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芹當時嚇了一跳,回來連忙稟報淑妃,淑妃豈能信,發了好大一通火,定要人去抓那小宮女來,撕爛她的嘴,還是青芹一再阻止,勸她彆弄巧成拙。
淑妃一夜輾轉反側,天蒙蒙亮就遣她去打聽。
淑妃心裡一直抱著那是謠言的念頭,可此時此刻聽到青芹親口所言,她不得不承認,這或許不是空穴來風。
遑論是陛下看上傅嬈,還是傅嬈勾引陛下,總之這不是一個好兆頭。
傅嬈年輕,漂亮,會醫術,遲早能誕下皇子,偏偏還跟她有過節。
每一樁都踩在淑妃的尾巴上。
等傅嬈入了宮,哪還有她的地兒,皇後也定會借著傅嬈來打擊她。
淑妃心中惴惴不安,一種強烈的危險感撲麵而來,
“不行,趁著陛下還未對她動心,必須立即除掉她!”淑妃扶案而起。
青芹慌忙攙住她,憂心忡忡道,“娘娘,如今局勢於咱們不利,若您輕舉妄動,陛下隻會對您更加”
後麵的話青芹不敢說,淑妃卻聽得明白。
淑妃視線怔忪,神色猙獰地如同野鬼,默了片刻,她斬釘截鐵道,
“我絕不信陛下會喜歡一個彆人不要的女人,你瞧瞧她,醫女出身,拋頭露麵,還與人和離過,陛下想納她,也要問百官應不應?不可能的,陛下一向聖明,絕不可能做有損他名聲的事,一定是這個傅嬈意圖勾引,我今日對付了她,陛下最多訓斥我幾句,罰個俸祿而已,若真等她成功上位,我便沒好日子過了。”
尤其淑妃昨夜一夜未睡,腦海如同一團亂麻,此事給她帶來的緊迫及震動,遠遠超過一切,她迫不及待想把這顆眼中釘除掉。
青芹知淑妃一旦下了決心,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那娘娘打算怎麼辦?”
淑妃扶額跌坐在竹紋酸枝圈椅裡,閉目思忖道,“你拿我的腰牌,親自去太醫院,說我小腹墜痛,著傅嬈看診。”
“陛下眼下正在朝堂,事不宜遲,你現在去將傅嬈給叫來!”
青芹不多時抵達太醫院,便裝作一副十萬火急的模樣,說淑妃小腹墜痛,似有流血之症。
賀攸聞訊嚇了一大跳。
宮妃小腹墜痛,極有可能是流產,賀攸不知皇帝近來不曾臨幸後妃,是以神情極是凝重。
“稍後,我就這與唐太醫入宮給娘娘看診。”
唐旭是太醫院副正,善婦科千金。
青芹卻急得眼淚直掉,“賀太醫,我們娘娘想讓傅姑娘去,說是待會看診,或許方便些”
賀攸略一思忖,傅嬈善疑難雜症,又是女醫,確實是方便些。
可傅嬈與淑妃有過節呀,萬一淑妃刁難傅嬈呢。
“傅太醫昨日給陛下看診,累了一宿,正在歇著,怕是精力不濟。”
青芹不敢露出非傅嬈不可的架勢,她撲跪在地,哭著道,“賀太醫,上次傅姑娘妙手回春救了大殿下,我娘娘雖曾與傅姑娘有些過節,可也是過去的事了,眼下娘娘命在旦夕,您難道見死不救嗎?”
賀攸被架在火上,十分為難。
這時,唐旭整理官帽踏出門檻,淡聲道,“便叫她一起去吧,在一旁看著也無礙,我們倆在,娘娘怎會刁難她?”
