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半, 火鍋店。
意眠到的時候,鍋底將將燒沸。
已經等了好陣子的霍某人,正閒得一隻一隻涮活蝦玩。聞聲頭也不抬地問:“怎麼樣, 這地方還行麼?”
——前頭她說餓, 突然想吃辣、又不能太辣的東西。而且要熱的、貴的、新鮮的食物, 近期新開的、評價好的、有包廂的、距離學校不到超過一公裡的店鋪才行。
以上種種挑剔言論, 自然是為了支開霍不應。實際上連她自己都疑心,世界上真的存在符合全部條件的食物店嗎?
結果還真有。
“挺好的。”
她道。
對方驟然撩起眼皮:“好歹找了半天, 就用三個字打發我?”
行吧。腦細胞應當留到該用的地方再用,因此薑意眠想也不想, 直接將半個小時前對某人說過的恭維話,原封不動搬過來:“你真是一個非常好的男朋友。”
——男朋友?
霍不應低聲重複一遍,似乎因這個稱謂而感到愉悅, 總算沒扯著話題不放。
“鍋裡一半辣, 一半不辣。”
“生的扔進去, 煮熟了, 撈起來就能吃。”
他邊說邊咻咻咻地往鍋裡丟各種食材, 直塞得鴛鴦鍋爆滿如高峰期的地鐵, 才沒勁兒地罷了手。
說起來, 霍不應大概是全遊戲最熱愛投喂玩家的人物,凡事親力親為。自己對火鍋沒有興趣, 就一下調製出七八種醬料擺上桌子, 一下又源源不斷地給女朋友碗裡填菜。
放在平時, 正常情況下,一個講究效率的玩家必然要拒絕這種沒意義的行為。
偏偏她這頓飯表現得異常溫順,給什麼吃什麼,一點異議都沒有。以至於霍不應都有所意外, 兩隻桃花形狀的眼睛似笑似眯,說她怎麼今天特彆聽話。
意眠埋頭不說話,眼看氣氛差不多了,才進入正題,首先提出以後某人必須得到同意再進校門。
嘖,原來在這等著呢。
霍某人不以為然:“那不就沒有驚喜了?”
“不需要驚喜。”
她沿用下午的說法,稱傅斯行還要學校講一段時間的課,借此方便照顧她這個失去記憶的鄰居,兼朋友的妹妹。
而霍不應一個校外人,倘若幾次三番出現在他的課堂上,又不認真聽課。光顧著纏她、鬨她、打擾她,無疑會被當作糟糕的可疑分子,告發到家長麵前。
這話聽上去有幾分道理,霍不應既不答應也不反駁,反問:“你忘了多少?”
——問得正中下懷。
她故作思索:“隻記得我們在交往,在那之前的事全都沒有印象。”
借機詢問兩人認識、交往的契機,霍不應輕飄飄給出四個字:一見鐘情。
按他的說法,某日薑小姐突發奇想來紋身,一進店門就跟瀟灑有為的老板對上眼,刹那間天雷勾地火,愛情火焰熊熊燃燒。
隻不過薑小姐生性冷豔傲慢,硬是咬牙不肯承認自己的心動。直到一個深夜,聽說老板跟彆的女生並肩逛街,這才難以壓抑內心的喜歡和痛苦,主動打電話向他求交往。
多麼老套城市愛情故事。
薑意眠:“……你覺得我信嗎?”
“就猜到你翻臉不認賬。” 霍不應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可惜我錄音了。”
“真的?”
錄音這種東西,可信度比模棱兩可的轉賬記錄高上不少。一旦錄下來的內容真實且準確,真假男友的謎題不就迎刃而解?
勝利的曙光仿佛近在眼前,她壓著情緒道:“口說無憑。”
“今天沒帶,下回讓你聽個清楚。”
“好。”
目的達成,這地方沒必要久留。
恰好時間走到六點十分,包裡手機震響連天,恐怕是祁妄發消息來催。
“誰找你?” 霍不應敏銳地看過來。
她想說家裡人,不用管。
奈何下秒種鈴聲響起。
霍不應抬了抬下巴,要她接。她隻好當著一個男朋友的麵,摁下接聽鍵,耳邊傳來另一個男朋友不耐煩的聲線:“喂,我們——”
“知道了,我馬上回去。”
速度搶白,說完就掛。
掛斷之後把手機調整為會議模式,同時臉不紅心不慌地說,媽媽打電話催她回家。
霍不應提出開車送她。
“這個時候她們應該在小區附近散步,如果看到我從陌生車輛下來,一定會起疑心。所以我還是自己坐公交回去比較好。”
薑意眠說著,仿佛習慣性抬起手,兩根手指一齊貼著唇瓣,捏住邊緣浮起的皮。
聰明的男朋友猛地扣她手腕,“你乾什麼?”
不過還是遲了一步,她已然又快又狠地撕下一塊薄薄的白色嘴皮。下唇缺了個口子,登時沁出一顆紅豔豔的血珠。
接下來用不著再費心暗示,他自發聯想到下午的事,一雙眼漆黑狹長,還陰森森的:“什麼時候養的毛病,誰讓你撕它了?”
