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現在的女天子已無力回天,她隻能為了活命、為了家人,坐在皇位上當一個泥塑印章,誰來都說好,誰去亦言行。主弱臣強,黨派林立,該下場的都已紛紛站隊。有為諸侯搖旗呐喊的,也有野心勃勃覺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
太子聞湛就成長在這樣一個所有人都不把皇族當皇族,又維持著皇族表麵體麵的矛盾環境裡。
祁和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太子,他被人打扮得像是個一個黑乎乎的粽子,貼著金邊,係著金線,小大人一樣帶隊由遠及近地走到了祁和眼前。他不愛說話,也不會笑,眼睛裡沒有一絲的光,黑漆漆,直勾勾,就像是一個精致有餘、靈氣不足的木偶,沒有一點該屬於活人的氣息,好像早已經與那座暮氣沉沉的宮殿融為了一體。
被打扮成另外一個喜慶粽子的祁小郎君,那個時候還沒有失去他在古代的家人,雖然晃晃悠悠地跪下行禮,卻帶著獨屬於世家子的大膽,一邊好奇地朝太子看一邊道:“殿下萬安。”
小小的太子以為祁和與其他世家子一樣,又是一個根本不會尊重皇族的人。
祁和也果然大膽,在被太子叫起後,便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湊到了小太子眼前。那個時候他們兩人還差不多高,畢竟歲數相近。祁和一直以為聞湛不會長得有多高的,因為聞氏皇族一直都不算高,但長大了,反而是祁和是小小的一隻,太子卻成了行走的巨人,特彆異端。
“大膽!”那個時候的太子,還沒有徹底學會隱藏自己的情緒,或者說,他那個時候才是比現在大膽得多,訓斥迎麵而來。
祁和卻從袖子裡掏出了繡著生肖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朝著聞湛的手腕蓋了上去:“是誰傷了殿下?”
祁和對於小孩子一向是沒有什麼抵抗力的,說不清楚他哪裡來的這麼旺盛的父愛,但反正他之所以後來對司徒器充滿了包容,一是因為小時候的那朵花,二就是在他心裡司徒器始終是個不懂事的小屁孩。
聞湛當年在祁和眼裡也是個小孩,倔強又孤獨。
太子殿下手上的傷十分明顯,宮人不可能沒有發現,卻沒有一人敢說話,隻有祁和在生氣,他又問了一遍:“是誰?”
“告訴你又能如何?”太子嗤之以鼻,“你會為孤去打她嗎?”
“我會去和她講道理。”祁和自然也不是那麼沒腦子,在不清楚對方是誰之前,他不能打包票他一定可以打得過對方,“但如果他還繼續傷害你,那我就會想點彆的手段了,好比告家長。”
告家長這種事情往往是大部分小孩最不屑的,甚至是鄙視的。
但祁和並不是一個真正的小孩,他對此一點抵觸情緒都沒有,有能夠兵不血刃的報仇方法,何樂而不為呢?
小小的太子,怔怔地看著祁和這個表弟,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特彆特彆小聲地說:“是王姊,她故意推倒了孤,但大家都說她不是故意的,還與孤說一個好的儲君就是要大度,不能怨恨。但是……為什麼呢?”
是啊,為什麼呢。
再後來就是祁和腦子一熱,去為太子出頭。沒想到王姬聞岄也是個狼人,不管祁和用了多少手段,她總能鍥而不舍地找太子精準的報複回來。
祁和自感給太子惹了不必要的麻煩,便隻能一次次地和王姬鬥法,也就和本來他應該避之不及的太子表哥關係好了起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祁和都隨身備著傷藥,愧疚地一遍遍為太子上藥,一遍遍地自我檢討。他這麼大的人了,竟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
反倒是太子好像在這樣的對抗裡,一點點開朗了起來,至少表麵上他學會笑了,好像也並不在乎自己受了多少傷。
他隻顧上開心了。
如今,他們都已經長大,太子更是高得讓祁和再難把他當作一個小孩去看。他一本正經又認真異常地為祁和上好了藥,唇上的笑一點點彙聚,再難消失,他輕聲感慨:“真好啊,現在孤也能夠保護孤的乖乖了。”
那一刻,祁和也笑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成婚,什麼朝堂上的利用鬥爭,都不會有太子俯身為他處理傷口更加真實。他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是祁和所熟悉的那個太子聞湛,那個會好奇地與他一起蹲在禦花園假山後麵,花費半天的時間耐心地看螞蟻搬家,期待珠寶開花的小小少年。
他與他約定:“無論以後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傷害你。”
“你不要變,我也不變。”
“我們永遠在一起。”
聞湛看著祁和,輕聲問:“還記得我們當年的約定嗎?”
祁和反問:“殿下呢?”
聞湛笑了:“君子一言,至死不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