賀攸隻得應下,喚來傅嬈,言及此事。
傅嬈身子不適實在不想出診,怎料這時,皇後宮中的韓嬤嬤也來了太醫院,瞧見傅嬈當即一笑,
“傅太醫在呀,甚好,昨日周太醫與您開了藥後,娘娘服用有所好轉,怎知今日晨起不甚吃了一顆烏雞丸,腹中疼痛難忍,想請姑娘去瞧一瞧。”
傅嬈無奈,隻得隨同賀攸與唐旭前往後宮。
她先去了皇後宮中,一問才知皇後同時服用了兩種藥,先後相隔不過半個時辰,腸胃消受不了,是以不適,讓皇後停烏雞丸兩日,皇後應下,待她從坤寧宮出來,賀攸身旁的藥童匆匆尋到她,叫她急忙趕往翡翠宮,說淑妃痛得在床榻打滾,兩名男太醫實在不好診病,隻能請她去。
傅嬈職責所在,不得不從。
她離去不久,皇後身旁那名女婢悄悄入殿,回稟皇後,“娘娘,傅嬈去了翡翠宮。”
皇後勾唇一笑,“我若不想個法子引她入宮,她如何能掉入淑妃的陷阱呢?等著看好戲吧。”
“我逼著淑妃對傅嬈下手,既能讓陛下痛恨淑妃,又給陛下納傅嬈入宮的機會,這不是一舉兩得?”
傅嬈抵達翡翠宮,淑妃已是麵色煞白,氣若遊絲,三位太醫看診,隻道是著了涼,並無大礙,賀攸與唐旭負責開藥煎藥,傅嬈則將止痛貼給淑妃貼上。
事畢,傅嬈麵無表情合上醫囊要走,怎料淑妃倚著引枕,冷聲喚住了她,
“傅嬈,你想入宮為妃嗎?”
傅嬈身子一震,扭頭愕然掃了她一眼,旋即麵色冷淡道,
“娘娘此話荒誕至極,我從未想過入宮為妃。”
淑妃微愣,卻不信,“那你昨夜如何夜宿奉天殿?”
傅嬈默然看了她一眼,冷聲道,“陛下昨夜睡得沉,賀太醫有事,著我守夜,娘娘切莫多想,過去的事已過去,娘娘若再三刁難於我,對您和平康公主都不利。”
語畢,她躬身欲退,怎料兩名宮人將門一關,攔住了她的去路。
傅嬈臉色一變,輕輕鬆開醫囊,將醫囊抱在懷裡,一邊暗暗去探裡頭的銀針,一邊與淑妃周旋,
“娘娘這是何意?”她特地拔高了些語調,好引起外頭賀攸與唐旭的注意。
淑妃有恃無恐地笑了笑,懶懶從塌上起身,一改先前的病態,踱至傅嬈跟前,
“傅嬈啊,本宮給你分析下你未來的路,倘若你入宮,皇後定會拉攏你,著你與我為對。當然了,你肯定以為皇後會成為你的靠山,那就錯了,皇後會利用你,等你生下孩子,立即除掉你,隨後她撫養你的孩子,與本宮的三皇子爭奪太子之位,你呢,最後怕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珍妃與大皇子的事,想必你聽說過吧?”
傅嬈神色木然,驀地想起昨日皇後對她的種種,一點都不懷疑淑妃所言。
所以,皇後與淑妃是已發現她與皇帝那檔子事了嗎?
傅嬈身軀一晃,手不自禁覆在了小腹。
“娘娘多慮,我不會入宮,若是娘娘不信,再過幾日,我離開京城便是。”
淑妃挑眉覷著她,見她神情不似作偽,笑了笑,
“你以為我會信你,你現在可是我們母女的心腹大患。”
淑妃驟然臉色一沉,驀然拔高嗓音,
“傅嬈意圖行刺本宮,來人,將她拖去後院,杖責二十板!”
傅嬈眉尖一跳,欲要掙紮,思及肚子裡的孩兒,她冷靜下來,任由淑妃的人架住她,往後院帶去。
外頭的賀攸與唐旭果然聽到動靜,連忙過來拍門,
“娘娘,出了什麼事?”
“娘娘,傅嬈不可能行刺您,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淑妃立在廳中,隔著門窗,朝外喝去,
“笑話,她拿針欲刺本宮,好在本宮閃躲及時,不曾叫她得手,本宮現在衣衫不整,難道叫你兩名外臣入內?”
賀攸沒料到淑妃明目張膽誣陷人,一邊著人去給皇帝報信,一邊派人請皇後。
“娘娘,她可是二品縣主,於國有功之人,您為了給平康公主出出氣,便置自己與三皇子於不義之地嗎?您可要想想,一旦此事傳出,人人會怎麼想淑妃您,將來朝臣會不會擁立三皇子為太子?”
