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兒。”梵音喚道。
“嗯?”蘇照夜隨意應道。
茹宓狀似隨意地抬眼看向蘇照夜,他已恢複如常,依舊是那個熟悉的溫潤少年,茹宓幾乎要以為方才所見是自己的錯覺。
“待會兒你留下,”梵音道,“我有事要同你說。”
蘇照夜道了聲“好”。
用完膳,茹宓自覺帶著蘇既繁離開。
梵音吩咐晚柔:“將芳葶、藕荷和蕭寄北都叫過來。”
不多時,人到齊了。
梵音眼神泠泠,神色淡淡,浮現出不同尋常的冷豔。
晚柔她們幾個在旁覷著,罕見地有些惴惴。
梵音緩緩開口:“再有七日,五皇子便要離開列陽,去往薊州了。薊州雖然位處邊塞,但地廣物博,風景壯麗,有雪山,有草原,還有森林。薊州州府碎葉城,商賈雲集,繁華富庶,不輸列陽。雖然薊州境內偶發戰事,但有聲威赫赫的玄鶴營駐守碎葉城,便無需為人身安全擔憂。 ”
她頓了頓,繼續道:“晚柔,芳葶,藕荷,還有蕭寄北,七日後,你們便隨五皇子一起,去往碎葉城吧,往後餘生,綏王府便是你們的安身立命之所。”
晚柔驚惶:“主子!”
藕荷泫然欲泣:“我哪裡都不去,我要留在主子身邊。”
芳葶急切:“我也是——”
“你們聽我說完。”梵音抬手打斷她們,她麵不改色,始終保持著近乎無情的冷靜,“我並非與你們商量,而是命令你們,必須照我說的做,我意已決,誰都無法改變。”
八年來,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不容置喙的口吻同她們說話,也是她第一次用權勢去威懾她們,以彰顯她的意誌堅決。
一時無言。
藕荷已哭得梨花帶雨,芳葶則默默飲泣,就連一向最穩重的晚柔也淚盈於睫。
蘇照夜和蕭寄北的神色如出一轍的凝重。
梵音放軟了聲氣,不疾不徐道:“人生短短數十載,實在禁不起浪費,你們陪伴我八年,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八年,已是情至意儘了。我此生都不可能離開這座皇宮,但我不能拖累你們陪我一起虛耗光陰,我希望你們離開這裡,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從新開始,努力活出屬於自己的人生。”
梵音苦澀一笑,又補一句:“就當是為了我。”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一刀接一刀地戳刺著蘇照夜的心,令他痛不欲生。
他想帶她走,他想帶她去天涯海角,他想給她無儘的自由和快樂,可是,現在的他辦不到,以後……他也不一定能辦到。
他走了,晚柔她們也走了,她身邊隻剩一個出身微賤的茹美人,她要怎麼活下去?
蘇照夜不敢深想,洶湧的絕望吞噬了他,連呼吸都是痛的。
晚柔、藕荷和芳葶已泣不成聲,唯有蕭寄北還保持著鎮定。
他驀地雙膝跪地,腰背挺直,未被麵具遮擋的半張臉顯露著決絕的神色,一字一句道:“主子,其他人都可以走,但我不能走。若非主子當年施恩,我早就死於非命,化作白骨一堆了。我這條命是主子給的,今生來世,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蕭寄北誓死追隨主子,絕不離開主子半步,就算抗命也在所不惜,任憑主子責罰。”
梵音蹙眉道:“你這樣說,可有考慮過晚柔的感受?她是你的新婚妻子,難道你要棄她於不顧嗎?我不允許你辜負她。”
不等蕭寄北開口,晚柔“撲通”一聲跪在他身側,邊流淚邊悲聲道:“主子,如果你一定要趕我們走,就請你網開一麵,讓蕭寄北留下吧,否則你身邊一個得力的人都沒有,我們如何放心的下?”
梵音不以為然道:“你們走了,自然有人來代替你們,更何況還有茹姐姐陪著我,何至於就孤家寡人了呢。”
晚柔立刻道:“茹美人還有十三皇子要照料,十三皇子眼下正是費心勞神的年紀,就算茹美人想兼顧主子,恐怕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主子不必為我擔憂,與其讓蕭寄北和我一起遠走高飛,我更願意讓他留下來為主子分憂。隻要情分在,分隔兩地又有什麼打緊,鴻雁傳書就是了。若是情分漸漸消磨,那便一彆兩寬,各生歡喜,天下男子多的是,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梵音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看得開。”
許是受她潛移默化的影響,這幾個身邊人多少都有了些現代思維。
晚柔頓時淚如泉湧,哽咽道:“為了主子,我連性命都可以舍棄,更遑論彆的。”
這些年,梵音以真心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最終也收獲了她們的真心。
強自平靜的心湖裡泛起漣漪,梵音眼眶微濕,無可奈何道:“既如此,那便讓蕭寄北留下吧。”
晚柔破涕為笑,和蕭寄北一起躬身拜道:“謝主子開恩!”
梵音並非是被晚柔說服了。
她之所以留下蕭寄北,是因為她一直懷疑,蕭寄北也許是玉無暇故意留在宮裡的“臥底”,他應該背負著某項任務,比如保護蘇照夜,或者向宮外傳遞信息。既然他如此強烈地想要留下來,想必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那她順水推舟便是了。
梵音菀菀淺笑,試圖安慰這幾個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不必悲戚。或許有朝一日,我也可以被放出宮去,和你們團聚呢。”
皇帝駕崩後,他的妃嬪們有好幾種處理辦法,比如殉葬,比如出家,比如打入冷宮,比如成為新帝的女人,其中最幸運的一種,是跟隨就藩的兒子去往封地,從此逍遙自在。
但梵音知道,這種幸運是絕不可能降臨在她身上的。
她也並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