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澤蘭山莊腳下,已過了子時。
缺了一半的月亮掛在天空中央,月色被雲遮住,星光比亥時要黯淡許多。
夏風從河道穿過,仍舊悶熱。前方便是大黑石,光從前它後背映照過來,背光一麵黑得尤其深沉。大黑石後有人。
大師兄攥了攥她的手,隨即輕輕鬆開。
兩人轉過大黑石,衛安寧坐在水岸邊上山的青草滿布的台階之上,看過來一眼,便垂著頭,俊臉在月色下崩得很緊,已經氣到不想說話。
在他不遠處,慕雲朝本來靠在溪流邊望著水流較緩的水麵。
她隻是餘光看過來一眼,柔弱身子扭轉去一邊。似儘力忍住,卻還是捂住嘴,穿過溪流,從大師兄身旁,朝著大黑石後的原野中急速飛去。
從後吹過來的夜風中,她周身餘香一點點散開。
黑衣的冷淩州追了過去,與大師兄一掃而過之際,眼神極為冷漠。
雖然隻是白日短暫接觸,顧長夏也已看出來,冷淩州喜歡慕雲朝。
對於他們這場你喜歡我我喜歡他他不喜歡我的追逐,顧長夏觀感一般。
她現在心中都是那團灰黑色雲朵,哪怕衛安寧氣得麵色蒼白,額角青筋亂跳。
她也隻是淡淡給他一個眼神,便飛身上山。
師尊他們幾位老基友在蓮湖邊,似乎在拆解一個上古遺留法陣,幾人爭執不下,竟然還互相生氣甩袖子誰也不理誰。
到了他們這種修為,能保持不掉落境界便已經千難萬難,修為上更進一步,達到五六萬年前的玄靈級,能被尊稱為仙尊這個境界,在如今鬼氣環伺的時代,應該是想也不敢想。
故而像師尊這樣不務正業煉丹或是不通音律者玩玩音修修法等,在修真界大佬之中算是一種流行。
三個年輕人一前一後回屋,師尊他們不過輕輕瞥一眼,無人在意。
顧長夏回房,就掏出紙筆一邊思索一邊寫寫劃劃。
等她整理完了,屋外月影偏西,已是深夜了。
隨即,她設下防禦,默默織雲。
一小團淺灰色的雲朵在手中形成一瞬,啵地輕微的靈爆,雲朵如蒲公英般散開了。
當年織雲不成的熟悉感湧上心頭,顧長夏居然有點懷念。
不過,這次不是靈力不純,而是靈力不夠。
這淺灰色的雲團,與她的小程序類似,又有些不同之處。
不同的地方與靈力玄妙無窮的變幻有關,她沒搞得太懂。
不過依樣畫葫蘆地跟著造而已。
淺灰色雲團的作用,似乎要抓取什麼。
她製作出來那一瞬,又察覺不出抓來了什麼。
發了一陣呆,她掏出橙晶吸取靈力,試圖織雲。
這次雲團起爆的速度更快,還未形成便爆起散開。究其原因,如此蠻力吸取的靈晶之中的靈力,不但不純,還因不經雕琢而十分霸道。
她站起身,推開門。她得去抓個工具人。
雲散開了,屋外月色如水。蒼白的月色落在庭院中,漾起清淺的漣漪。
跳上隔壁院子的牆,一層防禦淺淺隔開,手指敲擊防禦如水的屏障。
不知是否今日被刺激太大,衛安寧生氣了不搭理她,還是無人在屋。
沒人解開防禦,她不死心出院子門,去隔壁敲了敲門。
“衛師兄!”
喊了兩聲,沒人應聲。
這小子的氣性不應該這麼大,估計今晚是真沒在屋。
猶豫地看了看東苑,那邊房舍較多,師尊和大師兄他們,包括後麵來的破雲尊者和降塵尊者師徒也都留宿在東側院子。
此時月色偏西,她去敲大師兄的院子門…
雖然心中的謎團很想一夜弄明白,但她還是放棄去找大師兄的念頭。
回屋之前,西苑這邊鮮花爛漫,竹林掩映之處,她有些在意地多看了兩眼。
等確定那兒的確有人在竹林邊沿坐著時,她身子在路邊歪過竹林的遮擋試圖看清是什麼人。
“三師妹。”
大師兄清澈的聲音,如蕩起在夜色下的花海。
從竹林後微微轉過身的,那熟悉俊雅的身影,的確是大師兄。
他剛剛那個位置雖然側對著這邊,又隔著一座池塘,但看清她應該不成問題。
卻一聲也不吭,直到她發現他後,他才出聲。
顧長夏不覺沿著池邊開滿鮮花的小路,踏著月色穿過竹林,到了他所在的石亭裡。
大師兄坐於石亭下月色的陰影中,眸色安靜地望著她走近。
“大師兄,這麼晚你這是?”顧長夏見他麵色寧靜,倒看不出有什麼為難之事來。
大師兄與她對視一眼,麵色微熏。“我在思索一些音律之事。”
若是如此,東側的院子更大,花木更濃豔,竹林更清新。
而這小小西苑,他所在之地,隻要微微側身,便能見到池塘對麵花木掩映之處,是她的小院了。
顧長夏微垂眉眼,抿唇。
“我正好有些事找你。”
說著,背轉身過去,站在亭子門口,後背對著他。
一隻手朝後微微伸過去。
手掌微熱,很快被握住。
月色從西邊斜側著灑下來,如水般寧靜。
顧長夏微微斜視過去,大師兄視線飛快抓住她的目光,他臉頰輕紅,梨渦一點漾起,久久不散。
靜靜對視一會,顧長夏抿唇低頭。
拉著身旁青年,沿著池水另一側,穿過竹木蕭蕭沒有月色照下的陰暗小路,回到她的院子裡。
進屋後,她先下了一重防禦,大師兄見她如此,手指輕動,設下更為玄妙的防禦來。
“借你的靈力給我用用。”
盤膝而坐以後,顧長夏如此吩咐身旁俊美‘工具人’。
靈潤便如流水般穩定地流經她手腕,為她所用。
起初因是外來的靈力,她不熟悉,十來朵雲都失敗了。
等漸漸熟悉了大師兄那灼熱的靈力後,一朵雲漸漸成型。
夾雜著她的靈力的雲朵,顏色竟然是黑灰色的,比她之前自己織做的淺灰色要更濃鬱。
也與那壁畫之上的更接近。
不知是否因為大師兄的靈力如大海一般浩蕩,足夠濃鬱才織出這顏色來,還是需要兩人的靈力配合才能達成?
