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轉眼間許暄與和衛若菡已然大婚,傅檸也嫁進了景王府,太後壽辰也快到了。
這一日,景王約了陸行舟在望月樓相見。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昨夜一場大雨,池塘的小荷初綻,更顯得綠葉青翠欲滴。
陸行舟繞過一池荷花,在店小二的引領下,來到了一個雅間。
一進去,一身墨藍色錦衣的景王就笑著轉過頭,起身道:“世子可算是到了。”
陸行舟拱手見禮,坐在了景王的對麵,淡淡道:“景王殿下今天叫我來,有何要事?”
兩人臨窗而坐,紗簾飄飄揚揚,可以望見下麵熱鬨的大街。
景王笑意更深,也不在意陸行舟的冷淡,為他斟滿一杯酒:“世子何必這麼著急,如今天氣正好,你我兩人多在這裡坐坐,吃酒飲宴豈不正好?”
陸行舟眉眼浮起淡淡的漣漪:“殿下說笑,你我所謀之事,本是大事,素日偶然遇見尚且要避嫌,若是你我二人在此待的時間太久,被人發現,是要起疑心的。”
景王朗笑一聲:“世子還是一如既往的謹慎。”
陸行舟淡淡一笑,執起酒杯:“臣還未恭喜殿下,殿下新婚燕爾,可見心情是不錯的。”
景王一愣,輕笑一聲:“世子得崔家女為妻,不知你的心情如何?那麼,本王的心情和世子便是一樣的。”
陸行舟看著杯中的酒,微笑道:“我以為,殿下得了傅家這個助力,應該很滿意。”
景王冷笑一聲:“陸世子既知道事情真相如何,又何必與我說這些。安樂侯那個老狐狸,畢竟是寧王的親舅舅,即便將女兒嫁給了我,也不肯用儘全力的幫我,傅檸的心更是不在我這裡。不過本王原也不指望以前的仇敵能轉過來幫我,所以,這門姻親於我而言是沒什麼用的。”
陸行舟飲了一杯酒,道:“既如此,殿下可要小心你那位王妃了,我可是知道,她對寧王是一片癡情。”
“這一點本王自然是知道的,所以,無論她如何做,本王都不會相信她。”
剛開始嫁給景王的時候,傅檸對景王很冷淡,可是半月後,傅檸像是突然轉了性子,開始對他殷勤備至,噓寒問暖。景王知道,傅檸是想討好他,讓他放鬆警惕,慢慢信任她,這樣一來她就可以為寧王傳遞消息了。
原先他以為,娶了傅檸也好,至少能打擊寧王和傅賢妃,可是後來他覺得,讓傅檸嫁給他,完全是浪費了景王妃的位置,若非是傅檸,他就可以娶其他世家女為妻。所以,他現在很厭煩傅檸,但畢竟是皇帝賜婚,不好讓傅檸“病逝”。
陸行舟為他斟滿一杯酒,笑道:“就算殿下不喜歡王妃,但是還有善解人意的側妃,殿下不必太過心煩。”
景王執著酒杯的手一頓,然後笑道:“陸世子所言極是。”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飲下一杯酒。
陸行舟認識沈妤多年,還是了解她些的,沈妤一定是早就料到皇帝會讓傅檸嫁給景王,她也知道景王不會相信傅檸。而她則要殺了傅檸為沈妘報仇,所以,剛好可以借景王這把刀。
既然他知道,倒是可以幫她一回。
前世景王兔死狗烹,實在是令人不齒,但他還是選擇和景王合作。屆時,景王也能體會到,被人背叛的滋味。
景王放下酒杯道:“這次與漠北作戰,二公子可是立了大功,想必父皇很快就要召他回京了。二公子多年沒有回京,想必令尊和令堂一定很高興。”
陸行舟微微勾唇:“我明白殿下的意思,放心,我會遵守承諾,隻要二弟一回京,我就會勸服他,讓他支持殿下。”
景王笑道:“我知道,世子一向是個信守承諾之人。若是有朝一日……我一定會記著世子的好處。”
景王沒有說的很清楚,但是陸行舟卻是知道他言中深意。可惜啊,他不會相信景王的。
記得前世景王也是這麼承諾他的,可是最後他得到了什麼呢,不過是陸家全族都變成一具具屍體而已。
他壓下對景王的怨恨,口中笑道:“殿下對我的承諾,我自然希望殿下不要忘了。但是,有一樣,我必須得到。”
景王道:“哦,不知是什麼能讓世子如此念念不忘?”
