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飲光很快發現,就連長尾山雀都被林中滋生的魔息影響了。
這隻小雀變得十分暴躁,且不知天高地厚,看見林中暗霧裡亮起的一雙血紅獸眼,它竟渾身羽毛一抖,戰意十足地衝上去,覺得自己的能一口啄爆對方的眼球,將它踩在腳丫子下。
這膨脹的自信和殺戮欲望,讓這隻小雀完全忘記了,它整個身子比起來,都不如那一雙眼球大。
在長尾山雀“凶神惡煞”地飛撲過去,即將為那暴走的靈獸塞牙縫之前,它背上的翎羽紋亮起。
漆飲光強硬地接管過長尾山雀的鳥身,在靈獸狂嘯的聲浪中,拚命扇動翅膀,連滾帶爬地從靈獸尖銳的牙縫中逃出。
山中暴走的靈獸一隻接著一隻,摧山斷樹,山中劇烈的動靜可以被封山令封鎖在閬風山中,但封山令卻封不住越來越濃厚的魔息。
漆飲光躲過重重險阻找到沈丹熹時,看見的便是從天到地密集排布的法陣,山雀黑豆大的眼珠都被法陣的光芒照亮。
雖時隔百年,但漆飲光一眼便看出每一座法陣中心懸空豎立的玉簡,“映千春。”
映千春,沈丹熹的本命法器,他猶記得神女殿下每煉出一枚玉簡時,那意氣風發的模樣。
但現在,神女殿下被心魔所控,她周身衣袂翻飛,裙擺上濺著鮮血,額上的心魔印紋已經往眉宇兩邊擴散,周身魔氣彌漫,透出殺戮和暴戾之氣,已然入魔。
漆飲光幾乎是下意識地扇動翅膀往她飛去,可他還沒有靠近沈丹熹,一枚玉簡倏地射來,交織成一張蛛網兜頭將它捕獲。
長尾山雀被囚入網中,牢牢地黏在網上,沈丹熹偏眸朝它看了一眼,又渾不在意地收回目光,將注意力繼續投入到沈瑱身上。
比起昆侖君來說,這隻山雀實在不值一提。
映千春中的玉簡會因它而動,隻是因為玉簡中銘文捕獲到了它身上屬於漆飲光的妖氣,自行催動,這一枚玉簡是沈丹熹專為漆飲光而煉製,是一張捕鳥網。
小時候的孔雀實在是一個桀驁難馴、令人頭疼的存在,時不時便想要逃離昆侖,為了捕捉它,沈丹熹沒少費心思,甚至在二十四簡中,專為它而煉製了一枚玉簡。
山雀在網中掙紮了一陣,忽而安靜下來,漆飲光揚起山雀細小的腳,抓住交織的靈線,細細感受了片刻,他抬起頭來,透過山雀的眼,再一次看向被魔氣包裹的身影。
沈丹熹身上魔氣濃重,可這張來自於她本命法器的網上卻乾淨得沒有染上絲毫魔氣,絲縷魔氣彌漫在網線周圍,並不是從網上滋生而出的。
她真的入魔了嗎?
沈丹熹不在意那隻山雀,心魔也沒有將一隻普通山雀放在眼裡,她被戾氣凝結的瞳孔,冷漠望著在重重法陣之下掙紮的人。
昆侖神女的本事都是昆侖君和四水女神一手教導的,映千春中的大半法陣,自然也都經過沈瑱的手,不過成陣之後,沈丹熹對法陣的調整,沈瑱便無法知道了。
即便清楚玉簡中的每一個法陣,沈瑱現在衰竭的神力也難以對抗,映千春中有一半的法陣都被破除了,但剩下那一半的法陣已足夠困住他。
沈瑱提著折斷的半截長劍,鮮血順著劍刃滴落,“沈丹熹,閬風山的生靈信任你,選擇了你,將閬風山的神力送與你,你卻要將它們帶入萬劫不複之地嗎?”
沈丹熹歪了歪頭,“難道父君還是覺得,將閬風山令交給殷無覓比較好嗎?”
