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真來了!”
派出所所長的聲音一路飆高,急火火鑽進會議室。
“什麼來了?”
小六茫然:“怎麼樓下沒動靜了?”
所長一手扶牆,駝著背,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呼呼,來了一個,呼,學生,自首,蔣隊長提到審訊室去,呼,審了。”
“學生?”
“自首?”
大家夥兒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臉震驚,難以置信。
就連曾被笑話,天崩地裂都不會變臉的老三,也眉心微皺,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
“對,他、他還穿著校服來的。”
聽到這裡,薑意眠說出內心確定的答案:“季白?”
“不,不是這個,不過大差不差。”
所長大喘一口氣,“他報的名兒是,季子白。”
“……”
薑意眠低下眼睫,徹底驗證自己的猜測,果然又是一個文字陷阱。
季白。
季子白。
一字之差。
對方身穿浪漫港高級中學的校服前來投案,而薑意眠自始至終,幾乎沒有表現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老三看在眼裡,問:“意眠,是你認識的人?”
薑意眠點頭:“隔壁班男生,學校裡很有名,我聽說的名字是季白,但應該是同一個人。”
“簡單,是不是一個人,找人查個戶口就知道。”
小六這方麵有門路,一轉身打起電話,十分鐘後收到回複。
“本名季子白,彆名季白,難怪。”
他嘶聲:“彆名是記在戶口本裡的,沒上身份證,我隻知道日常生活、口頭上都可以用,學校檔案那邊就不清楚了。我朋友說,他兒子跟季子白一起參加過省青少年書法大賽,那時用的名字還是季子白。”
“親屬關係怎麼樣?”老四問。
“媽媽叫柳凝霜,開麻將館,他爸在他出生之前去世了。”
柳,又是這個姓。
老三有些疑心,生活周圍少見柳姓,難道浪漫港裡很常見?
薑意眠則想,不對。
要說季子白沒有爸爸,媽媽僅僅是一位麻將館主。
這並不符合學校同學們親眼所見的,他家住高檔小區,永遠豪車接送,打扮氣派。
而照犯罪集團分子所說,結合對方安插的人手質量
,足以表明,真凶的生父有錢有勢,來曆不小,並且心思縝密、手段狠辣,相較兒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樣的人物,查不出身份才是對的。
甚至有可能,連他們輕易查出的柳凝霜,也不一定真的媽媽。
——季子白。
在他現身之前,薑意眠約有九成把握,是他。
如今他真的來了,堂而皇之說出那樣的話,無異於回應她的挑釁,用一種隻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解讀的語言,向她承認身份。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來了,你能怎麼辦?你能給我的生活添加什麼樂趣呢?我好期待。”
這是季子白真正在說的話。
他如此自滿。
如此不把他人放在眼裡,明知陷阱,仍施施然一腳踩進來,絕對不是真心實意,準備認罪伏法那回事。
他一定預留了退路。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
無論專案組能否找到證據製裁他,無論這個副本是否繼續運轉,命案是否繼續發生,薑意眠想,對她而言,這次是真的快結束了。
“現在幾點?”
她驟然發問,聲音輕軟。
“九點半。”
小六關切道:“眠眠,你餓不餓?今晚估計沒那麼結束,說不定還有事情問你。不然我去買碗麵,來個夜宵提提神?”
九點半,離係統重新開啟,能夠重新作答的時間還有三個半小時。
想到以後不一定有機會吃到這個時代的食物,薑意眠摸了摸平整的小肚子,豎起一根手指:“加一個大排?”
小六:“還要不要彆的?”
“那,再一個雞腿?”
“行,還要麼?”
“荷包蛋。”
“沒問題!”
沉浸在好歹有人來自首的欣喜中,小六爽快得不得了。
薑意眠當然不會拒絕。
不知不覺之間,這原本樸素低調的鄉間小麵,一不小心被他們加成一碗有葷有素、頂配級彆的奢華刀削麵。滿滿當當一大袋,差點塞不下。
好不容易找著一個裝湯的大鐵碗,放進去。
鮮美湯汁四溢,勾人的香氣撲麵而來,無疑是深夜裡最好的安慰。
一場遊戲結束前完美的落幕。
“謝謝。”
薑意眠接過筷子,認認真真、斯斯文文地夾起一筷子麵條,咬斷。
情緒罕見的高漲,歡喜眯起眼眸。
同樣吃相斯文的還有老三,不發聲,不漏湯。
一個房間內就小六、老四兩個不講究,滋溜滋溜大快朵頤,三兩下把麵送進肚子,滿足得大打飽嗝。
“飽了。”
吃飽喝足,他呈大字型攤在辦公椅上,忍不住好奇心發作。
季子白真是虎鯨?