情急之下,賀攸也顧不上君臣禮節,三皇子是淑妃軟肋,唯有此或許能拖住她半刻。
怎料淑妃聞言不怒反笑,“本宮就是為三皇子計,今日才不得不懲治傅嬈。”
賀攸不知皇帝與傅嬈之事,是以對這話十分不解。
傅嬈被帶來了翡翠宮後殿一行刑的偏院當中,院中擺著一條長凳,已有兩名太監執棍侯在此處。
她一路觀察下來,淑妃在後殿布了不少人手,想是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韙,今日要將她打個半死不活,女子身子一旦受損,便不能入宮為妃。
不用說,淑妃定是知道她與皇帝之事,否則不會冒這麼大風險。
逃是逃不掉的,越折騰反而越害了孩子。
她隻能拖延,拖到有人來救她。
傅嬈身子已是極虛,受了這番驚嚇,精神高度緊張,額尖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兒,她膝蓋一軟,往地上跌去。
宮人始料不及,上前瞧她,見她麵色慘白如雪,已是嚇到,連忙去回稟淑妃。
淑妃聞訊留下兩名嬤嬤擋住外頭的壓力,大步朝後院奔來,見傅嬈躺在地上氣若遊絲,不由愣神,
“你這是怎麼了?難道想裝暈躲過一劫?沒用的,來人,將她拖上去,打了再說。”
兩名內侍欲來掀傅嬈的胳膊,怎料,驟然間,眼前銀光一閃,二人被兩枚銀針給射中瞳仁,嗚呼一聲痛倒在地。
與此同時,傅嬈手中最後一枚銀針朝淑妃麵門射去,淑妃恰恰身子一偏,那枚銀針射到她耳下。
“啊!”
她痛得尖叫一聲,往後跌去,連帶身後那名宮女雙雙跌落。
傅嬈趁機躲至一側牆角,氣喘籲籲道,“淑妃已中毒,你們若不救她,一個時辰後她必死無疑。”
傅嬈隻得以此計唬住她們。
剩下的宮人果然麵麵相覷,傅嬈乃名極一時的女醫,她們不敢不信。
淑妃卻是惱怒之至,將耳側的銀針給抽掉,指著傅嬈目光淬毒似的咆哮,“彆管我,把她給我打死,否則死的就是你們!”
幾名宮女猶豫一陣,相繼勸了一番,耽擱了不少時辰,可最終還是被淑妃猙獰的模樣給喝住,手忙腳亂,蜂擁朝傅嬈湧來。
兩個宮人同時撲上來拽住她的胳膊,她費勁甩開,一口酸水吐出,扶牆而立,她打小吃苦長大,身子一向康健,不曾想,懷了孕身子這般虛弱,眼下已是心有餘而力不殆。
須臾,腹部湧上一股惡心,渾身軟綿無力,如同枯葉般往地上栽去,她閉上了眼,腦海裡閃過一個絕望的念頭。
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一想起孩子要離她而去,心口終是墜墜的疼,疼的她眼眶湧上細密的淚,額尖虛汗縱橫,與眼角溢出的淚珠兒,一同跌落塵埃,無聲無息。
淑妃那惡魔一樣的咆哮,依然在她耳邊回蕩,
“打死她,她不過是一醫女,本宮今日以她行刺為名治她,便是陛下也尋不到錯處”
傅嬈諷刺地笑了笑,意識已漸漸模糊,任由宮女將她拖著往長凳滑去。
就在這時,一道洪鐘之音破門而入,
“朕看誰敢動她!”
緊接著後院大門被人一腳踹開,十幾名黑甲侍衛魚貫而入。
餘光裡,那道明黃的身影逆著光,踏著萬道金芒闊步而入,
“嬈嬈!”
