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帶有腥鹹味的海風從東麵吹來,濕濕的,帶著一股陌生的暖意。
冬天的積雪在陽光下早已融化,堅硬犁頭輕而易舉插進濕軟泥土,在簡單的推拉動作下翻起厚厚黑泥。種子從背著蔑籮的女人手裡洋洋灑灑落下,尋找著適合自己的位置,享受著春日的溫暖,飽喝著充裕水分沉沉睡去。等到再次蘇醒,已經是頭頂嫩芽,一片綠油油。
北方蠻族顯然並不在意文明時代男人的忌諱。在這裡,“妻子”隻是一種概念上的稱呼。很少有男人喜歡妻子,那意味著被寨子頭領和祭司共同見證,所有人認可的製度性婚姻。相比之下,“伴侶”就簡單多了。喜歡了兩個人就睡在一塊兒,不喜歡了就分開。憑著體能與生理方麵的強悍,男人在冬天沒有食物的時候還可以把伴侶賣掉,等到有足夠的食物再贖回來,或者乾脆換個新麵孔,全麵感受屬於自己的新鮮人生。
孚鬆的頭顱經過處理,以完整的淡黃色骨骼形式懸掛在牆上。那是磐石寨的集會所,牆壁上懸掛著二十多顆人類頭骨,都是曆屆的寨子頭領。
屍體可以埋葬,頭顱卻必須留下作為後人的紀念。這是北方蠻族特有的習俗,與恐怖或邪惡之類的概念無關。
天浩召集所有村民,公開宣布上繳糧食份額降為百分之三十這個消息的時候,略帶青澀的少年就在歡呼聲中成為了新的頭領繼任者。
肯定有人對他的上位提出質疑,聲音卻在極短的時間被壓了下去。這是一個隨時必須準備應對饑餓的時代,沒人會覺得碗裡多一口吃的就是罪惡。想要追隨孚鬆腳步前往另外一個世界的要求完全可以滿足。就算天浩身邊的效忠群體不動手,寨子裡也有更多的人會幫助你實現這個願望。
吝嗇是一種惡習。在寨子裡的老人看來,新晉的年輕頭領顯然不懂得什麼叫做“精打細算”。“閒時吃稀少,忙時吃乾”的千古訓導在他身上沒有得到絲毫印證。大塊的鹿肉分發下來,家家戶戶都飄出大骨頭熬湯的濃香。興高采烈的人們在春天降臨的時候像往年那樣扛著犁頭耕地,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黑色的泥土深處。
老人們在擔憂:鹿肉是有數的,吃完了該怎麼辦?
年輕人卻沒有那麼多的想法。他們被天浩鼓動著,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比起往年,今年的耕地麵積擴大了很多。在冬天用糧食換來的人口成為了新增勞動力,人們趁著冰雪融化的時節挖地播種,等到第一場雨水下來後,嫩綠的禾苗在一雙雙眼睛裡映開了笑容。
燒窯對蠻族來說不是什麼新鮮事物,家家戶戶都有一些粗陶物件。赤蹄城與黑角城高大的牆壁足以證明水泥和磚塊被廣泛運用。磐石寨之所以沒有使用這些,是因為燒磚過於麻煩,不如就地伐木那麼簡單。
春耕結束後,天浩從寨子裡分出兩百人負責燒磚,他帶著其餘的人前往海邊紮營。
山坡上有現成的石頭,混合灰泥,很容易就能築起一座堅固的警戒塔。正常情況下,塔裡可以容納六個人,天浩特地給塔裡留造出足夠寬敞的空間。鐵匠和木匠正在村裡趕製新的弩炮,造好以後會運到這裡安裝。平時村民們在海邊煮鹽捕魚的時候,留守塔內的武裝人員就負責警戒。
野獸是最大的威脅來源。春天到了,它們也紛紛離開巢穴,尋找填飽肚子的獵物。在它們看來,人血又鮮又暖,人肉又軟又甜。
磐石寨的人不懶,隻是沒什麼眼光。無論已經死去的頭領,活著的老祭司巫行,還是狩獵隊長永鋼,在漫長的幾十年人生裡從未想過要真正走出這個寨子。耕種、狩獵,然後狩獵、耕種,生活永遠在簡單的圈子裡循環,遇到危險就把剛剛探出去的手腳縮回來,高大堅實的寨牆會保護每一個人,所有問題都可以放在裡麵解決。
黑嚎狼是一種可怕的野獸。它們四足站立的時候高度超過一米五,厚厚的角質層在足尖部位形成硬度極高的爪子。它們成群結隊,每年入秋的時候會大量進食,帶著大量體內脂肪呆在洞裡過冬。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冬眠,隻是把身體各項機能降至最低,在長達好幾個月的時間裡保持半睡半醒的慵懶狀態,從根本上降低對營養物質的需求。
沒人想要在冬天歪打誤撞走進黑嚎狼的巢穴。那與主動走進地獄沒什麼區彆。一群看似慵懶的野獸會一擁而上,把愚蠢的獵物撕食得乾乾淨淨。
長達一個冬天的饑餓足以證明黑嚎狼的堅韌耐心。春暖花開表明它們到了活動的季節,山林裡經常可以看到成群結隊的黑色身影。幼年黑嚎狼的反犬齒會在這個時候脫落,從內側牙根生長出來的反向錯齒將代替,最終長成暴露在口腔外部的鋒利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