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刀子是最痛的,而這把刀子,在沈懷洲找了未婚妻後,就一直懸在他的心中,一點一點割他的心,看不見鮮血,可是他流的血,不比車禍那天要少。
隻是在公司那天,沈懷洲的話,讓這把刀子捅的更深、更痛而已。
在日複一日的折磨中,他早已知曉了答案,也知道他該選擇什麼。
隻是狠不下心。
車禍替他做了選擇,因此他重生回來後,看見八年前的沈懷洲可以毫無波瀾,也因為自己不用再做決定,而感到輕快和如釋重負。
但是知道這是八年後的沈懷洲,他的那種糾結、痛苦,甚至是對於自己八年青春的不舍,又通通浮了上來。
這些天他不敢去想這件事,覺得心情複雜,就是這個原因。
其實他該感謝的,感謝沈懷洲也重生了。
否則,他可能會抱著這樣的心情,繼續這麼生活下來,可能過去很久很久,才發現自己不是真的釋懷。
林玉生在沈懷洲僵硬的注視下,不再咬嘴唇。
沈懷洲道:“我沒有彆的意思,你不用緊張。”
“我知道,”林玉生道,“但是,真的不用了。”
沈懷洲控製不住,差點忍不住上前,攥住林玉生的手腕。
他又一次被林玉生拒絕了。
這次林玉生甚至沒有猶豫,也沒有想出很委婉的方式,轉著彎兒的來拒絕他,隻是很平淡的、很直接的,拒絕了他。
林玉生說:“謝謝。”
“我該去找我的朋友了。”
沈懷洲盯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林玉生禮貌道:“再見。”
沈懷洲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林玉生距離他越來越遠,直到消失。
在他完全看不見林玉生的背影時,心底忽然萌生出來一種抑製不住、亟待宣泄的衝動。
他覺得,他和林玉生的狀態不應該是這樣的。
永遠都熟悉不起來,永遠像是隔著一層什麼,就連他靠近林玉生時,都會覺得林玉生在抗拒。
沈懷洲疾步向前,開始整個樓層去找林玉生的身影。
他隻是想和林玉生交個朋友而已,為什麼要害怕他?
哪怕不能回到從前那樣……甚至於林玉生不再喜歡他,他們隻是像朋友那樣相伴,不行嗎?
一開始,他也根本沒想讓林玉生喜歡他啊。
明明是林玉生自己先喜歡他上,把他給撩撥了之後,又為他去死,重生回來後,把他放在一旁不管,再也不接受他的靠近——為什麼?
沈懷洲在走廊的中央停下。
他終於看見了林玉生。
林玉生沒有騙他,確實是過來找他的朋友了。
他的朋友是荊垣。
剛剛跟他說,不需要對答案的林玉生,此刻正跟荊垣對著頭,拿著兩張草稿紙,一個題目一個題目的對。
沈懷洲聽不見聲音,隻能看見林玉生對著荊垣笑。
林玉生和荊垣在一起時,經常會笑。
林玉生也會對著他笑,但是是兩種不一樣的笑容,林玉生對著荊垣,多數是比較開心、眉眼都會彎起來的笑。
對著他,更多的則是小心翼翼、帶著討好的笑。
沈懷洲不無惡意地想:就荊垣的學習成績,答案能有幾個對的?
對了也是白對。
旁邊的同學見他一直在這裡站著,忍不住想搭訕幾句。
平時有很多的女生想和他結交,但又無法接近他。
現在找到機會,好幾個人過來,輕聲問他:“你好啊,沈同……”
沈懷洲摘下了眼鏡。
他眼中的戾氣沒了遮掩,通通暴露在陽光下,嚇得彆人連一句話都沒說完,通通住了嘴。
這在以前,他永遠不會在大庭廣眾下摘掉眼鏡。
眼鏡像是他的一個掩體,他可以藏在下麵,不讓任何人看清他的真實想法,越多的人注視,他越需要偽裝。
可是他現在,實在沒工夫和任何人廢話。
在旁人驚疑不定的打量中,沈懷洲轉身離去。
*
晚上放學,是荊垣送林玉生回家的。
荊垣說,今天他四叔知道他們考試,特意給他們放兩天假,讓他們專心學業,燒烤攤上的事情,不需要他們操心。
林玉生說:“你這四叔還挺體貼。”
看著在燒烤攤上大大咧咧的男人,想不到也有鐵漢柔情。
荊垣憋了憋,到底是沒憋住,“不是我四叔想到的,是我嬸子,說我們這樣太辛苦了。”
林玉生笑了,“我就說不像他能想出來的。”
兩人對著笑了一陣。
已經夜深,小區裡沒多少人,偶爾能看見放學回來的高中生,環境非常的安靜,安靜到有些曖昧。
林玉生察覺到,想及時止住這種氛圍,“你要是不上樓的話,我就先……”
“林玉生。”荊垣忽然叫他。
林玉生頓住,心裡歎了口氣。
荊垣道:“你這段時間,是不是有點太不把我當回事兒了啊?”
