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行秋跑了趟大理寺,將相關證據和卷宗悉數上交。
官員若犯了罪,從審查到定刑有個相當長的過程,大理寺審完刑部再審,一個是當地最高文官,一個是最高武官,兩部還要各派人去孟州走一趟,實地調查取證,結合多方人證物證,最後將相關信息呈上去,由皇帝決定是罷免、降職還是流放。
左右跳不出這三樣,隻要不是謀反忤逆的大罪,不管犯了任何罪,都不會被判死刑,沒有哪個朝代對士大夫如此優待過。
行秋也不一定非要那兩人怎麼樣,隻要能擼下去,彆占著位子不乾人事就行,具體會怎麼判還得兩說呢。
公孫勝每天兢兢業業地出門裝逼,趙佶求仙心切,派出去的人第二天就發現了他的蹤跡。
事不過三,終於在趙佶第三次來請他的時候,公孫勝才一臉勉為其難地跟著進宮去了。
對趙佶這樣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潢貴胄來說,上趕著送上門的一大把,他不見得會珍惜,隻有親自費了番功夫的,他才會多上點心。
佐證他這個性格的最佳證據就是京城各大名妓們,沒有困難就製造困難,哪怕頂著被禦史和眾臣們勸諫的風險,也要瞞著他們偷摸出宮逛窯.子,就是不願意把人接回宮去。
而被趙佶寵信的自己不也是這樣,距離產生美,放大美,因為沒有天天在眼前晃悠,加上太有用,幫助他在朝堂和民間樹立了一定威信,這才讓他對自己格外偏愛幾分。
當然跟他這張臉也離不開關係,誰讓趙佶就是個誠實的顏狗,他要是長李逵那樣,恐怕隻有當場表演一個飛升才能得到趙佶的重用了。
沒過兩日,宮裡來了個小太監,邀請行秋前去赴會。
武鬆臉上的疤已經脫了,湊近了能看出新長出顏色粉紅的嫩肉,跟周圍古銅色的肌膚有一點不同,但乍一看沒什麼大問題,行秋就帶了他和時遷一起進宮。
時遷一路上表現地很興奮。
“官人,你當真要帶我進宮?”
“我這樣的身份真的能見官家嗎?到時他若是見了我不喜歡,把我拿下去治罪怎麼辦?”
“聽說麵見天子有一套獨特的禮儀,我什麼都不會啊,現在學是不是來不及了??”
“啊,要是官家問我什麼,我到時答不上來,會不會給官人丟臉?”
行秋無語地瞥他一眼:“你平時不是膽子挺大的,州府衙門也敢闖,怎麼這會畏手畏腳的,連個皇宮都不敢進?”
時遷咽了咽吐沫,嘿嘿一笑:“那可是皇上啊,知府老兒能跟他比?”
行秋又看了眼坐姿規矩,一直盯著馬車簾子的武鬆,他一路上沒什麼話,但從他虛握放在膝上的拳頭,和時不時滾動的喉結來看,他明顯也是緊張的。
“彆擔心,官家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他安慰兩人,“你們隻要跟在我後麵,不要東張西望亂看,其他的沒什麼需要太注意的地方。”
這完全不是違心的話,可以算是趙佶在藝術領域建樹之外為數不多的優點了。
據說他有次空著肚子上早朝,本以為很快就能結束,誰想遇到一個很能說的官員,硬生生從一大早說到中午。
趙佶一邊餓得肚子咕咕叫,一邊又不好意思打斷大臣的滔滔不絕,隻好忍著聽下去,後來實在受不了,便讓他下次再講。
這個大臣也是個直腸子的死腦筋,正事還沒說完呢,怎麼可能放人走。
他拉著趙佶的袖子,硬生生把人按回龍椅,兩人較勁的過程中,龍袍的袖子被扯掉變成了坎肩,趙佶剛不過他,隻能又氣又無奈地繼續忍著腹中饑餓聽大臣講,後來他既沒有治大臣的罪,也沒有找由頭發落他或是革職,可見趙佶對臣子的厚待。
