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2 / 2)

不知是因為心裡有什麼事,還是真的毫不在意——

鬱妍竟都沒問她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為什麼後頸的衣領和頭發都淩亂不堪,為什麼神情恍惚,眼尾泛紅,為什麼在渾身發抖。

鬱落看著媽媽的背影,突然覺得心裡好冷,冷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方才被注射的東西仍然在體內遊走,陣陣刺痛仍灼燒著她。

鬱落最終安靜地洗完澡,躺上床睡覺。

她不知道被注射的是什麼......或許快要死了吧。

觸摸著後頸仍在發痛的地方,承受著身上傷口帶來的煎熬,鬱落望向漆黑的夜,忽然沒那麼怕黑。

她發現,或許以前是因為在意才會懼怕——而她現在有點不想愛這個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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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落自己去報了警。

做筆錄時,那工作人員一直誇她“小姑娘真漂亮”。

問到哪裡被注射時,還試圖伸手碰她的後頸處,被鬱落躲開了。

“你預檢測的時候,顯示以後會分化成什麼?”工作人員一本正經地問。

鬱落遲疑了一下,以為這和筆錄有關,誠實道:“Omega。”

“不錯啊,叔叔是Alpha。”那工作人員朝她笑得意味深長,旁邊的另一個人也跟著調笑了一聲。

鬱落捏緊了手裡的紙,從這天起,再也沒來警局。

若說以前是以一種兀自充實而快樂的單純心態麵對獨處,現在的她已經真正意義上變得孤僻。

不敢信任其他人,也漸漸忘了以前“覺得幸福”的那種天真的感受。

曾經似乎還有人誇她是溫暖的小太陽,而

現在鬱落路過鏡子,看著裡麵容色格外清冷的自己,感到幾分恍惚。

不久,那夥人的家長因為走私罪被判了死刑,連帶著他們自己也退學,據說生活過得很糟糕,結伴跳了樓。

她在新聞上看到通報,並了解到了被注射的物質——信息素致香因子。

人們用它將自己的信息素味改換為另一種味道。但由於這種物質似乎對人體存在傷害,並且現在的醫學技術還無法將它研究透徹,國家將它列為違禁品。

“信息素味......”鬱落失神地盯著新聞裡的科普。

她垂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蜷起,繼而用力握住,掌心被指尖碾壓得發痛。

即將十五歲,她快要分化了。

鬱落曾經對此渾不在意。可是從這一天起,她害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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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五歲,家長們會早早帶孩子去信息素管理局,讓孩子分化——

曾經的人們都是自然分化。但這種無法預料的突然分化往往會帶來危險,並且如果身邊沒有事先準備好的藥物用品,有幾率出現腺體受損的情況。

隨著醫學技術的發展,人們已經研究出了科學、健康的分化方法,並且做到了全民免費。

鬱落考上了市裡最好的高中,暑假都在打工掙學費。

那天晚上從店裡回來,她聽到鬱妍說:“你是不是已經十五歲了?”

鬱落心跳驟頓。她默了幾秒,“嗯”了一聲。

“你該去分化了。”鬱妍說,“明天和老板請假,去分化吧。我陪你去。”

“......好。”

鬱落想到那天被迫注射液體後體內如火舌一寸寸舔舐的灼痛,心臟忍不住發皺起來,一直到信息素管理局都沒能再舒展。

以至於忘記疑惑鬱妍怎麼破天荒地陪她一起。

檢測完身體狀態後,鬱落被推進了分化的房間。機器和藥物作用下,她感覺後頸處漸漸開始發熱起來,這份滾熱很快蔓延到她的全身,將她燒得渾身麻癢。

有什麼從後頸右側溢出——是信息素。

她能感受到濃度,但無法嗅到自己的味道。

分化很快完成。醫生抱著本子進門,嘴裡說:“奇怪,係統無法識彆分析你的信息素......”

她的話頓在口頭。

作為Beta,她不會對信息素敏感,但是嗅覺上與其他性彆無異。

少女分化之際,腺體不受控製地釋放大量信息素,盈滿了房間,於是她聞了滿鼻。

鬱落清晰看到,醫生在進門的一瞬間表情忽地變得尷尬,望向自己的目光也怪異起來。

像一刻也不願多待,她站在門口快速把事宜交待完,便神情古怪地離開了。

鬱落盯著被緊閉的門,身體微蜷,冒著虛汗的手將床單揪得皺起。

她忍不住發抖起來。

醫生方才的每一個表情細節都烙印在她的腦海,反複捶打著她的自尊。鬱落唇瓣

發白,啞聲呢喃:“是......什麼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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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落的眼裡盈起淚光,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媽媽,我的信息素是什麼味道?”

