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仿佛就是再說:我就靜靜地看著你們表現嘍。
李唯的目光不閃不避,心中卻已明了,平原君趙勝,那真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當下隻聽對麵而坐的燕國王孫姬喜開口,對西湖堂道:“西湖先生這麼說,未免有些欺負人了。異人公子就算是辭令高手,也不過作作戚歌,悼念亡人,怎寫得了劍戟鏗鏘沙上鳴的戰場?西湖先生還是不要強人所難了。”
他這話似是為異人解圍,但聽者誰還聽不出其中的嘲諷意味。
而一旁那位全家都跟白起有仇的趙國老頭鄭不識,正望著異人不屑冷笑道:“有些人的辭令獲讚不過瞎貓碰上死鼠爾,四句工不工整不整的詩詞不成個體統,便是一時入了孟嘗君的眼也掩不住‘無知’二字,安敢再出來獻醜。”
外人一個個話說的難聽,但異人對這些邀戰、挑釁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站起身剛要對李唯說走,手腕忽然就被先一步站出來的李唯強行拉住了。
李唯彆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而後嗤笑道:“這種寫詩和詞的小事就不必勞煩公子了,我來代勞足夠了。”
賊眉鼠眼的韓國使節韓陳雋趁機鄙夷道:“大話連篇,你一個無名之輩能寫出什麼?”
李唯不理旁人,卻做了一個令在場諸人都驚掉下巴的舉動,她展臂一指高台主位上的平原君趙勝,朗聲道:“平原君,你可要處事公道些。彆墮了你四公子的名頭。”
趙勝笑出了聲,眼尾上挑點頭道:“放心放心,但有半點偏私,從此叫趙勝再無人喜歡,如何,你可放心了麼?”
李唯冷笑道:“平原君還真是風趣。”
李唯話音剛落,她之前那位明哲保身的地下商業夥伴、一直不太吭聲的趙國上卿宋長亭就站起來了,拉拉她衣袖小聲道:“不韋啊,你今天怎麼了,從前經商向來不參與這些王臣質子的事。要不就算了吧,你剛才又不是沒聽到西湖堂做得辭令,滿堂之中平原君和孟嘗君都稱讚不已,你何必為那位才認識不久的秦國公子出頭。為兄是為你好。”
李唯低聲一笑道:“宋兄隻要好好安坐便是,好意我心領了。”
“誒……”
李唯不待宋長亭再說,已經借著佯裝微醉的狀態,起步走入中庭道: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三秦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羽矢何參差。
檄文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淩犬戎。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她說完全場皆靜,許多懂行之人都聽得熱血沸騰心生敬仰,西湖堂那辭令早被她甩了十八條街,哪裡還能相提並論。
但李唯卻不等他人反應,甩袖轉身,道聲“告辭”拉著異人便出了門。
可惜帥不過三秒。李唯這麼狂霸酷炫吊炸天的操作卻在步出大門之後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衣擺,差一點就被自己沒麵子的絆倒了,幸而異人在她身邊,抻手就扶住了她。
“醉得厲害?”異人在她耳邊問。
李唯要是這時候說自己醉的不厲害就更丟人了,誰家的霸道總裁走路有被自己衣裳絆倒的,總裁不要麵子的?反正她不能承認。
“有點暈眩。”李唯就坡下驢,腳下還裝作虛浮的樣子,順勢扶著異人的手肘道,“怎麼樣,我方才跟你說的,想通沒有?”
李唯滿心都是“讓我輔佐你啊,回去做秦王啊”,她做了這麼多都是讓異人覺得她超級有用,希望這哥們現場開竅。
可惜,異人點了點頭卻說:“辭令寫的是真不錯。”
不錯你妹啊!李唯知道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可是人家不想承認,她還能拿著四十米長的大刀逼著異人發憤圖強麼,隻能繼續刷好感徐徐圖之。
李唯裝醉異人扶她,這原本沒什麼,但在旁人看來她這個挽著異人手臂的姿勢就有點曖昧了。
“你放開異人公子!”
李唯聽得前麵院中一聲氣勢洶洶的喊聲,抬頭去看,隻見一個臉上青青紫紫的少年人怒火衝衝的趕了上來。
李唯裝作微醺,挑眉問異人道:“誰啊這是?”
