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聽梨兒說,五少夫人已經在這裡站了大半個時辰了呢,比咱們做奴婢的起的還要早。”
“是啊,五少夫人每天早早起身伺候咱們夫人,雷打不動呢。”
“五少夫人可真是孝順。”
“孝順什麼,還不是迫於無奈聽說,咱們侯夫人可不喜歡五少夫人呢,故意讓她每天這麼早來折磨她。每天晚上要伺候侯夫人歇息了後她才能回去,將咱們丫頭做活都做了。”
有丫鬟低低笑道“那五少夫人還真可憐呢,過的日子還不如咱們做丫鬟的呢。”
“可不是如果是我,我寧願做丫鬟。”
“得了罷,以你的身份,就算你想做少夫人也做不了啊”
“”
一群婢女笑嘻嘻的議論著,又笑嘻嘻的去做活了。
即便她是庶女,在沈家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又何曾被丫鬟這樣嘲諷過沈嫻怒意橫生,卻不能發怒,因為她知道有丫鬟盯著她,會將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告知永康侯夫人。
又過了一刻,主子也該起身了。安陽澤無功名官位在身,不用去上早朝,但是安家其他幾位公子卻要早早起身去上朝。
四公子安陽華讀書不成,亦沒有參加科舉,靠著祖上蔭庇得了一個五品官。雖然不是什麼高官,卻要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用了早飯先到榮景堂隔著門拜一拜,權當是向永康侯夫人辭彆,再出府門。
安陽華身材健碩,麵容硬朗。他穿著官服,外麵是一件暗紅色的大氅,領口是火紅的狐狸毛。隔著門拜了拜,快速將手揣進袖子。
他剛要轉身離開,卻又停下了腳步,赤果的目光盯著沈嫻來回看,說出的話也帶著輕佻的味道“弟妹真是辛苦,每天這麼早就來伺候母親。”
沈嫻望著前麵,麵無表情“伺候公婆是兒媳應儘之責。”
安陽華仰頭看著飄落的大雪,又看著沈嫻纖柔的腰身道“今日下雪,弟妹怎麼穿的如此單薄”
沈嫻掩住嫌惡的神情,道“四公子,您該去上朝了。”
安陽華朗聲笑道“弟妹進門這麼久,還這麼客氣,以後叫我四哥就好了。”
沈嫻麵無表情,並不理會。
安陽華舔了舔嘴唇,最後望了她一眼“既如此,我就先走了,弟妹好好伺候母親罷。”
天漸漸亮了,世子夫人、二少夫人、三少夫人、四少夫人以及大房的孫少夫人也陸陸續續到了。
四少夫人陰陽怪氣道“五弟妹就是比我們勤快。”
三少夫人也幸災樂禍道“是啊,也難怪母親最喜歡你,嫌我們笨手笨腳,每次都點名讓你伺候呢。”
二少夫人也早看不慣永康侯夫人偏心安陽澤,但是又不能發表什麼意見,隻能拿沈嫻出氣。她捂著唇笑道“五弟妹真是辛苦了。”
隻有世子夫人不說話,一雙眼睛在沈嫻漂亮的臉上劃過。
沈嫻沒過門前,四少夫人伺候永康侯夫人最是勤快,如今有個沈嫻來接替她,她著實鬆了口氣。
她盯著沈嫻的小腹看“五弟妹嫁過來兩個多月了,不知何時能有個孩子,母親最疼愛的就是小叔,你們的孩子,她一定最是喜歡。”
在場的人都知道安陽澤好男風,說不定安陽澤根本就不想碰沈嫻,怎麼會這麼快就有孩子呢四少夫人說這話是故意給沈嫻難堪呢。
三少夫人笑道“以前小叔的確是荒唐了些,但既然成了親,就該收收心,彆總往那個地方跑了。五弟妹作為妻子,也該勸勸他。”
提起安陽澤,沈嫻就覺得惡心,安陽澤睡了男人再和她親密,她嫌臟。
接下來是各種冷嘲熱諷,沈嫻聽在耳中,記在心裡,努力壓下怒氣。
又等了許久,榮景堂的門終於打開了,一個中等身材的嬤嬤走了出來,道“侯夫人已經起身了,各位夫人都進去花廳等候罷。”
她的目光落在沈嫻身上帶了些輕蔑,道“五少夫人請跟我來,夫人說你梳的頭她最滿意,請您過去。”
這一點,沈嫻已經習慣了,所謂梳頭,還要做其他的活,比如服侍永康侯夫人穿衣、漱口
名為伺候婆婆,實際上就是讓她做丫鬟的活,折磨她、摧殘她。她多少次想殺了這個惡婆婆,可她還是忍住了。
那些人的冷嘲熱諷在她耳邊一刻也不停止,她都要被她們逼瘋了。