鬱妍含糊道:“不就是你平時在我、在大人們身上聞到的那些味道麼?”

不是。

鬱落知道不是。

她在媽媽憐憫的眼神裡洞悉了一切。

信息素味伴隨每個人的一生。在非特殊日期時,信息素濃度一般維持在3%,是種揮之不去的體香。因此哪怕注射了抑製劑,它也會糾纏她。

分化過後,她回到打暑假工的店,進門時老板還在恭喜她完成分化,卻沒幾天就辭退了她。

“你的工作能力真的很出色。”老板為難地說,“但是我不能不考慮顧客的反饋......”

出行坐公交車、或是走在其他公共場所裡,在所有那些避無可避地與人近距離接觸的瞬間,旁邊的人總是不約而同露出古怪的目光,繼而微妙地避開。

“那麼好看的一個小姑娘,怎麼.......”有人搖頭歎氣。

這不是一遭猛烈的撞擊,沒有牽起迅疾而劇烈的驟痛感。

可是那些意味深長的眼神、微小卻又清晰的如避蛇蠍般躲開的動作,在時光裡發酵得深沉而綿長,揮之不去。它們無聲地纏繞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裡,於是痛苦深深地鐫刻進鬱落的骨血中。

她討厭自己的腺體,討厭信息素,連帶著開始討厭ABO世界。她也忍不住用那些人躲避的、厭惡的眼神討厭整個自己。

無數個午夜夢回,她發著抖,將嗚咽壓進枕頭裡。

在快開學前,鬱落經曆了分化後的第一次發熱期。

感受到信息素正不受控製地釋放,那令人們避之不及的味道因此充盈房間,鬱落心裡的自我厭棄也在翻湧。她身體顫抖著,忍不住用手狠壓脆弱的腺體處,想要它彆再釋放信息素。

這一用力,疼得她半晌沒緩過來。

像條瀕死的魚一般,艱澀喘息著,目光失焦。

不知多久後,鬱落終於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到抽屜邊,拿出抑製劑注射。

那種強烈的鎮定讓她著迷,信息素濃度下降的感覺也微妙地緩解了她的自厭情緒。

鬱落身不由己地上癮,渾渾噩噩地注射了三支。

而後暈睡過去。

再度醒來時,她感覺渾身酸痛得提不起一點勁,而一旁鬱妍正目光深沉地看著她。

鬱落完全忘記發生了什麼。無意望見桌上三支用完的抑製劑時,她恍惚了一下。

鬱妍凝視著女兒憔悴的麵色,乾燥的唇瓣,以及那日漸黯淡、已經很久不曾明亮的眼神。

凝視著鬱落的頸部上,那發熱期意識迷糊間因為自我厭棄而摳出的累累血跡。

() 她第一次在鬱落麵前流下眼淚。

“對不起。”鬱妍抬手捂住臉,有濕潤從她顫抖的指縫溢出,“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

鬱落坐在豪華的轎車上,姿勢有些拘束。

她的手習慣性地撫到後頸腺體處。

自從上次不小心注射嚴重過量的抑製劑後,她的信息素濃度一直維持在幾乎隻有0.1%的程度。

她猜測這個濃度不會讓人聞到。因為這兩天出行,她一直沒見到那種熟悉得深入骨髓的怪異目光。

所以,是不是隻要每次發熱期都過量注射抑製劑就好了?

這份認知讓鬱落心裡隱隱鑽出點久違的欣喜。

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於是她對即將到來的陌生場麵也沒那麼害怕了——

鬱妍說要帶她來S市見奶奶。

據說奶奶很有錢,可以讓她住在沒有蟲子、燈光明亮、也不再寒冷的房子裡,讓她入讀S市最好的國際中學。

“是奶奶找到我們了嗎?”鬱落問。

鬱妍囁喏了一下。她看著鬱落的眼眸,知道有些事是不能靠欺騙解決的。

就像信息素的味道。哪怕她和鬱落說“你的和彆人的沒什麼區彆”,鬱落也會在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裡體察到真相。而那隻會更殘酷。

於是鬱妍這次選擇坦白:“不......是她需要你了。”

“你爸爸一年前去世了,他隻有你一個孩子。”鬱妍說,“她當時找上我......但是我拒絕了她。”

鬱妍沒有說當時為什麼拒絕,也沒說為什麼現在突然願意接受了。

“......哦。”鬱落最終隻是低低地應了聲,配合鬱妍的每一個決定。

下一秒意識到什麼,她忽地緊張起來。

抬眼,一瞬不瞬地看向鬱妍:“那,媽媽會和我一起在S市的對麼?”