行秋會知道此事,一是宋史裡有記載,二是這件事並不是什麼深宮秘聞,趙佶大概覺得這是能體現他心胸寬廣虛心納諫的典型事件,明裡暗裡的沒少在外頭宣傳。
這場宴會名義上是為了慶賀又選拔出一批人才,實際上人人心裡門清,就是皇帝想炫耀自己的寶貝兒子。
殿試前十名都有幸受邀參加,一同出席的還有眾位大臣,行秋也終於見到了蔡京、高俅等遺臭萬年的權臣們,以及近期討論度爆表的鄆王殿下趙楷。
趙楷今年才十七歲,長得唇紅齒白,風度翩翩,是個芝蘭玉樹的美少年,又有著狀元的頭銜,無可爭議的成為全場的焦點。
不同於趙佶的喜氣洋洋,趙楷的春風得意,行秋隻覺得心裡哇涼哇涼的。
後世有個論調,說如果趙佶早早把皇位傳給趙楷,說不定北宋還能再續幾年,理由是趙楷有才華,年紀輕輕中了狀元,怎麼也比趙桓強很多。
但一個皇子把大把時間放在琴棋書畫上,甚至取得了前無古人的成就,就已經能說明很大問題了。皇子當然可以喜歡這些,但於國事無用,作為手中握有實權的皇子,他將大把時間浪費在這些東西上麵,而不是應該承擔起來的政務,肉眼可見,可不就是趙佶的翻版。
趙佶都多次說過,三皇子跟他各方麵都很像,這個像包括性格和喜好,所以他才會這麼喜歡趙楷,給他最好的賞賜,讓他領實權,主管多地軍政,又給他留了可用的班底,相對於什麼都沒有,隻是頂著個嫡長子頭銜才獲封太子,又經常被趙佶嫌棄的趙桓,趙楷才像是真正得寵的太子。
趙佶的偏心表現得太明顯,要不是靖康之變來得突然,最後誰當皇帝還真不一定。
行秋打眼掃過去,左側是眾位大臣,蔡京、高俅、楊戩、王黼等權臣,重要的位置大多被這些人把持著,真正能乾事的官員備受排擠,不受重用。
右側是皇族宗親,木訥陰沉的趙桓,2.0版本趙佶,還有其他幾個叫不上名字但看著絲毫不出彩的皇子們,以及他完全不認識的宗親。
沒一個有明君之相的。
大宋江山至今還沒亡,真的也很堅強了啊。
他木著臉收回目光。
太.祖皇帝若是能顯靈,後世這些敗家子們光是排著隊挨巴掌都得挨上一整天。
不過也不用太失望,可以先跟趙楷接觸一下,萬一骨子裡跟他懦弱無能的老子真的不一樣呢。
“官人怎麼不用膳?”時遷眼尖地發現他的臉色有些不大好,小聲問道,“若有任何為難的事,儘管交給小人去做。”
“沒什麼,吃飽了暫時不想動筷子而已。”
行秋側了側頭,同樣放低了聲音對跪坐在身後的兩人說道。
不知誰的肚子在響,即便在嘈雜的宴會上,行秋也聽得一清二楚。
為免禦前失儀,武鬆和時遷一早起來就滴米未進,正是精力旺盛需要大量補充熱量的年紀,兩人早就餓得頭暈眼花,雖然能憑借意誌力繼續扛著,但肚子響這種生理反應卻怎麼也忍不了。
他勾了勾唇,心裡偷笑一聲,從案幾上撤下一盤炸春卷悄悄遞到後麵,小聲道:“快吃。”
肚子響的聲音還在繼續,手上的盤子快速被人接走。
哢嚓哢嚓的細小脆響在身後響起,過了會,行秋又遞了盤糖肉餅,估摸著他們吃得差不多了,又悄悄塞了盤片羊肉。
除了左右兩側的官員,沒人發現角落裡正在上演的小劇場,就是都看到了也不會說什麼,給親近的隨從一點吃的,還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治罪嗎。
宴會太無聊,除了聽大臣們對上級的吹捧,就是欣賞沒什麼看點的歌舞,靠著偷偷摸摸給後麵兩個家夥喂食,行秋才勉強找回點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