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胡嬤嬤三兩下看完了信,不再用防備登徒子的眼神看著他倆了:“請,這邊說話。”
柳湘蓮輕輕摸了一下鼻子:咿?我不是完成任務了麼?算了算了,看甄先生如今口齒不伶俐的樣子,我還是好人做到底吧。
坐定,胡嬤嬤吩咐眉心一點胭脂記的少女去沏茶。
便是在這個空檔,她問到:“甄先生說要尋的女兒,眉心有一點胭脂記,但是這樣的記號太顯眼了,安不知是不是有心人看見過蓮兒的臉,然後記下相貌特征設的局呢?”畢竟蓮兒的相貌上佳,這幾年來求娶的人還是挺多的。
於是甄士隱連連點頭:“嬤嬤您考慮得周全。除了胭脂記之外,我家英蓮小時貪玩,摔破過手肘,當時大夫說,若不細細養著,恐怕會留疤……此事發生沒多久,英蓮就被那拐子拐走了……”
胡嬤嬤在心裡點了點頭:對上一個,蓮兒的右邊胳膊肘上確實有疤。
“還有,我女兒生出來的時候,身上有個蓮花胎記,遂我夫人給她取小名叫英蓮。”甄士隱這時候沒說胎記的位置在哪裡,因畢竟是少女身上的記號,又有柳湘蓮這樣的大男人在呢。
然後,就聽得門外猶猶豫豫地一個女聲:“您……說的英蓮是誰?”
甄士隱回頭,從椅子上起身,一字一頓地說:“是我可憐的女兒,年方四歲的時候被拐子拐走了,我尋她十三年,不久前才從吳郡王殿下那裡得了消息,說……”甄士隱眼眶含淚,哽咽一聲,“說我的女兒許是在京城育嬰堂,於是我便從淮安趕過來了。”
認親的時間並沒有花很久,因為甄士隱完完全全說對了蓮兒身上的記號,而且提供自己全部的戶籍等等證明做保,又有十六的引薦信,胡嬤嬤圍觀了全程,也是很感動。但是這樣被拐子拐走之後,家人還能堅持不懈尋找的畢竟是少數,而尋找能夠得到一個好結果的,更是少之又少了:“可不知甄先生落腳何處?蓮兒畢竟在育嬰堂呆久了,還得收拾一下;又因為她是我的左膀右臂,很多工作都需要她,恐怕還要時間和彆人交接一下。”
甄士隱被問到了點子上:落腳的地方……這不還沒來得及找麼……
於是他雖然萬般不舍,不想和剛剛相認的女兒分開,但是還是不得不連連點頭附和胡嬤嬤的話:“嬤嬤說的有理,我初來京城,還沒安頓好,叫英蓮跟著我也是奔波,恐怕還需再麻煩嬤嬤一陣子。”
胡嬤嬤點點頭:“您客氣了,蓮兒很能乾,我巴不得她多留幾天。我看,您也不必往遠的地方去,附近有幾戶人家有空著的房子,您租一個月也是便宜的。”不隻是便宜還便宜,比住客棧的開銷小多了,胡嬤嬤的眼睛多少毒辣,一眼就看出來甄士隱手頭並不寬裕。
這可真是一個好辦法了,又能住在女兒附近。
蓮兒(此時戶籍未改,還是稱呼為蓮兒)整個人也是懵的狀態,小時候隻是隱約記得,自己喊爹爹的人不是自己親爹爹,親爹應該、應該是寬袍大袖的、蓄著美須的文人,而不是穿著布衣的壯漢,但是偶爾提起這事兒,‘爹爹’都會餓自己一頓,不給飯吃,時間久了,蓮兒也記不得了:也許‘爹爹’就是自己的親爹爹吧,沒見後來的弟弟妹妹都沒有自己吃得好麼?
然後懵裡懵懂的,跟著‘爹爹’出門一趟,自己就被送到育嬰堂來了,後來才知道,那果然不是自己爹爹,他是拐子,對自己特彆好,也不過是因為自己容色出眾,日後可以賣一個好價錢罷了。
進了育嬰堂,跟著前頭的姐姐們,蓮兒學了字,雖然不多但是足以讓她明白一些事理。當時的掌事眼神猥瑣,但是礙於十六殿下偶爾會過來,所以並不敢對自己怎樣……不過彆人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蓮兒某天漿洗衣服回來,發現到了育嬰堂之後,給自己遞過來第一塊餅子的梅兒姐姐不見了。
大家都說梅兒是去享福去了,隻有蓮兒知道,不是的,梅兒姐姐的誌向從來都不是成為什麼大官人的小妾,而是想要找到自己的爹娘,然後嫁與家風清白的小戶人家做正頭娘子的!