那雙黯淡無光已久的眸子,罕見地露出了一點點光亮來,是期盼,甚至是卑微而笨拙的祈求。

鬱妍不敢看。

她僵硬地偏頭望向窗外,“還不明白嗎?”

“......你歸你奶奶了。”

她艱難地說:“我不再是你的監護人,更不想住在S市。她給了我很多錢,我會自己享受生活。”

旁邊陷入長久的緘默。

在心臟被反複捶打的疼意裡,鬱妍終於聽到少女顫抖的哭腔:

“媽......媽媽是因為討厭我的信息素,才不要我的嗎?”

鬱妍的喉嚨澀痛得發不出聲音來。

她枯瘦的手蜷縮起來,想說不是。

可是最後情緒千回百轉,她竟然、竟然低低地“嗯”了一聲。

-

鬱落站在後院的雪地裡。

兩年過去,少女抽條,已經身形纖長。

過分羸弱的身體在營養師的調理下變得健康,過去總是蒼白得

毫無血色的肌膚也已是白裡透紅。

那張臉褪去一些青澀,出落得美如謫仙。

隻是麵上毫無表情,氣質清冷得如不可采擷的天邊皎月,一雙眼眸幽深無光。

禮儀老師的教導下,她仿佛是富貴人家中從小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即便一動不動地立著,那從容又矜貴的姿態,很難看出她其實是在罰站。

有雪落在她的睫羽上,鬱落眨了下眼。站立太久,她的四肢僵冷,身體也凍得時不時戰栗。

她聽到遠處好像有小狗的叫聲。

她幻想,那狗許是一身雪白的茸毛,活潑可愛地在主人腿邊拱來拱去。

萬物冷寂,在她心裡,如今好像隻剩小狗仍舊是暖熱的存在。

這可能隻是一種一廂情願的、留存她最後一份天真的理想寄托,畢竟她其實甚至沒有真正接觸過某隻小狗。

而今天她向管家小心翼翼地問出糾結了兩年的話——家裡有沒有可能容下一隻小動物。

奶奶很快知道這件事,便責令她來罰站了。

沒關係,鬱落想。畢竟應該也不會有小狗願意接近她。生動溫暖之物,是不會向往一片冰冷死寂的。

她回過神來,抬眸望向麵前那肅穆的建築。

外牆的漆是白的,但落在她眼裡,總是晦暗得發黑。

目光和思維都在落雪裡漸漸被遮覆,以至於那個漂亮的小妹妹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時,鬱落忍不住抖了一下,身上因此落下些許細雪。

少女穿著S市國際中學的冬季校服——和她同一所學校,但似乎是初中部。那雙明豔的眼睛裡如落星辰,正好奇地打量著她。

祁頌望著像尊仙女雕像般佇立在雪地裡的大姐姐,看到對方凍得發紅的精致鼻尖。

她沒有在意鬱落清冷疏離的氣質,以及毫無情緒的眼神。

唇角的笑意兀自綻放得如雪地裡生動的花,開口嗓音清潤:“你就是鬱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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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聲強調。

披完衣服,少女也不嫌冷。就蹲在不遠處牆邊,雙手托著下巴望向她。

“我可以這樣看看你嗎?”她輕聲問。

鬱落微愣,沒想過會遇到這種情境。她唇瓣輕抿,不自在,但竟也不討厭。

這位大姐姐始終沒說話,看起來又不像是反感自己。

祁頌有些束手無策,最終說:“你不說話,我就當答應了。”

她的眼睛始終明亮,望來時顯得很專注,一瞬不瞬的。

似是覺得這樣直勾勾看著不太禮貌,她偶爾會將目光移向因為落雪而些許陰沉的天空,但是很快又忍不住落回鬱落的身上。

在那校服外套餘留的少女體溫之下,鬱落僵冷的身體漸漸暖熱了一些。

她最終輕輕開口:“......謝謝。”

方才又刻意將視線移到天際的祁頌,眼神瞬間溜回來。似是因為她終於說話而有些歡喜:“不、不客氣的。”

空氣再度陷入靜默。

在少女清澈的目光裡,鬱落有時會看過去,和對方對上視線。

這種時候,祁頌的眼神會小鹿般慌張又輕巧地逃走。

鬱落忽然覺得有些有趣。

彼時鬱落不知道——

她已經有小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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