林玉生打哈哈,“你對你,就差一個家教的頭銜了,你還想讓我怎麼把你當回事?”
荊垣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林玉生沉默。
“我喜……”
“荊垣,”林玉生忽然打斷他,“有些話,你要不要先聽我的想法,再決定要不要說出口?”
荊垣皺眉,有點忐忑,還有點佯裝出來的不耐煩。
“那你說。”
林玉生也不介意,緩緩道:“在這個社會上,但凡是表現出來異常的人,其實都是不太受歡迎的,甚至可能會遭受到歧視,也可能被為難、被作踐,因為他們選擇了一條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樣的路。”
“當然,這樣的人並非真的該遭受這樣的對待,我也不認為他們該受到歧視。
“隻是這個社會的規則就是這樣,身為學生,身為還不算成熟的成年人,我們在人生的選擇路口,都應該慎重,考慮好後果,然後再做決定。
“一條不一樣的路,背後所要遭受的,比我們要看到的還要沉重,所以……”
荊垣皺眉:“所以?”
“所以,要是有選擇的餘地,不要做一個異類,”林玉生道,“你能懂嗎?”
荊垣盯著他看了片刻。
正當林玉生擔心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是對牛彈琴時,荊垣露出了個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怎麼跟我爸似的?”
林玉生:“……”
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對牛彈琴。
“我隻是想說喜歡你而已,”荊垣到底還是把話說出來了,“你囉裡囉嗦跟我扯了一大堆,跟個小老頭一樣。”
林玉生有些無奈。
荊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覺得,我現在喜歡你,是因為我不明白道理,眼光也不夠長遠,你跟我講講道理,想讓我冷靜下來後,選擇不喜歡你嗎?”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確實大差不差。
林玉生沒忍住,“你知道你現在喜歡我,代表著你是什麼嗎?”
“我知道啊,”荊垣的態度很坦蕩,“同性戀嘛。”
林玉生怔住,幾乎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荊垣道:“我又不是傻子,會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嗎?我還查了很多的資料,在網吧做兼職,查資料很方便的。”
林玉生欲言又止。
“可是我現在,就是喜歡你啊,”荊垣道,“我喜歡你,所以我就是想告訴你,和我是不是同性戀、未來社會怎麼看我有什麼關係?我又沒奢求你跟我談戀愛。”
林玉生活了快三十年,頭一次聽見這樣的理論。
有一瞬間,他的思路跟著荊垣走,甚至覺得荊垣說的好像也沒什麼問題。
但緊接著,他就反應過來,“這當然有關係,你因為我成了同性戀……”
“拜托,”荊垣道,“我喜歡你,所以你把我帶成了同性戀?你哪來的這麼多責任感啊,皇帝都不帶這麼往身上攬責任的吧?”
林玉生啞口無言。
“還是說,”荊垣語氣一變,“你故意勾引我了?”
林玉生成功被帶跑,急道:“我當然沒有!”
荊垣道:“沒有那你哪來這麼多的負擔啊?”
