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2 / 2)

他話音一落,隻見一身大紅喜服的謝襄,越眾而出,慢悠悠笑道,“陛下,今年下了幾場雪,可謂是瑞雪兆豐年,可惜好雪無紅梅相配,略有些煞景,臣府中紅梅不夠紅,若能有駙馬獻血,必定前方似錦!”

“你”李維中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個謝襄,也太歹毒了些。

謝襄丟下這話,如玉的麵容罕見現出幾分猙獰。

皇帝擺了擺手,侍衛已將徐嘉拖出,彼時徐嘉早就不省人事,幾板子下去,連個聲響都沒有。

平康公主拚命拽著皇帝的衣角,“父皇,您饒了他吧女兒回去一定好好管教駙馬,絕不會有下次”

“下次”皇帝氣狠了,竟是慢騰騰的嗬出氣音,冷淡的神色裡露出幾分疲憊,以及蕭索,一字一句道,

“將徐嘉革職,剝奪狀元之身”

平康公主滿目驚愕,身子如同被抽乾了氣,癱坐在地。

徐嘉若不是狀元,她還要他作甚?

她堂堂公主難道還要嫁一個沒有前途的廢物嗎?

她眼珠兒轉動了片刻,立即朝皇帝望去,眼底的懇求幾乎溢於言表。

皇帝神色複雜望著自己的長女,已然看出她的心思。

徐嘉是狀元,故而將他搶來做夫婿。

徐嘉被革除,立即就想將之拋棄。

這居然是他的女兒皇帝失望到了極點,他久久沉默著,

“朕沒能教養好你,是朕這個父親失職”

“父皇”平康公主張了張嘴,淚水漣漣,

皇帝深深閉目,原想將平康送去封地,暗忖,若不教導她好,她去封地隻會為禍百姓,遂改口道,

“朕明日去太廟,去祖宗麵前跪經兩日以自罰,而你”他倏忽睜開眼,臉色前所未有冷冽及痛心,“即日起,辰時至,申時末歸,去太廟跪抄經書,九九八十一天,克己複省,著掌教女官教導規矩,研習祖宗家法”

平康公主目色凝滯,並無反應。

皇帝剝奪徐嘉狀元資格,又不許她和離,便是對她最大的懲罰。

驀然,她瞥了一眼那頭被打得不知死活的徐嘉,又望了望台階上那風姿凜凜的謝襄心裡咂摸不出滋味來。

見平康公主神色灰敗,李維中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角,朝她緩緩搖了搖頭。

平康公主木訥地看了他一眼,漸漸讀懂這位舅父的意思。

她還有一個嫡親的弟弟,弟弟是未來的太子,她的路還沒堵死

她俯身,再拜,默然道,“兒臣領命。”

皇帝擺擺手,李維中立即安排人攙扶著公主出門,又著人將徐嘉給架起丟去馬車。

待二人離開後,皇帝臉色總算好看些,他先是讚許了楊清河,賞賜些金銀財帛,隨後目光落在傅廷瀾身上,眯起了眼,

“傅廷瀾現任何職?”

傅廷瀾伏地道,“回陛下,臣現為太仆寺寺丞。”

“太仆寺寺丞為正六品”皇帝捏著下巴尋思片刻,“你比你兄長明辨是非,更堪任禦史之職,即日起你遷督察院任六品禦史,替朕糾察百官。”

傅廷瀾聞言一頓,旋即不卑不亢回道,“臣叩謝天恩。”

大晉有條不成文的規定,禦史與各科給事中,及翰林院諸職,非進士不授,此兩處官員,是朝廷各部尚書及內閣大臣的進身之階,雖位卑卻權重。

是以,各部六品主事被點為七品禦史,都視為升遷。

而一太仆寺丞,雖也是六品,職權遠遠弱於各部主事,驟然將之遷往禦史,實在是過於拔擢。

吏部尚書柳欽剛剛被嗬斥,吏部左侍郎李維中也吃了排揎,於是吏部右侍郎隻得越眾而出,提出異議。

可惜皇帝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今日傅廷瀾和楊清河可謂是提醒了所有人一個事實。

傅嬈乃四世公卿的傅家嫡長女,他日若立她為後,何人敢有異議?