陸行舟抿了抿唇,道:“是一個人。”
景王哈哈一笑:“不知是什麼人?”
陸行舟道:“我現在還不能告訴殿下,但是真到了那一天,希望殿下不要食言。”
景王笑道:“區區小事,我自然會成全世子。”
沉默了一會,陸行舟道:“接下來,殿下打算如何?”
不知想到了什麼,景王目光變得冰冷:“自從寧王從邊陲回來,自從阮昭容進了宮,父皇就對我冷淡了許多,就連母妃也失寵了。上次我雖然將寧王遇刺的事栽贓給太子,而且證據確鑿,父皇也懲罰了太子,可是父皇並沒有要廢太子的意思。對我沒有褒獎,沒有責罰,我總覺得不安。以前父皇最寵愛的就是我和母妃,我真不明白,為何那麼短時間內,父皇就變了這麼多,難道隻是因為阮昭容在父皇麵前進讒言嗎?”
“殿下可曾試圖拉攏過阮昭容?”
景王冷笑道:“那個不識好歹的女人,倒是對寧王忠心耿耿,無論本王如何讓人威逼利誘,她都不肯背叛寧王為我所用。眼看著父皇越來越喜歡寧王,重用寧王,本王到底該如何做才能挽回之前局麵呢?”
陸行舟淡淡道:“既然寧王從後宮入手,殿下自然也可以。”
“難道我也要效仿寧王送一個美人進宮?隻是阮昭容進宮幾個月,獨得聖寵,聽聞她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使得父皇更寵愛她了。前幾日,父皇原本是要留宿長春宮的,但是半夜的時候,阮昭容身體不適,父皇就撇下母妃去看了阮昭容。如此盛寵,就算再送一百個女人進宮,恐怕也無法動搖阮昭容的地位。”
陸行舟笑道:“既然陛下這麼寵愛阮昭容,那殿下不更可以利用阮昭容對付傅賢妃了嗎?她現在懷有龍裔,可是金貴得很。”
“不隻是傅賢妃,還有沈妤。若非是沈妤在背後幫助寧王,他怎麼會接二連三的成功算計本王。”
蘇葉匆匆回到青玉閣。
“姑娘,陸行舟今天和景王會麵了。”
沈妤麵色平靜:“是嗎?”
“姑娘,您怎麼一點也不驚訝呢?”
沈妤微微一笑:“景王現在的處境很不好,他會拉攏陸家也不奇怪。”
“他們兩人一定在打什麼壞主意對付姑娘。”
沈妤笑道:“對付我不過是順帶,對付寧王才是最要緊的。”
如果陸行舟前世真的是被景王殺死,現在還選擇和景王合作,也算是忍辱負重了。
她可不相信陸行舟會真心幫助景王,景王總有一天會後悔與陸行舟合作的,不過,這也是她想看到的。
很快,到了太後生辰這一日,宮中舉辦宴會。
太夫人年紀大了,不願意參加宮宴,便讓薑氏帶著沈妤等人去。
自從雪姨娘死後,沈嫿便鬱鬱寡歡,可是沈妤卻覺得哪裡奇怪,她總覺得沈嫿看自己的眼神充滿怨恨。
以前沈嫿當然也是怨恨自己的,可是沈嫿一向欺軟怕硬,即便怨恨她也不敢表現出來。可是現在,沈妤不經意間總能捕捉道沈嫿看向自己時憤恨的眼神,好像隨時要拿出一把匕首刺死她一樣。
而現下,馬車前,沈家幾個姐妹站在一處,沈妤和沈嬋說笑,沈嫿看著笑靨如花的沈妤,又低下頭去盯著腳尖。可是當沈妤不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又會盯著沈妤看。
沈妤被這眼神看的很不舒服,剛想開口,一轉身,沈嫿卻是消失不見了。
上了馬車之後,沈嬋道:“五姐,你有沒有覺得,六姐最近怪怪的?我真擔心四姐和她在一輛馬車,她會突然拿出一把刀殺了四姐。”
說完這話,她看到馬車裡的人都神情古怪的看著自己,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忙道:“我是隨便說的。”
“無礙。”沈妤道,“我也有這樣的感覺。但是沈嫿不是衝著四姐去的,而是衝著我來的。”
“啊。”沈嫿驚得捂住了嘴,“難不成她是因為雪姨娘的死遷怒於你?”
