到眼皮上。
在看見時序發火的這幕後,時歸的第一反應就是躲起來。
可是伴隨著時序說話聲響起的,還有規律的鞭打,一下重過一下。
時歸是不想多看的,但有時被餘光掃到的東西,很難受人本身控製。
原來在時序不遠處,稀稀落落地跪了十幾個人,這些人都是一樣的打扮,玄衣錦袍,飛魚紋飾,腰佩長刀。
挨打的是最前的一個,他跪得筆直,任由馬鞭將他脊背上的衣衫打破,高高的檁子再次被擊打,幾滴血珠濺落到地上。
馬鞭再次被高高揚起,而挨打之人仍不見半分晃動。
就在這時——
“二兄!”時歸震驚地捂住嘴巴,終沒忍住踏出一步來。
話音一出,滿院的人都看過來,包括已挨了近百鞭的時二。
時序愣了一瞬:“阿歸怎麼來了?”
時歸回過神,也顧不得許多人的注視了,噠噠跑到時序跟前,又或者她是想跑到時二旁邊的,到底還是更信任時序一些。
她抿了抿唇,聲音輕飄飄的:“阿爹,二兄他……”
當著那麼多下屬的麵受罰,時二完全不覺在意,可在時歸出現的那一瞬,他的小指就不受控製地蜷縮起來,喉嚨裡滿滿的。
又怕在小妹麵前丟了麵子,又怕自己背上的鞭傷將她嚇到……
時二想請示,能不能先退下,稍後再來領罰。
然而比他動作更快的,是時歸顫巍巍的說話聲,她勾住時序的手指,細聲哀求道:“阿爹,能不能,不打二兄了。”
時序垂下眼簾,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半晌卻是問了一句:“你自己說,你該打嗎?”這話明顯是對著時二問的。
對此,時二渾身一顫,伏首而拜。
時序說:“時二犯了大錯,理應受罰。”
時歸用力搖了搖頭:“可是、可是……那阿爹,你能不能寬恕他一回,就一回行嗎?”她剛剛過來時,隻在時二背上匆匆掃過,並沒有清晰看清傷勢。
但再怎麼看不清,被鞭打出來的血
總是能看到的。
時歸對血色並不喜歡,尤見不得這種顏色出現在她在意的人身上。
若是在家裡,她有一百個法子,求得阿爹寬容。
可這裡不一樣,這裡是司禮監,是阿爹說一不二、威嚴甚重的地方,自有其完善的刑賞,何況阿爹說了,是二兄犯了錯,該罰。
時歸不知時二到底犯了多大的錯處,而她的求情,亦是對時序的質疑。
於情於理,她都不該再說了。
眼見時序久久不語,時歸也再開不了口,但她眼睛裡卻是彌漫起一層水霧,淚汪汪的,無聲勝有聲。
見狀,時序隻得歎息一聲:“罷了。”
“今日就先到這裡吧,餘下的明日再說。↑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說著,他俯身將時歸抱起來,正準備往衙門外走,哪知才被踢開的項進又滾了回來。
時序頭也沒低,一腳踩在他的腳踝上,清脆的骨裂聲應勢而起。
項進疼得渾身抽搐,時序卻穩穩當當地將腳落回地上。
時歸將這一幕儘收眼底,除了震撼一些,竟沒生出多餘的情緒。
就這樣一路走出司禮監,衙門外並排等了三駕馬車,時序隨便上了一駕,隨口吩咐道:“回府。”
直到馬車駛出宮門,時序才笑問道:“怕嗎?”
看他待項進如待垃圾,看他隨便踩碎人的腳骨。
時歸對他的問詢心知肚明,緩緩搖了搖頭,坦誠道:“阿爹是在辦差,想來做什麼都是有理由的。”
“阿爹不是壞人,這麼做肯定也是因為那些人的緣故,我沒什麼好怕的。”
時歸不敢說時序是什麼好人,可至少在這個時段,他絕對還稱不上壞。
時序眉目舒展,抬手在時歸額間點了點:“不怕就好。”
至於說他狠厲行徑的緣由,他就不打算解釋了。
而時歸轉頭就將剛剛見到的一幕拋到腦後,與其在意一些陌生人,她還是更關心:“那二兄還要受罰嗎?我看到二兄背上有好多傷,阿爹消消氣,就饒了二兄吧。”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給兄長們求情,輕車熟路,知曉首要的還是哄阿爹高興。
眼見時序情緒穩定了,她才再次央求:“阿爹最好了,就饒了二兄吧……”
她若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反讓時序想起白日的一幕來。
隻見他一揚眼角,似笑非笑道:“最好了?我怎麼記著阿歸白天還說,最想的是大兄二兄,甚至連老爹都忘了。”
時歸一噎:“這這……我說過這話嗎?”
她決定裝傻到底,悶頭撞到時序肩上,咬死道:“阿爹肯定是說錯了,我最想的隻有阿爹,大兄二兄他們……唔,我不認識啦!”
“你啊你——”
“那二兄?”
“這次就先繞過他。”時序冷哼一聲,“不光他,還有他手底下那些人,這次能免去責罰,可全借了你的麵子,來日可要好好謝謝你。”
時歸所求不多,見到目的達成了,更不會去探究不該她知道的東西。
無論是有關項進的那些,還是時二受罰的原因。
她隻會妥帖地靠到時序身邊,故作不在意地問上一句:“那阿爹,等明天,你還要帶我來司禮監嗎?”
時序不曾想過她還有這麼一問,怔愣後才道:“你若不覺害怕,自然可以。”
“不過便是來了恐與今日也沒什麼區彆,我並不會時時刻刻待在這裡,又或者你走動時,不巧看見血淋淋的犯人被提審的一幕。”
他雖會儘量規避這種情況的發生,但總有疏漏的時候。
倒不如提前給時歸打個預防針,也省得她無端受驚。
而時歸也是吃到了教訓,老老實實搖頭:“不怕的,阿爹不在也沒關係,以後我不會隨意走動了,若屋裡沒人,就等阿爹和兄長們來接我。”
時序反駁說:“如何用得著限製你行動,整個司禮監,隨便你想去哪裡。”
“我隻是怕有人衝撞了你,若阿歸覺得沒關係,隨便到哪裡玩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