一朵雲織出來,在指尖感受了一會,顧長夏把它遞給大師兄。
他眸光帶著一絲奇異之色,修長手指輕握雲團感受了一會。
“它似乎在尋覓著什麼?”
他用的‘尋覓’這個字眼,還是太雅致了,莫若說是在抓取或者捕獲,這力量有些幼童似的跳脫。
雲團存在時間比她那些小雲朵要久很多,半刻鐘才散。
半刻鐘時間,兩人仔細感受雲朵四周,並未發覺它捕獲了什麼。
思索著對視一眼,大師兄微微衝他搖頭。
“半月後的祭祀之舞,我想把四十九朵雲散開在舞池,大師兄覺得…是否可行?”
畢竟是彆人的地盤,她不敢妄動。
然而那壁畫的神秘氣息,讓她覺得,這些雲朵或許十分重要。
大師兄微微沉吟了一會,輕輕點頭。
“這雲與夜色相近,靈潤如草木,極易隱藏行跡。到那日,時機合適,可以試試。”
顧長夏心想,那她真的就要試試了。
隨即,拉住他手,繼續織雲。
她感覺兩人的靈力還有更完美的配合比,於是一點點地調整搭配。
等雲朵織出來,顏色與風疾夜濃追隨月色的灰黑色雲團相近時。
大師兄的靈力不知不覺,竟然被她用儘了。
窗外月色暗淡,月亮應是又躲到雲層後去了。夜風猛烈地刮起來,山林颯颯作響,看樣子過一會要下雨了。
顧長夏站起身推開窗,看看灰黑色的天空,和追趕著月亮的雲。
“希望那晚也有個這種好天氣。”
如此一來,雲朵就更好隱藏了。雖然雲朵落在地麵,這本身還是很奇怪。
然而那種詭異的大型祭舞之中,火光亂轉,人影四處旋轉,如此混雜的環境,雲朵隱在暗處,應該沒什麼問題。
當然,這也不是非得要實施。不過是好奇心作祟而已,她主要目的,還是得到小聖女給她偷來那一滴祭祀之血。
如此,命便保住了。
相比起保命,其他的暫時自然先放一邊。
回身看一眼正閉目打坐的燈影下的俊美身影,顧長夏又抬頭看了一陣天。
一炷香時間過去,大師兄微微睜開眼。他一個周天靈力已然運轉完成,便站起身告辭。
此時夜色黑沉,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不必送我,你先歇息。”
大師兄雖這麼說,顧長夏還是送了他到院子門口。
剛巧衛安寧從外回來,他神色慘淡,臉上神情孤狼似的,像是被什麼狠狠傷了,一股熾烈的怒火深深激蕩著他。
見到她與大師兄站一起,他抬頭看看西沉在雲後的月色。
仿佛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草,眼眶猛地就紅了。
一屁股坐在他院子門前,視線如暗夜裡的餓狼,恨恨地盯過來。
當然,無論他怎麼惱怒,怒火儘數還是衝刷向大師兄。
顧長夏衝大師兄看一眼,她感覺衛安寧現在狀態不太對。
大師兄也不知理解了她的意思沒有,他點點頭飛身離開了。
顧長夏走到衛安寧身邊。
這小子冷哼一聲,忽然發足狂奔,嗖地飛身下山去了。
那背影的意思,不追上來試試!
這個彆扭的小子。
顧長夏不得不追了出去。
山風在夜色下疾速地搖動樹林,呼啦啦的翻卷樹葉的聲音在暗夜中起舞。
風仍舊是熱的,帶著一絲濕潤的氣息。
月色完全被黑雲淹沒,星光早已不剩蹤跡。
衛安寧一口氣落在山腳下的溪流邊,靠在大黑石的陰影裡坐著,目光盯著因為大轉彎而激烈流轉的溪流,似在壓抑著強烈的怒火。
顧長夏蹲身過去,問他。
“出了什麼事?”
衛安寧無聲地恨恨地盯了她一眼,半天不出聲,又盯著溪流看了好一陣。
“那個人,他來了。”他有些微啞的聲音。
“誰?”
“父親!”似難於啟齒這兩個字,他臉頰一抹濃重的厭棄之色。
哦,原主那薄情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