伺候永康侯夫人的時候,沈嫻一如既往的被雞蛋裡挑骨頭,被永康侯夫人指著鼻子罵,從她的笨手笨腳罵到她的出身和教養,沈嫻隻是默默聆聽。
可是隻是聆聽還不夠,永康侯夫人覺得她根本就沒聽進去,非要她回應,她隻能頻頻點頭稱“是”,活脫脫的一個木頭美人。
永康侯夫人罵夠了,又讓她接著伺候,然後接著挑毛病,再責罵她。吃飯的時候,幾個兒媳都搶著為婆婆布菜,而永康侯夫人隻讓沈嫻伺候,等永康侯夫人吃好了,沈嫻才能坐下吃些殘羹剩飯。
接著永康侯夫人要去小佛堂念經,抄寫佛經的活就是沈嫻的,照例要被挑剔字寫得不好。這一抄就是兩個時辰,用完午飯,永康侯夫人午休的時候,她才能小憩一會,卻也不敢睡死。等永康侯夫人醒了,她要接著伺候,一直到晚上永康侯夫人躺在床上她才能回去。這時候她已經筋疲力儘了,然而還要應付安陽澤。安陽澤稍有不滿,她就會打的遍體鱗傷。
很多時候,她還要為永康侯夫人做繡活,永康侯夫人還嫌棄她太慢,故意躲懶,而且還催促她趕緊有孕。
這樣的日子,她真是受夠了
這一晚,她服侍永康侯夫人睡下,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讓羅煙打聽過了,今晚安陽澤留宿南風館,不會回來了,她總算能稍稍喘口氣。
可還未走到院子,就被一個高大的人影攔住了去路。
沈嫻定睛一看,是安陽華。
安陽華負手而立,笑嘻嘻道“五弟妹這麼晚才回來”
下了一場雪,就再也沒有下過,這讓期待著除夕夜踏雪尋梅的人有些失望。
就在新年前一天,蘇葉告訴了沈妤一個消息。
“姑娘,出事了。”
沈妤穿著一身艾青色的鏤金百蝶穿花雲小襖,係著月白色的縷金挑線裙,正坐在炭火旁,一邊取暖,一邊學著剪窗花。
沈妤並未抬頭,道“是沈嫻”
蘇葉拿起一個窗花看,道“姑娘怎麼知道”
沈妤微笑道“算算時間,是到了。”
紫菀拿過剪子,好奇道“什麼到了”
“如果你是沈嫻,能忍受折磨長時間的磋磨嗎”
紫菀打了個寒戰“隻怕我一天就受不了了。”
沈妤唇畔彎起“沈嫻意誌再強大,也是個普通的女子,她能忍受兩個多月,已經很讓人佩服了。”
她將剪好的窗花給雲苓,讓她貼上,問道“蘇葉,沈嫻如何了”
蘇葉道“沈嫻被關起來了。”
“哦,這又是為何”
“聽說,四少夫人親眼目睹安四公子和沈嫻偷情。”
“你說什麼”紫菀驚呼。
蘇葉低聲道“我得知這件事也很是驚訝,不過想一想也就能說得通了。安四公子本就是個好色之徒,沈嫻又生的貌美,關鍵是又不得永康侯夫人喜歡,安陽澤又不待見她,經常留宿南風館,可不就讓安四公子逮著機會了嗎”
沈妤思忖了一會,歎道“是啊,這種事無論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若想要名聲,身為女子都隻能忍氣吞聲。安陽華就是篤定了沈嫻不會說出去,才如此肆無忌憚。雖然我討厭沈嫻,但安陽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蘇葉冷笑道“豈止是安陽華,安家人都不是好東西,沈嫻嫁進安家也算是和他們蛇鼠一窩了。”
“後來呢,安家人如何解決的此事”
蘇葉道“這種事到底是家醜,所以永康侯夫人和永康侯商議後,決定先將沈嫻關押起來,等過完年,再讓她病逝。”
“安陽華呢”
蘇葉譏笑道“那個無恥之徒,自然是說沈嫻主動勾引他,他做了惡事,倒是安然無恙。”
“永康侯夫人刻薄、自私,又目中無人,安陽華什麼的德行她能不知道嗎,但到底是她的兒子,她隻能護著。她兒子好色闖下大禍,她不怪她兒子,反怪人家姑娘生的漂亮。”沈妤眼底的笑容滿是嘲弄,“這樣的母親,能養出品德多麼高尚的兒女安家幾位少夫人做她的兒媳真是不幸。”
跟在永康侯夫人的身邊,她們的心也漸漸變得扭曲了。
蘇葉想了想道“姑娘,我們要不要幫幫二姑娘”
沈妤輕聲笑道“不用。你千萬不要小看我這位二姐,她不會坐以待斃的,將她逼急了,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紫菀在一旁聽著,豁然開朗“姑娘,我明白了。”
蘇葉奇道“你明白什麼了”