“或許吧。”沈妤靠在引枕上,淡淡道。
沈嬋皺眉道:“可是又不是你害死的雪姨娘。再者,雪姨娘被罰是她罪有應得,她就算要怨恨也該怨恨二叔罷?”
沈妤輕笑道:“二嬸已去世,二叔被流放,她再怨恨他們也沒用。對她來說,我想方設法揭穿她和雪姨娘的陰謀詭計就是錯的。若非是我,雪姨娘也不會被懲罰。憑什麼我過的這麼好,她卻落到現在的下場呢?”
沈嬋嗤笑一聲:“雪姨娘犯了這麼大的錯,祖母還肯讓人為她好好安排身後事,沈嬋還想怎麼樣?人貴有自知之明,她可倒好,自己做錯了事反倒是怪起了彆人。若非是祖母仁慈,她根本不能留在侯府。她不好好珍惜這個機會,努力討祖母歡心,將來好指望祖母嫁給好人,還要出什麼幺蛾子?”
沈妤喟歎一聲:“希望她自己能想明白罷,彆一時衝動做了錯事,屆時祖母可沒這麼好說話了。”
半個時辰後,馬車行駛到了宮門口,一行人下了馬車,隨著眾人一起進了宮。
才剛進宮沒一會,就有女官攔在了沈妤麵前,恭謹的笑笑:“郡主,太後娘娘請您過去敘話。”
聞言,所有人都望了過來,卻是沒有驚訝。太後一向待沈妤親厚,召沈妤去壽康宮也是很正常的。
沈妤頷首道:“勞煩引路。”又轉頭對沈明洹道,“洹兒,你先和三嬸去宴會上罷。”
沈明洹其實是有些擔心的,他很是奇怪,按理說自沈妤拒絕太後做媒後,太後應該對沈妤疏遠了才是,為什麼還在在眾人麵前表現的對沈妤一如既往的好?
沈妤卻是明白,太後很注重名聲。她一直是個仁慈的太後,對沈妤好是因為憐惜沈妤自幼父母雙亡,若是她一下子和沈妤疏遠了,對她的名聲不利。
看清了太後的佛口蛇心,沈妤自然會小心為上。她給了沈明洹一個安撫的眼神,隨著女官去了壽康宮。
才到了宮門口,就聽到裡麵傳來的歡聲笑語。嬤嬤看見沈妤忙迎上去行了一禮:“太後,寧安郡主到了。”
說笑聲頓時停下了,宮女掀開簾子,沈妤進去,笑容恬靜:“寧安拜見太後娘娘。”
太後招手讓她過去:“你來的正好,剛好葇兒也在。”
不隻是崔葇,崔大夫人和鬱珩也在。
幾人相互見了禮,崔大夫人打量著沈妤道:“難怪太後娘娘這麼寵愛寧安郡主呢,這模樣和氣度,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您嫡親的孫女呢。”
雖然是誇讚的話,但是沈妤卻覺得她的目光和語氣讓人覺得不舒服。
太後讓沈妤坐在她身邊,慈眉善目的模樣:“我也時常這樣想,若是寧安真的是哀家的孫女就好了,這樣一來,哀家就可以將她留在身邊,每天看到她。”
沈妤靦腆的笑笑,如玉的肌膚上多了幾分紅暈。
崔大夫人笑道:“您果真這麼喜歡寧安郡主,那也好辦,想個法子長長久久的留在您身邊不就好了?”