他們苦苦追查大半年,快把浪漫港翻上一遍都沒能找到的連環殺人犯,居然是一個學生?
怎麼想,怎麼不可思議。
不過蔣隊審問到現在還不結束,說明對方確實有可疑點,確實有可能是虎鯨。
可疑在那裡?
他是怎麼做到的連殺七人?
有沒有同夥,以什麼標準抉擇受害者,為什麼綁架眠眠又放她安全離開,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
受太多問題困擾,小六實在坐不住,拉上老四想下樓偷聽審訊。
反正老三天生沒有好奇心。
他想著,讓老三留著照顧眠眠就好。
但很意外,老三聞言,給麵袋子打了個結,說:“我也去。”
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向來無欲無求無情緒的老三,撞上學生殺人犯,居然也生出一探究竟的**?
“你走了,誰照顧眠眠?”
被點名的薑意眠抬頭,“沒關係,我自己可以。”
“你確定?”小六有些心動,又不太放心:“萬一你餓了渴了,想去洗手間怎麼辦?沒個人看著你不行。”
薑意眠回:“有事我可以喊你們。”
“也對!”
不就樓上樓下麼,這老房子,沒那麼好的隔音。
“那你慢慢吃,有事喊我們,打電話也行,我有短號,比他們的方便,打我的啊。”
小六邊說邊往外走。
薑意眠應聲,揮手,說上一聲:“謝謝。”
他回過頭,笑得陽光:“不就是一碗麵,這麼客氣,還帶謝兩回啊?”
“沒事。”
誤以為小姑娘在為結案離彆而憂愁,他鄭重許諾:“我找領導說過了,這回專案組解散,我還留在浪漫港,以後天天給眠眠買好吃的。還有深哥、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他們,一個跑不了,都得買。”
“好了,不說了,我去看看到底這麼回事,你慢慢地,彆噎著。”
說完,他下樓
去。
薑意眠夾起荷包蛋,慢慢咬著,無聲說了第三遍,謝謝。
“係統086。”
吃碗麵,時針與分針恰好重疊在12的數字上。
麵對空無一人的會議室,薑意眠兀然出聲:“人體藝術係列殺人案,真凶的名字是,季子白。”
【冷卻時間結束,係統已重新開放,您正在使用第二個單元時間作答機會。】
【回答正確。】
*
【恭喜您成功通過第二個副本,聽見死神的聲音。】
係統宣布結果後,薑意眠緩慢眨眼。
連續七次。
牆上秒鐘哢哢走動。視線範圍內一片無邊無際的黑色,什麼都沒有改變。
她扔在副本之內。
薑意眠:“係統出錯?”
【檢測完畢,係統正常運行中。】
“副本還沒結束?”
係統:【您已成功通關,副本已結束。為更好的體驗後續劇情,本次采用沉浸方式觀看,請問是否需要跳過?】
啊,後續劇情,差點把這個忘掉。
“不需要。”
【不跳過後續劇情,命令執行。】
【已抽離您的個人意識,已成功創造您的虛擬形態,已恢複視覺,您可在限定範圍內自由移動,自由探索,自由選擇離開副本的時間點。】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視覺去而複返,會議室裡的景象躍然眼前,一切突然都清晰、刺眼得可怖。
她竟然被這麼多沒有生命的人類造物包圍著。
磚頭,瓦塊,天花板,桌子,椅子,茶水杯碟。
原來有這麼多。
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層層疊疊,無時無刻不將她包圍,令人產生一種極其怪異的不適感。
也許隻是不習慣?
薑意眠揉揉眼睛,花上許久才慢慢接受這個可視的副本世界。
低頭,她發現薑同學的身體軟軟伏在桌上,微卷的長發如逐漸枯萎的枝條一般散開,墜落。
皮膚已冰冷得不具備生存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