異人看了來人好一會實在很難從那張調色板一樣的臉上看出個所以然來,隻得搖頭。
“哼,原來是你,今晚我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孟嘗君!昨日我當你佯裝孟嘗君回護嬴異人是什麼目的呢,原來就是貪戀他的美色。奪人奪到本少爺頭上來了,我要是不收拾你我就不姓卓!”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唯才想起來,這鼻青臉腫的男子是昨天被荊燕打到哭的卓氏少東卓傲。
卓傲原以為打他的人是孟嘗君,回到家連個屁都不敢放,隻說自己在外麵跟人起爭執打的,白讓他叔叔把他罵了一頓。今天他雖然沒資格排入內庭參加晚宴卻遠遠見了孟嘗君真人一麵。孟嘗君的長相見過一次誰都不會忘,卓傲這才回過味來,原來自己和個傻子似的被李唯騙了。
偏巧他一肚子火就遇到了本人,這貨竟然還跟異人卿卿我我的出現在他眼前。嬴異人可是他見一麵都難的絕色美人,賒了那麼多靈丹妙藥才勾上點關係,怎麼就給這人三兩下玩到手了,卓傲想到此處火氣就蹭蹭蹭往外冒。
他說完已經不管不顧的衝了上來,狠狠的一拳就朝李唯臉上打去。
李唯正裝醉呢,眼見肯定是躲不過去了,蹙眉閉眼間卻見異人伸手擋住了卓傲全力打來的一拳。
異人身體不好,體力才剛恢複一點,此時硬用手接卓傲一拳已是勉強中的勉強,當場一陣急咳,扶著李唯往後退了兩步才緩下來。
他一咳嗽李唯就害怕,咳得狠了李唯就怕他像呂不韋一樣掛了,於是連忙握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不住給他順氣。
異人平靜下來後,李唯才冷下眸子,她是真的生氣了,望著卓傲一字一頓的寒聲道:“卓傲,這裡是平原君的彆院,你是活的不耐煩了嗎!”
卓傲方才確實衝動了,到了這會才反過味來,此地來者皆是客,真要是在彆院不明不白把人打了,他一個商賈出身的平民如何能跟平原君交代。
“我……你跟我去見平原君!你敢找我們卓家的麻煩,這事就不能那麼算了!”
“卓傲,何事喧嘩。”
卓傲剛說完,一個三十上下的紫衣男人已經走了上來,看樣子性格沉穩,麵容冷峻,正是卓氏國商的東家家主卓原。
“叔叔,這個人,就是他冒充孟嘗君把我打成這樣的!”
家主卓原聞言沒著急興師問罪,先板下臉讓卓傲將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個明白。
卓傲怕他叔叔,老老實實把昨天的事說了,隻是他欺辱異人現身那部分說的輕描淡寫,李唯讓荊燕打他的事倒是濃墨重彩添油加醋的形容了一遍。
卓原聽罷沉吟片刻,竟然後退兩步端端正正的向異人行了一大禮:“卓某未能嚴加管束子侄,請異人公子見諒。”
異人胸中氣血翻湧不太舒服,隻是搖頭,不想糾纏,轉身拉李唯要走。
卓原卻將他們攔了下來,沉下麵孔寒聲說道:“小侄衝撞異人公子卓某已經道歉,公子既不計較那是公子寬宏大量。但這位呂先生下手如此狠辣,將小侄打成這副模樣,卓某卻不能不管不問。還請呂先生明示,這事,到底該如何解決。倘若不給卓某一個滿意的回答,那麼抱歉,趙國境內卓某絕不讓呂先生好過!”
李唯是何等脾氣的人,不讓她好過,她難道還怕了卓原不成!
但李唯還沒來得及說話,異人卻扶著她的肩站直身體,向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後道:“卓家主太看得起異人了,令侄辱我在先,我卻沒有寬宏大量的氣度,我若讓人對令侄做了什麼,你也該來找我理論,不與他相乾。”
異人雖然一身病骨,卻護著李唯站的筆直,風姿獨立,外柔內剛。說話時雖帶出幾聲輕咳,語氣卻溫而不弱,眼神更是沉而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