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防不住鄭秀眼尖,還是瞧見了那一笑,心也跟著一蕩一漾的飄上了天,摸摸臉,覺得這一下挨得真真是再值不過,能搏得意中人一笑,他還要這臉做什麼。
老和尚目不斜視,居中在蒲團上盤膝而坐,手執念珠,低聲誦經。
裘怫連忙就在右側的蒲團上跪坐下來,高僧誦經點化,天大的造化,機緣難得,自是心無旁騖。
鄭秀摸摸鼻子,便在左側的蒲團上也跪坐下來,心想他聽了緣小和尚誦經的時候多了,還是頭一回有機緣聽老和尚的經,雖然他跟老和尚一向犯衝,但聽經的機會難得,更難得的是身邊還有小姑娘相伴,這便是百年修一回才能得來的緣份,要是錯過就是傻子,隻是他的小心思比裘怫來得多,到底是胡思亂想了一通,才漸漸沉迷入誦經聲中,一時已是不知今夕是何夕,此境為何境,隻覺得心中安寧,一派詳和。
恍惚中,忽有風起,那詳和之氣乍然摻入了一抹肅殺,凜烈中,寒意入骨,激得少年一個哆嗦,猛然睜眼,卻見眼前風沙漫天,不等他弄清楚自己究竟處於什麼境地中,便見前方風沙中,無數旌旗搖曳,馬嘶如雷,卷過了陣陣撕殺聲入耳。
少年久藏在心中的沙場壯誌突然間就淩雲而起,驀然挺身,才發現跨下有良駒,腰間長按劍,身披銀光甲,頭頂紅纓盔。
男兒何不帶吳勾,收取關山五十州!
殺啊!
縱馬躍出,劍光如虹,多年壯誌一朝逞,少年意氣風發,聲勢若雷,任風沙磨礪了稚嫩的麵容,任撕殺洗練了柔軟的內心,隨著身上的盔甲日益磨損,少年也漸漸成長為獨擋一方的大將,誌得意滿,以為人生再無缺憾。
直到那一日,有佳音自京中傳來,鴻雁傳喜字,將軍卸戰袍。
少年才猛然驚醒,他究竟錯過了什麼。日邊紅杏倚雲栽,人人都道是佳人配名將,可是他想栽的並不是那株傾國紅杏,而是無人在意的一棵池邊綠柳。
可是他回來得太遲了,那棵綠柳早已經被移入他人的院中,傷了根莖,落了枝葉,漸漸枯萎。
人生得意,轉瞬斷腸,淩雲的壯誌,換取的卻是一生的遺憾。
篤……篤……篤……
木魚一聲一聲的敲,烏發成片成片的落,一襲僧袍換了百戰銀甲,誤了綠柳,負了紅杏,傷心人在佛前叩首千萬次,修半世道果,換來生不誤不負。
鐺……鐺……鐺……
佛鐘沉厚悠長,震落了兩行清淚,驚醒了沉迷中的少年,驀然睜眼,隻見佛光普照,眼前光華閃爍,一時間又錯亂了時空,茫然不知何時何地,隻下意識的用手擋了眼睛,好片刻才漸漸清醒,放下手,左右望去,卻仍是佛堂一間,斜陽半縷,那閃爍的光華,是斜陽映射在貓兒眼上時,反射出來的光彩,隨著陽光漸漸移開,那光彩也漸漸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