紫菀嘿嘿一笑“我明白姑娘為何不殺了二姑娘反而讓他嫁進安家,還讓她受儘折磨了。”
蘇葉道“為何”
紫菀歪著頭想了想“有個詞叫狗急跳牆,姑娘就是想看二姑娘被逼入絕境的模樣。”
沈妤忍俊不禁“紫菀越來越聰明了。”
紫菀不好意思的笑笑。
沈妤正色道“蘇葉,讓楚王的人繼續盯著沈嫻,不可懈怠。”
沈妤望著白玉花瓶裡幾株梅花,白梅和紅梅放在一起,清雅和嬌豔共存,彆有一番韻味。
很快,景王就會遭到一個極其慘重的打擊
“呂巧瑛進京了嗎”
蘇葉道“估計明日就到了。”
沈妤白皙的臉在火光的照耀下染上一層金色“既然人都聚齊了,好戲也該上場了。”
在大年初一這一天,沈妤見到了呂巧瑛。
既然決定拋棄已婚婦人的身份,呂巧瑛又換成了未出閣姑娘的裝扮。
薑氏吩咐人上了茶,笑道“請喝茶。”
坐在呂舅母身邊的女子,大約二十多歲的年紀。身穿著一襲水綠色的棉緞長裙,上麵寥寥幾針繡著梅花。她的形容隨了生母,生的尖尖的下巴,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隨時有眼淚掉出來,明明她什麼都沒做,卻多出一種楚楚可憐的味道。雖然穿著樸素,但難掩風姿。
呂巧瑛低聲道了謝,呡了口茶,這茶味道香醇,齒頰生香。在她的記憶中,她許久未吃過這麼好的茶了。富商一死,主母就迫不及待的將她趕到了小院子,讓人看管著她,虐待著她,甚至搶走了她一雙兒女。
若非是她的嫡兄突然想起了她,她還沒有機會逃脫出來,也不知道她的孩子怎麼樣了,她已經許久未見過他們了。
她已經許久未出過院子,更彆提一下子來到了京城。她迷茫好奇,想四下看看卻又不敢。
借著端茶的機會,她的眼睛快速在這個屋子裡轉了一圈,卻是和一雙清豔的眸子碰到了一起。
看到女子的容貌她愣住了,女子眉眼含笑,禮貌的衝她微微頷首,她有些不知所措,連忙低下頭去。
薑氏笑吟吟道“原來這就是二嫂的娘家妹妹,看起來可真是年輕。”
呂昌晟笑道“巧瑛是我父親的老來女,所以年紀要比我們兄妹小很多。”
太夫人點頭笑道“是個好姑娘。”
太夫人目光如炬,和呂昌晟夫婦貪婪精明的眼神相比,呂巧瑛明顯很單純,雖然已經二十有餘,卻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出於禮貌,沈家人並不會當麵問呂家人為何呂巧瑛二十多歲還未出嫁,但是呂家人彆有居心,主動的說了緣由。
呂舅母閒話似的道“我家這個妹妹,自小身體不好,這些年一直在外養病,怕拖累彆人,是以一直沒有出嫁,好在經過這些年的調養,身子已經好多了,我和老爺便商量著將她接到京城,與我們一起生活,也互相有個照應。”
自來小姑和嫂子的關係不和睦的為多數,呂舅母倒是對這個小姑子關心得很。許夫人笑道“呂夫人對呂姑娘可真好。”
呂巧瑛低下頭,其他人隻以為她是初見生人不好意思。
實則她是心虛,不知為何,明明這些人這麼熱情,她卻覺得他們一眼就可以看穿她。
呂舅母笑道“都是一家人,公婆早已去世,我們不照顧她誰還能照顧她呢”
自然是給呂巧瑛找個好人家嫁了,下半輩子不就有依靠了嗎
在場的人都想到了這一點,卻是都沒說出來。
許夫人道“有這樣的哥哥嫂子,真是呂姑娘的福氣。”
呂巧瑛低聲道“我也很感激哥哥嫂子。”
呂舅母笑笑“有什麼好感激的,都是我該做的。再者,巧瑛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和菱兒一樣喜歡讀書,趣味相投,還時常指點菱兒,有她陪著菱兒,我會更放心。如此一想,倒是我該感謝她了。”
薑氏笑容淡淡“難怪呂姑娘如此知書達理,不像嬋兒,琴棋書畫、女紅針黹一竅不通,如果有呂姑娘一半的聰明懂事就好了。
沈嬋佯作不悅道“母親,你又當著客人的麵數落我。”
薑氏嗔道“你若是也勤讀書,在女紅上多費些心思,我就不說你了。”
聽著這些誇讚,呂巧瑛隻覺得越發無地自容。當初嫡母讓她學這些,是為了討好男人的,怎麼能和侯府千金相比
她前兩日才匆匆趕到京城,也不知道兄嫂到底要讓她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