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孫嬴傒拜見秦王, 吾王千秋, 大秦萬年。”
嬴傒跪地行大禮後將手上的華麗長劍捧了起來,帶著明朗的笑容道:“吾王, 嬴傒此次巡察藍田大營萬事皆安, 我秦軍肅整強悍,隨時待命。另蒙敖上將軍帶我巡察了藍田兵坊,我有幸遇到前來指導我軍工匠的鑄劍名師許佑, 於是嬴傒就請他為吾王鑄造了這把斷金切玉,鋒利無匹的寶劍。”
嬴傒說完已有宦官將他手上的寶劍接了過去,小步躬身呈到老秦王麵前。
老秦王的目光隻是緩慢的在那寶劍之上停留了片刻, 嬴傒卻很高興,目光瞟向子楚和李唯, 抬頭對秦王笑道:“吾王,嬴傒方才入內聽檢官說濮陽大商呂不韋今日攜一劍入內,說是為吾王進獻的神兵, 不如請他此刻拿出也讓嬴傒見見世麵。”
依秦律, 上殿不得佩劍,除非提前一日在檢官處登記得到護衛王駕的左庶將軍許可, 第二日才能帶兵刃入內。李唯為秦王的確準備了一把劍作為禮物, 被嬴傒知道並不算什麼大秘密。但嬴傒這個態度和今日同樣獻出寶劍的舉動,就明顯充滿了對她和子楚的挑釁意味。
老秦王雄主暮年什麼牛鬼蛇神沒有見過,當然看的穿一切,但他卻靜觀其變,對李唯道:“呂先生也有劍與寡人?”
李唯恭敬道:“不韋出身鹽鐵商賈, 確有一把鐵劍想要獻與秦王。”
李唯說話不快氣口長,斷句的空當正好被子楚接過了話頭,他正身一禮溫聲道:“隻是先生未曾想到今日傒弟會向大父獻上許佑所鑄的名劍,故此,先生也不便獻醜了。”
嬴傒見子楚退縮哪裡肯讓,立刻傲然道:“那怎麼行,七哥與呂不韋九死一生回到鹹陽,第一次向吾王獻禮,怎能當著滿朝臣子臨陣脫逃?再說這呂不韋不是代表七哥嗎,七哥對吾王就這麼點誠意,連拿出大禮都不敢了?嬴傒當年認識的七哥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嬴傒的話蔑視意味明顯,他本就不忿子楚這個被秦拋棄的質子回國成為太子嫡子,眼下就是想當著親王和滿朝臣公的麵讓子楚難堪。
子楚被他這些話說的麵有慚色,卻好脾氣的溫和一笑:“傒弟,既然你說先生代表我,我才回秦又怎能有什麼好東西超過傒弟,同樣是劍,同樣獻與大父,我的東西自是不如傒弟,還望傒弟不要強人所難讓呂先生難堪。”
子楚說到最後已經有些明顯的懇求意味,可嬴傒這樣剛硬驕傲沒受過磋磨的年輕人見子楚示弱就越發看不起他,更加咄咄逼人道:“這麼說,難道七哥和呂不韋要空著手拜見吾王了?六年在趙,七哥當年意氣風發的氣勢都到哪裡去了,竟是這般綿軟懦弱連禮都不敢拿出來了嗎?我大秦嬴氏子孫可不是這樣的!”
李唯眉梢微動,她與嬴傒的想法完全不同,子楚那哪裡是綿軟怕事,分明就是下套,一本正經、謙和有禮、溫文爾雅,還示敵以弱的下套,而且是專門套嬴傒這種心急偏要吃熱豆腐的愣頭青。
老秦王老神在在的一言不發,就坐在那兒看他們,大臣們見秦王都不說話,誰還敢發聲站隊,還不都老老實實的看戲麼。
李唯無奈,眼下圍觀群眾站了一殿,子楚更是連坑都挖好了,她要是不推嬴傒一把,好像顯得自己就太不敬業了。
“公子,既然傒公子如此說,不韋就隻能獻醜了。”李唯說著便將放在身側的長漆盒打開,取出一柄劍鞘古樸,通身並無裝飾的長劍。
“鐵劍一柄獻與秦王,請秦王過目。”李唯獻上長劍後聽到大殿裡已經有了小聲的議論,顯然大臣們並不看好這把賣相簡陋的鐵劍。
“鐵劍啊。”老秦王白眉聳動,接過宦官呈上的長劍,對這其貌不揚的鐵劍也顯出一絲好奇,拔開劍鞘緩聲道,“便是那種鑄長了就剛而易斷的鐵劍嗎?”