林玉生徹底沒了話說。
他不能說,他比荊垣大了很多歲,所以自覺擔起了當長輩的責任。
他也不能說,他以往二十幾年,幾乎都是這麼活著的。
“因為喜歡所以就說出來”這種行為,在他的身上,幾乎不可能發生。
或許是有可能發生的,隻不過在他還沒告訴沈懷洲時,就已經被沈懷洲的性格給嚇了回去。
他也想過,像荊垣這樣,對著沈懷洲大大方方把愛意說出來。
可是他見過沈懷洲是怎麼對待他不喜歡的人的。
沈懷洲對於自己看不上的人,向來是懶得搭理的,比起正兒八經的拒絕,他的無視才是最令人傷心的。
有些女孩,懷著忐忑的心情朝他遞上情書,沈懷洲連看都不會看一眼,對著人家說一聲“借過”,隨後那些女孩就再也沒有開口的機會。
大學時,很多情書都交到了林玉生這裡,就是這個原因。
林玉生的告白就一直這麼拖著,他總懷著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比如“等沈懷洲喜歡上他時,再和沈懷洲表白吧”,或者“等找個合適的時機,就告訴沈懷洲”。
但實際上,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
告白這件事,在他的心裡,和死心幾乎畫上了等號,他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而他的喜歡,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現實和他預想的差不多,沈懷洲在知道自己喜歡他後,根本沒什麼反應。
可是現在荊垣告訴他“你不要有這麼重的負擔啊”。
荊垣道:“我表白,不是想讓你和我在一起,你甚至可以不用搭理我,我們還是朋友,和以前一樣相處,我不會騷擾你的。”
林玉生心情一直沒能平靜下來。
荊垣的告白,好像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的一個頑固的認知,也讓他重新認識了喜歡一個人的態度,他不懂荊垣為什麼雲淡風平,也羨慕他的坦蕩。
“……不行嗎?”荊垣看他一直沒回答,也有些忐忑起來,“我隻是太喜歡你了,這幾天夢裡都是你,每天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想你,要是不告訴你,我快憋不住了。”
林玉生有些恍惚了。
荊垣道:“你不會跟我絕交吧?”
他的眼神中,有著林玉生從來沒見過的熱切,那是他在沈懷洲的身上,從未感覺到過的喜愛,毫不掩飾,直勾勾奔向他,莽撞但是真誠。
林玉生的聲音像是從遠方飄過來的。
“……不會。”
他這次,是真的被荊垣給帶跑了。
*
接下來的幾天,荊垣在教室裡可以說是一點也不帶掩飾的。
林玉生想喝水時,荊垣已經幫他接好了,中午吃飯時,荊垣一直纏在他的身邊,連帶著他們的一對一幫扶教學都快進行不下去了,因為荊垣總是盯著他看,搞得林玉生好幾次臉紅,捂著臉躲他。
兩個人的這些互動一般都是無聲的,每個眼神意味著什麼,也隻有他們自己懂。
月考的成績出來的很快,他們這周沒有周末,老師加班加點把卷子趕了出來。
而林玉生學習退步這件事,也快瞞不住了。
班主任胡同順站在講台上,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晴一會兒陰。
林玉生坐在後排,感覺胡同順的眼神好像往他的身上瞥了一眼。
偏偏荊垣這個時候還鬨他。
“我排名肯定進步了不少,你信不信?”荊垣低聲道。
林玉生沒吭聲。
荊垣這個時候,還沒感覺到什麼不對,直到胡同順分開了兩撥卷子,一批是進步的,一批是退步的。
“我先念進步的人,念到名字的上台來拿自己的卷子。”
頭一批裡,就有荊垣的名字。
他高興到遮掩不住笑意,下台時還衝林玉生使了個眼色,林玉生不忍直視,移開了視線。
但等第一批的試卷念完,也沒林玉生。
荊垣開始感覺到不妙,低聲問:“不是吧?咱們兩個一起學習,你總不至於退步了吧?”
林玉生心想,還真至於。
保守估計往後退了起碼十五名。
胡同順掀了掀試卷,念道:“沈懷洲,沒進步也沒退步,依舊第一名。”
林玉生抬眸,看見沈懷洲從容起身,不悲不喜地把卷子領了回來。
他不禁想,人比人確實氣死人,同樣重生,同樣所有知識從頭學,他退了十幾名,而沈懷洲根本沒變。
隨著一個名字接一個名字,終於到了最後一張試卷。
“林玉生,”胡同順的聲音帶著一點嚴厲,“退步十三名,上來領試卷。”
林玉生深吸了口氣。
而荊垣則是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
林玉生感覺還好,比他預想中少退步了兩名,說明他還是進步了的。
可惜,胡同順就沒他這麼樂觀了。
胡同順拍了拍桌子,嚴肅道:“下課後,荊垣你調一下座位,到李衛後麵坐著去,和林玉生分開。”
荊垣脫口而出一句:“憑什麼?”
“你說呢?”胡同順反問。
林玉生卻鬆了口氣,拽了拽荊垣的衣角,示意他老實點。
和荊垣分開,倒是正如了他的意……最近這小孩過於熱情,他實在招架不住。
接著,胡同順又說:“不過有了荊垣的先例,加上有同學提議,我覺得一對一幫扶可行,剛剛的試卷,大家都有對應的編號,下課後進步組和退步組互相找一下,互為一個小組來進行學習。”
“林玉生,”胡同順又叫他,“你最近,就歸沈懷洲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