“不,閬風山選擇的是你,是昆侖的神女。”沈瑱話音裡帶上了祈求,“微微,昆侖的神女絕不能墮魔。”
閬風山的封山之令不是沈丹熹下的,而是昆侖之主沈瑱,即便他昏聵至此,他也明白,神女墮魔會對昆侖造成多大的動蕩。
隻可惜現在的沈丹熹被心魔掌控,早就聽不進他的勸言了。
不如說,沈瑱的勸言隻會讓她越墮越深,徹底被心魔吞噬。
沈瑱想要護著殷無覓,沈丹熹便偏偏要殺他,她摧毀了沈瑱罩在殷無覓頭頂的保護傘,一道又一道的陣術砸過去,地麵被砸出了一個大坑,殷無覓陷在坑裡,幾乎已看不出人形。
反派不是死不了麼?她碾碎他的身骨,業火焚燒他的魂魄,看他還能再如何活過來?
這一次,沈瑱沒有再出手保護他,他看過了照魂鏡,知道她心中怨氣的症結所在,可笑的是,他以前還以為她心裡的怨氣,是因為殷無覓。
現在看來,沈丹熹或許是恨殷無覓的,但她心中更恨的人,應該是他,是他這個無能的父君。
沈瑱看了一眼沈丹熹眉心蔓延的心魔印,又看了看閬風山中越來越濃厚的魔息,如今他已到了天人五衰的末境,神和身都開始加劇衰敗,本也再活不了多久,如果他的死能化解她心中怨恨,他也算死得其所。
被困在網上的山雀忽然震了震,它仰頭望向半空中剩下的六枚玉簡結合而成的大陣,這陣中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戾氣,將天地都染上了一片肅殺之氣。
這一張囚住山雀的網,在這個時候,反倒成了保護它的存在。
但那大陣壓下的中心,昆侖君垂下手中劍,佝僂下背脊,竟完全沒有了抵抗的意誌。
漆飲光知道沈丹熹絕不會收手,不論她入沒入魔,他用力地拍打翅膀,山雀背上的翎羽紋亮得像是要燃燒起來,妖力加持在聲音中,送入沈瑱耳中:“昆侖君,殿下不能背上弑父殺親之罪!”
沈瑱似乎偏頭朝他看來了一眼,漆飲光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大陣的光芒將周圍都遮掩進一片白光中,呼嘯的罡風席卷向四麵八方。
山雀掛在這一張捕鳥網上,搖晃得天翻地覆,脆弱的鳥身終於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昆侖君隕落,群山哀鳴,閬風山中亦響起了嗚嗚哀泣。
沈丹熹側耳聽著拂來耳邊的風中所夾著的哀泣,片刻後,確認了昆侖君的死訊,神情流露出些許哀傷。
“她”來回望了一眼四周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廢墟,喊道:“伏鳴,你還沒死吧?”
好半晌後,從一片血泊的泥坑底下,翻出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從他臟汙的臉上,依稀還能看出殷無覓的輪廓,但那張狂的神情卻和殷無覓完全不一樣。
他偏頭啐出一口血,陰狠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為了護住這具身軀,隕了一條命。”
心魔抬手指了指心口,無奈道:“她的殺念太重,我也阻止不了。”
伏鳴並未與“她”計較丟失的這一條命,他現在更關心另一件事,是釋放出他的本體,而不是靠著殘魂躲藏在這麼一個廢物的身體裡。
“現在沈瑱已死,姒瑛生死不明,昆侖神女被心魔附體,這座昆侖再也壓不住九幽了。”伏鳴一寸寸修複身體裡的斷骨,站起身來,臉上現出極端的狂喜,“折斷那一柄劍,打開九幽!”
“打開九幽?”沈丹熹呢喃道,“原來這就是你們的目的?”
心魔悚然一驚,“你沒有被我控製?”
沈丹熹眨了下眼,眉心的心魔印痕開始一寸寸的萎縮回去,當初心魔印痕在她額心蔓延得很快,現在萎縮得更快。
她唇角微翹,疑惑道:“你又不是我的心魔,又如何控製我?”
伏鳴聞言,不由往後退了一步,這一刻就連九幽的魔神都心生寒意,震驚道:“你既然是清醒的,卻還是親手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