意眠裝模作樣地唔一聲:“就下意識。”
“再下意識一次試試?”
“不了吧,我現在挺有意識的。”
狡猾的家夥示弱得又快又乾脆,霍不應冷笑兩聲,倒沒話可說了。
兩人走到門邊,薑意眠轉動門把手,剛拉開一道縫隙,又被一條手臂推回去。
“抬頭。”沙沙的聲音在腦袋上方響起。
又要做什麼。
趕緊折騰完了趕下一場吧。
她心無波瀾地仰起頭,而後被捏住臉蛋。
兩邊細嫩的臉肉都被推到中間,紅紅的嘴唇也嘟到一起,讓霍不應差點兒錯覺自己這是逮住了一條漂亮小魚。
對方左眼分明寫著:你好無聊,右眼:有完沒完。一臉雲淡風輕——但在霍不應看來更像生無可戀——的表情看得他好笑死了。
於是他低下頭,不打招呼地親了一下。
又一下。
第三下。
“你好了沒?”
一直親得當事人都不高興了。
霍不應滾著喉嚨笑,不但不收手,反而不要臉地怪起她:“誰讓你今天總是撒嬌。”
旋即再度不容反抗地親了下去。
*
論擁有一個擅長倒打一耙的男朋友是什麼感覺?
薑意眠以身作則,被摁在包廂門邊親親咬咬了將近二十分鐘。
從中獲取的好處是,霍不應一旦親夠了,滿足了,就像懶洋洋的大老虎,萬事好說。
比如之前還死不答應的事,這會兒看她皺著眉頭冷著臉,好像真的生氣了。他能分分鐘改變態度,立下保證:以後絕對不會隨便進學校找人;今晚也不非得跟著,隻要親眼送她上車,到家語音報平安就完事兒。
至於壞處。
說來說去終究是薑小姐的身體遭罪,昨晚被捏著下巴咬破嘴,今天又為做戲而自傷。
當下臉邊依稀殘留著幾根指痕,嘴巴更被□□得不成樣,說被蜜蜂蟄了都有人信。想到待會兒雙胞胎看見了鐵定要問,她還得找個靠譜的理由蒙混過關……
真麻煩。
薑意眠心不在焉地上了公交,想找個位置坐下,轉眼卻始料不及地看到陳雯雯。
兩人視線交錯。
她看著她臉上浮腫的巴掌印。
她則看著她紅潤臉色,被吮得紅腫的嘴唇
*
“你怎麼了?”
不約而同地一聲詢問。
薑意眠道:“剛剛吃了火鍋,估計上火。”
“這樣啊。”陳雯雯喃喃:“那你得去藥店買點涼茶,雖然有點苦,降火效果不錯的。”
目光卻久久停留在她的唇上。
“你呢?” 意眠指了指她的臉上的傷,從這個角度還能看到立領陰影裡若隱若現的一圈掐痕:“怎麼弄成這樣,有人打你?”
“沒、沒有。” 陳雯雯受驚般雙手抓緊衣領,牽出一抹蒼白的笑:“就是我爸爸來學校看我,聽說我住的雙人寢很貴,就……有點生氣,覺得我亂花錢吧。”
薑意眠安靜片刻:“那是我害了你。”
“我爸本來就這樣,跟你沒關係的。”
“你現在去醫院嗎?我陪你。”
“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過去。”
朋友挨打可不是件小事,況且裡頭有她的一部分原因。
無論對方說的是真是假,如今她用著薑小姐的身份,就該對薑小姐的一切負起責任。
本著這個原則,薑意眠都掏出手機準備推掉今晚的第二場飯局,陳雯雯卻捂臉哭了。
“不要管我,意眠,求你了,我自己會去醫院的。這種事情發生過很多次了,你就讓我自己呆著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
話說到這個份上,好像就不能勉強了。
猜測陳雯雯可能家境不太好,她微信轉過去五千塊錢:“最好今晚就去醫院,有些傷拖久了容易留疤,還有些傷情越快鑒定越好。這些錢先借你,不著急還,不夠再找我。”
叮咚,公交車到站了。
祁妄發來的地址離火鍋店不到很近,弄得她需要儘早下車,坐同一班車回去。
“有需要的話還是可以打電話給我,任何時間都沒關係,我會過去找你的。”
說完這句,她下了車。
陳雯雯坐在窗邊,紅著眼睛說謝謝。
“不用謝。” 薑意眠擺擺手,送走公交車,旋即嗅到自己身上一股濃鬱的火鍋味。
所幸學校附近不少服裝店,她隨便走進一家,從頭到腳換上新一套衣服。付錢的時候向年輕店主借來吹風機,對著頭發吹了十來分鐘。
確保身上味道散儘,並且霍不應沒有偷偷跟來後,又到連鎖小超市裡買了一瓶礦泉水,一包薄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