失去了梅兒姐姐這個□□,蓮兒才發現,原來掌事私下的齷齪不隻是‘拉皮條’而已……終於狠心咬咬牙和十六殿下悄悄說了育嬰堂的情況——也沒有彆的法子了,育嬰堂的人,等閒是出不去的,因為壞掌事美其名曰要保護育嬰堂眾人的名節。
幸而殿下信了自己……
等到那個壞掌事被問罪砍頭了,胡嬤嬤也來了,蓮兒很開心,育嬰堂的日子終於好過起來了,梅兒姐姐還托人送來了東西呢……一切都好起來了。
她本就是心思比較單純的人,當初能夠鼓起勇氣去找十六皇子求助也是萬分不易了,幾乎是她截至目前為止做過最‘出格’的事兒了,當時十六皇子信了,並且幫助了自己,蓮兒好一陣子的心都是浮著的。
少女/懷/春,遇到一個身份高貴又恰好路見不平、兩次救自己於水火之中的俊美男子,起了一些綺念也是在所難免的。偶爾她也會想,自己的親生父親也許是什麼達官顯貴呢?某日突然找到了自己,將自己認回去,是不是自己就能配得上殿下了呢?然而美夢再美也終究是夢,蓮兒沒有等到臆想中的做高官的爹,卻聽聞了是殿下與尚書大人的嫡女定親了。尚書大人啊,那是多大多大的官兒呢……
蓮兒小心翼翼收拾好微微破碎少女心,然後跟在胡嬤嬤身邊繼續幫忙,忙起來的時候就一點也不會難過了。隻是,她再也不會做白日夢,再也不期待某一天,自己的爹爹娘親相持著來到育嬰堂門口,說自己是他們走丟的女兒,現在來接自己回家了。
…………………………
剛剛相認的父女現在相處起來自然不可能一步到位地親昵。
蓮兒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我娘,她還……”在麼?畢竟半個多時辰了都沒聽到爹爹提起關於娘的事情,難道竟然是已經不在人世了麼?
甄士隱乾咳一聲:“你娘在姑蘇老家,咱們這次回去,爹爹就帶你去見她,咱們一家團聚。”這其中又有些言語官司,不是一下子能夠說清楚的,甄士隱說的有些含糊。
跟在父女二人身後的柳湘蓮也乾咳一聲:“甄先生既已經確認了令嬡,我也算是大功告成了,這便不打擾先生。哦,咱們啟程回江蘇的日子是正月初八,先生不要忘記了。”
“謝過柳大人,在下記著的。”回程跟著賈大人、柳大人一行走,更加安全快速,畢竟來年走的時候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了,若是風餐露宿的,隻怕是要委屈了女兒,隻好再厚著臉皮蹭一次順路的船了。
出了育嬰堂的巷子,蓮兒對這一片還算熟悉,就要帶著剛認的爹去找一個可以短租的房子。
柳湘蓮的馬還在茶寮叫小廝牽著,遂也同行了一段。
巷子口,三人分彆,柳湘蓮衝甄士隱拱了拱手,甄士隱還禮;而蓮兒也福了福身子,柳湘蓮隨即點頭還禮。
見證了一樁父女團聚的好事,冷麵二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回神就和在茶寮子坐著喝茶的小廝說:“打馬,回家。”
才翻身上馬呢,就聽不遠一陣喧鬨:“你乾什麼?還有沒有王法了……”耳熟,這不是……甄士隱甄先生的聲音麼?
然後就是一個流裡流氣的聲音:“王法?我舅舅倒是姓王,可不叫王法。”
真是哪兒哪兒的事兒啊。這都發生在眼皮子底下了,柳湘蓮也不能不管不顧吧?遂馬上掉轉馬頭,噠噠噠地趕過去:“薛公子,彆來無恙?”一邊說,一邊抬起馬鞭,在自己的手心點了點。
“柳兄弟?你回來啦?這是……”
柳湘蓮冷著臉:“可不敢和薛大官人稱兄道弟,甄老爺是我家殿下聘的門客,怎麼,薛大官人也認識?”
薛蟠心裡頭有些吃不準柳湘蓮說的是真是假:這麼個寒酸老頭子,吳郡王殿下的門客?
“啊,寶玉應當比我早一腳,薛大官人若是有疑義,儘管去問他便是了。”
“嗬嗬嗬嗬,誤會誤會。這都是誤會。”薛蟠不知道怎麼地,就特彆怕自己那個表弟,對方不說話靜靜看著你的時候,背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麻麻蛋,老子現在也站不起來,不就是想口花花調/戲一下麼,怎麼這麼倒黴又遇到這個柳湘蓮了!】薛蟠邊退邊走,然後一溜煙跑遠了。
等到接到消息說有紈絝調戲良家女子的衙役趕來的時候,紛紛都愣住了:這不是剛才說要替舉人老爺尋女兒的雲騎尉,柳大人?登徒子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手誤有bug,賈珠三兒子叫賈茗,賈芽那是寶玉日後的兒子。對沒錯,賈萌,賈芽,都是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