皇帝與其說擢升傅廷瀾是肯定他今日之舉,不如說是給傅嬈鋪路。

旋即他又看向傅坤,傅坤當庭揍人有衝撞聖上之嫌,眾人替他捏了一把汗。

謝襄與李勳等人相繼下跪替他求情,卻見皇帝擺擺手,示意二人退下,倒是懶懶攏著袖袍,氣定神閒望傅坤,

“持身守正,凜然不迫,有禦史之姿,傅坤,朕今日考你一考。”

傅坤愣住,還當今日要被杖殺,哪怕不是,也該問罪,怎的皇帝對他這般寬容,抬眸對上那位帝王之眼,冷雋中透著幾分溫和,不,應該說是欣賞與和氣。

可惜,哪怕皇帝已是極為寬宥,傅坤卻沒給好臉色,隻因那平康公主乃皇帝之女,傅坤恨屋及烏,隻冷聲回了一句,“陛下考吧。”

似極不情願。

十多歲的少年意氣正盛,少了幾分城府。

身旁的傅廷瀾不由低咳了一句,提醒傅坤注意語氣。

傅坤俊臉一撇,沒理會他,傅廷瀾哭笑不得。

皇帝訕訕地摸了摸鼻,假裝不覺,清了清嗓子道,

“《尚書·大禹謨》有言,‘水,火,金,木,土,穀惟修’,你給朕釋義。(注)”

傅坤眉頭猛地跳了幾下,這不是國子監前日布下的課業麼?他的課業被姐姐收走,姐姐以前陪伴徐嘉科考,也算對四書五經頗有些見地,欲查驗他功課,怎的皇帝恰好問及此題。

此題正是他懊惱之處呢。

傅坤撓了撓後腦勺,琢磨片刻回,“水能灌溉,火能烹飪,金能斷割,木能興作,土能生殖,穀能養育,這六樣為‘六府’”傅坤磕磕碰碰說了一半,後半段便一知半解,“還請陛下賜教。”

皇帝緩緩一笑,“德惟善政,政在養民,此六府,瞬時利之,因勢導之,不違農時,不奪物性,寧積於人,無藏於府,養民者,民富則國強,民優則歸化”

皇帝緩緩道來,傅坤則一字不落記下。

“謝陛下隆恩。”傅坤臉色這才好轉,他是好學之人,誰學識比他強,他便習之慕之。

“傅坤,你秉性純良,剛正不阿,極有天賦,朕之禦史虛位以待,望你潛心進學,登科及第。”

傅坤神色一亮,深受鼓舞,“草民領命。”

皇帝頷首,扶圈椅而起,微微仰身,掃視眾人,神色繼而凜然,

“傅嬈,傅氏嫡支嫡脈,溫秀嫻靜,勤儉淑德,有功於朝,乃國之明珠再有妄議者,殺無赦。”

禮部尚書韓玄與吏部尚書柳欽聽著聽著,略覺不對勁,這詞眼怎麼這麼熟?

尤其是韓玄,掏了掏耳朵,總感覺哪兒見過,不,他好像是寫過類似的詔書。

月華如練,傾瀉一地銀沙。

傅嬈攙著秋香的手臂,從謝府一角門緩緩步出。

夜空明淨悠遠,月光清透,將她身影照得清晰。

傅嬈步子邁得極慢,胸中情緒翻滾,久久不能平複。

自徐嘉與平康公主提起納妾一事,她先是憤怒,旋即冷笑,那二人要找死,她攔得住?且看皇帝怎麼收拾他們,怎知,弟弟傅坤第一個衝上去,他每揍一拳,傅嬈心中的鬱氣便散去一分,到最後,她不知不覺落下淚珠,心中甚是欣慰,這個弟弟沒白疼。

再然後傅廷瀾那番慷慨激昂之詞,將她與傅坤納入傅氏合族考慮,寧死不屈,她頗有震撼。

原來,傅家風骨,不曾丟失。

再到弟弟字字珠璣,將徐嘉釘在恥辱釘上,傅嬈前所未有的解氣。

弟弟長大了,會替姐姐撐腰了。

她淚如雨下。

再然後以楊清河為首的眾臣,相繼替她說話她甚為撼動,以至於皇帝怎麼處置徐嘉與平康公主,她不關心。

至最後,皇帝當眾明言,說她溫秀嫻靜,勤儉淑德她當時的心揪得高高的,他每說一個字,她身子便軟一分,隻當他為了收拾今日殘局,要當眾納她為妃,她手指深深陷入柱子,那一刻緊張到了極致,幸是最後讚她是“國之明珠”,再無下文,她的心方重重跌在地上,踏實下來。

抬眸,遠處巷口角落,停著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一盞琉璃宮燈,懸掛車簷,暈出一團絨絨的光芒,伴隨著銀色的月光一點點滲透她心尖。

皇帝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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