老秦王說的不錯,鐵劍在戰國時已有出現,雖然鐵比青銅鑄劍更加剛硬鋒利但那時技術遠不成熟,即使是當年具有最先進鑄鐵技術的魏國白家也無法鑄出韌性與長度俱佳的實用鐵劍,而相對來說秦國卻有當時最先進的青銅鑄造工藝,故而秦人並看不起鐵製兵器。
“讓孤,也看看嬴傒這把。”老秦王眼神不大好了,向後靠了靠佝僂的身子,拔出嬴傒獻上的寶劍。
寶劍出鞘練華映光,瞬間就讓近前的大臣眼中一亮,他們不禁交口稱讚道:“好劍好劍。”
嬴傒唇角向一邊勾起,笑中滿是驕傲與自信,看向子楚時更加鄙夷:“七哥,難怪你方才不肯將劍呈給吾王,如今我看了也覺得寒磣。都說呂不韋乃四國國商富可敵國,拿出來的竟是這樣一柄劍,難不成是鄙視我秦國故意為之?”
李唯上前一步向老秦王道:“稟秦王,不韋原不想讓傒公子難堪,但傒公子若是將這樣一柄絕世之劍說成是異人公子與不韋對秦王和秦國的蔑視,這罪名不韋實不敢當,也為異人公子叫屈。此劍雖然古拙卻能真正斷金切玉,遠比傒公子那把華而不實的寶劍鋒利更甚,還望秦王明鑒。”
“哦——是麼?”老秦王眯眼打量著兩柄劍,似是漫不經心的說道,“孤老了看不出所以然,眾位臣公怎麼看?範睢,你說呢?”
範睢不愧是老秦王肚子裡的蛔蟲,看著劍狀似思索了一會道:“說起來,許佑所鑄之劍確實堪為典範,可呂先生信義名滿天下,也絕不是大話之人。依臣所見,不如當庭一試,真的來個‘斷金切玉’的比試。”
李唯笑道:“範丞相何必如此麻煩,與其斷金切玉不如直接斷劍比試。”
李唯提議一出滿朝議論聲不絕於耳,劍鋒利歸鋒利,可是直接比試時能打斷另一柄劍的可能性太小了,除非那把劍的性能遠遠高過另一把。
嬴傒卻不似那幫驚訝的大臣,他滿心高興道:“那樣最好!請吾王恩準,當庭比試!”
子楚卻略顯慌張的勸道:“朝會之上,比試不合時宜,還是算了吧。”
李唯這會兒滿心都是:你能不能不要用異人那種無辜又進退兩難的弱勢神態了,都到這個份上了,就彆秀演技了,能上就準備準備上吧。
老秦王確實是個完全不在乎形式,不按套路出牌的君王,什麼大殿之上不宜動兵,在他看來都是浮雲。老秦王一擺手宦官就會意將兩柄劍拿了下來,分彆呈給嬴傒和李唯。
嬴傒見老秦王同意,滿眼都閃著興奮的光,接過宦官手中的寶劍隨手挽出一個氣勢萬鈞的漂亮劍花,劍尖直指李唯咽喉,硬氣道:“嬴傒願執劍與呂不韋一較高下!”
寶劍指向李唯時,子楚的麵容冷了下來,俊顏若傅冷霜,刹那間所有的退讓悉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可怖的冷酷氣息。
他側身擋住李唯,看著指在身前的寶劍冷冷警告道:“即便當庭比試,你嬴傒也不該劍指於她,今日如此,來日更是如此。你要比試,我必奉陪。”
子楚說著已經拿起了宦官手上的鐵劍,慢慢抽下劍鞘,長臂一揮“鏘”的一聲擋開了嬴傒的劍。他下頜微微抬起道:“來。”
嬴傒在這一瞬間感覺自己麵前的子楚仿佛變了一個人,好像當年那個強勢霸道的七哥又回來了。
之後更令他驚訝的是,兩人的比試還未真正展開幾個回合,他手中的寶劍就在一個不太顯眼的招式下忽然被子楚手上的鐵劍攔腰斬斷,叮的一聲落在地上。
“怎麼……怎麼可能!”嬴傒看著自己手中的短劍,瞪大眼睛在說不出一句話。
老秦王卻率先拍掌,點頭道:“好好好,確是一把好劍!”
他緩緩起身,竟是赤足一步步走下王台道,用沙啞的聲音道:“呂先生,如此一把好劍,可有命名?”
李唯接過子楚手中的劍稟道:“有,此劍名為‘同悲’。”
“同悲……”秦王蹙著白眉嘖了一聲,似是不解,慢悠悠道:“何謂‘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