在她眼前驟黑的那瞬,她被一強有力的手臂圈入懷中。
皇帝從未見過傅嬈如此虛弱,像是匍匐在地上的枯葉,下一瞬便要被風掀走,那種後怕與惱怒在他心頭交織,他手臂幾乎是繃成長弓,小心翼翼將她抱在了懷裡。
羽林衛迅速控製住所有宮人,唯剩下淑妃跌坐在地,茫然望著麵前的一幕,瑟瑟發抖,她拽著裙角,緊慢緊慢往後瑟縮著。
她強自鎮定下來,生澀地為自己辯說,
“陛下,陛下,是那傅嬈今日借看診之機,意圖行刺臣妾,您瞧,臣妾這裡被她插了一根銀針”
語未罷,淚水盈睫,顫顫巍巍往皇帝的方向爬來,哭得梨花帶雨道,
“陛下,臣妾一再聽您的,不與她計較,怎知她卻懷恨在心您不信,可以問臣妾身邊的宮女,臣妾明明隻是著了涼,她偏偏要說臣妾中毒,非要臣妾脫衣裳給她紮針”
皇帝並不曾瞧她,隻是將傅嬈額前散落的秀發給撥開,露出一張薄如蟬翼的臉,她眼神呆滯虛晃,怔忪著,不知落在何處,小嘴已是凍得又紅又僵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仿佛是沒了生氣。
回想昨日,她眉眼鮮活,自信大方
皇帝心頭鈍痛,緩緩將她打橫抱起,仿佛是怕汙了她眼般,將她身子輕輕往懷裡按了按。
傅嬈下意識圈住他脖頸,在他懷裡疲憊地閉上了眼。
冬陽被院頭密密麻麻的枯枝切割,光線七零八落。
皇帝這才朝淑妃看來,神情極淡,仿佛是看一個陌生至極的人。
淑妃瞧見這一幕,整個人已是呆住。
她之所以敢下狠手,便是篤定皇帝沒太把傅嬈放在心上,傅嬈對她動了手腳,她有足夠的理由以一品宮妃之尊,來處置一個意圖行刺的太醫。
她早先算好這是皇帝視朝的時辰,她最受寵的時候,皇帝都不曾為她耽擱半日朝政。
她從不認為,一貫冷峻自持的皇帝,會為了個女人撂下滿殿朝臣。
可眼下,皇帝不但及時趕到,還將傅嬈護得很緊。
這就說明,他對傅嬈很不一樣。
淑妃猶如被澆了一盆冷水,渾身血液結了冰,
皇帝不欲多看她一眼,視線從她身上挪開,望向門外,平靜開口,
“將翡翠宮涉案之人處死,其他人等罰入掖廷為奴,淑妃重責二十大板,降為嬪。”
淑妃聞言,眼珠驀地瞪大,血芒迸現,猛地往前一爬,抱住了皇帝往外邁的腿,
“陛下,您怎麼不問是非曲直呢,是那傅嬈要行刺臣妾啊,陛下,臣妾這麼多年侍奉您,替你生下大公主,誕下唯一康健的皇子,您怎麼能這麼對臣妾呢,臣妾與您十幾年的情分,難道比不上一個無德無才的醫女?”
皇帝聞言一口淤血湧上心間,一腳將淑妃給踢開,惱羞成怒喝道,
“你還有臉提十幾年的情分?朕這些年委屈你了?你是誕下一子一女,可你有功勞,就能為非作歹?如果不是顧及淩兒,你以為朕還能留你在翡翠宮?”
淑妃被他一腳掀翻在地,嘔出一口鮮血來,她卻全然不顧,任珠釵散落,發絲淩亂,匍匐過來,繼而抱住他的烏靴痛哭流涕,
“陛下,您可以寵幸新人,難道就不給老人留了一條活路?”
皇帝深吸一口氣,薄唇抿成一條鋒銳的直線,默然望著她,他一直知道淑妃有些恃寵而驕,卻不曾想她胡攪蠻纏到這個份上。
他默了許久,緩緩壓下心頭的暴怒,冷聲道,“朕看在淩兒的份上,不將此事宣揚出去,給他留幾分顏麵,而你,幽禁翡翠宮,不得外出半步。”
丟下這話,皇帝抱緊傅嬈,大步跨出院門。
幽禁幽禁
淑妃怔了片刻,眼珠子無神般,翻滾了幾下,意識到什麼,猛地往門口匍匐爬去,朝著皇帝高峻的背影尖喊,
“陛下,臣妾是有錯,可臣妾又沒把她怎麼著,您至於如此重責臣妾嗎,您這麼做跟要了臣妾的命有什麼區彆,臣妾不過是欺負了一個醫女而已,又不曾做觸底線的事”
她話未說完,隻見前方那道挺拔的身影募的一頓,扭頭,視線如千鈞,裹挾一道寒光射來,
“朕現在告訴你,傅嬈,就是朕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