“哀家自然這麼想,隻是怕沈老夫人不同意。”
崔大夫人道:“雖然我才進京不久,但是也聽說過沈老夫人很是疼愛寧安郡主,真真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原先我還奇怪,為什麼一個兩個的都那麼喜歡郡主,今日見到郡主,我終於明白了。若我也有這麼一個女兒,我也會像沈老夫人和太後娘娘一樣,恨不得將世上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麵前,放在手心裡疼呢。”
沈妤微笑道:“崔大夫人過譽了,崔大姑娘才是真正的崔家嬌女,端莊矜貴,才貌雙全,我難以企及,當不起您這樣的誇讚。”
崔大夫人搖頭笑道:“葇兒可比郡主差遠了。不說彆的,隻是容貌,就難及郡主萬一。”
沈妤暗暗皺眉,崔大夫人明褒暗貶,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是哪裡得罪她了嗎?難道是因為蘭沁的事,崔大夫人遷怒於她?
她下意識看了看坐在對麵的崔葇。崔葇一身紫衣華服,端坐在繡凳上,玉麵朱唇,淡掃蛾眉,一派溫婉沉靜。
這時候,兩人目光相碰,崔葇衝她頷首一笑。可是即便她再如何掩藏,沈妤還是能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怨恨。
沈妤更加納悶,難道就因為蘭沁,崔葇就這麼恨她?
不,不對。沈妤猛然意識到,她對自己不隻有怨恨,還有嫉妒——是因為陸行舟。
她明明已經早就和陸行舟了斷,並且再無私下相見。崔葇不怪罪陸行舟,怨恨她做什麼?
思及此,她心中鬱氣升起,眸光冰冷的看了瞥了崔葇一眼。
崔葇被這個眼神驚到了,嘴唇張了張,卻是說不出話來。
隻一瞬,沈妤就移開了目光,端端正正的坐在太後身邊,十足的乖巧。
崔夫人又讚歎道:“郡主這般人品貴重,才貌兼備,家世又好,也不知哪家公子有幸得了去。說起來,我還真有些嫉妒呢,可惜我隻有一個兒子,還早早娶了妻,否則我一定會豁出這張臉,求太夫人割愛。”
沈妤心中冷笑。人品貴重,是說她追著陸行舟跑,為人輕浮罷?至於才貌雙全,是說她以色侍人,家世出眾,是說她仗勢欺人。
崔大夫人綿裡藏針,無緣無故的針對她,著實是讓她厭惡。
太後笑指著她:“這話你還真好意思說。彆說是沈老夫人,就是哀家,也不會輕易將寧安許人的。這麼好的姑娘,誰舍得早早送到彆人家去?”
“但是郡主也及笄了,就算沈老夫人再舍不得,還是要有那麼一天的。不過,寧安郡主這般出挑的姑娘,一般人是配不上她的,須得太後您替她物色才好呢。”
太後隻是笑,沒有接話。她自然是想操縱沈妤的親事的,但是有太夫人在一天,她就不能夠。上次沈妤已經拒絕嫁給陸行舟了,她可不想再自找沒趣。
對於崔大夫人的表現,沈妤是極其鄙夷的。是因為陸行舟心裡還有她,所以想通過太後讓她趕緊嫁出去嗎?你心裡有氣,不去向陸行舟說清楚,欺負她一個小姑娘算什本事?
沈妤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她沒有絲毫害羞,大大方方道:“多謝崔大夫人為我的親事操心,但是祖母說了,她舍不得我,要多留我幾年的。自我及笄禮過後,也不是沒有有上門旁敲側擊的向祖母提親,但是祖母都婉拒了,甚至還有媒人上門。
但是我祖母說了,我的親事,交給彆人她不放心,須得親自考察、物色、相看,出身倒是其次,關鍵是要對我好,我都聽祖母的。她要我何時嫁人我就何時嫁人,嫁給誰自然也要祖母決定。這件事,太後娘娘也是知道的。崔大夫人進京不久,又不時常進宮陪伴太後,您不了解其中內情也是人之常情。”
崔大夫人自然聽出來沈妤是在諷刺她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可是她一個姑娘家說這話也太不矜持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