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古楞抱住自己,他想回家睡覺了。
開水裡的大泡泡逐漸變黃,阿木古楞打了第十八個哈欠。
開水裡的大泡泡逐漸轉棕,阿木古楞越發坐不住了,他轉頭瞪林雪君:“糖會糊掉的。”
林雪君哈哈一笑,忽然跳下凳子,一把將鍋端下爐灶。喊阿木古楞用鐵圈蓋住爐灶後,她才將鍋放到上麵,轉手挖了一勺小蘇打進鍋內,她捏了雙筷子,在鍋內快速攪拌。
下一瞬,鍋內焦黃色的糖水忽然變成大團大團的焦黃色氣泡。粘稠的泡泡迅速膨脹,大有冒出鐵鍋的架勢。
“謔!”阿木古楞一下站得筆直,他一瞬不瞬地瞪著鍋裡發生的奇妙變化,緊張地快速看一眼林雪君,見她滿臉還掛著笑,這才放心——不是要爆-炸。
粘稠的泡泡膨脹成個大圓團才停止,在林雪君收回筷子的瞬間,它們就凝固成了奇怪的大圓硬餅。
真的像魔法!
太神奇了!
…
展現了一個小小化學反應的林雪君轉過頭,看到阿木古楞嘴巴張成O型的驚異表情,她終於快活了。
總算這麼長時間的耐心等待沒有白費。
“有意思嗎?”她得意地挑眉。
“有意思,這是什麼?”他指了指鍋裡的東西。
林雪君笑著找出四個之前從倉房裡翻出來的舊鐵罐子,擦洗乾淨後走回灶邊。
她將鐵勺交給阿木古楞,指了指鍋裡的東西,“敲碎它。”
阿木古楞接過鐵勺,有些不敢下手,又躍躍欲試。
林雪君哈哈一笑,乾脆握住他手腕,操縱著他朝鍋內的硬殼餅敲了下去。
“哢嚓!”,焦糖被敲碎。
林雪君從碎口處捏出一塊,“伸手。”
阿木古楞用膝蓋夾住手套,手抽出後掌心朝上伸向林雪君。
尚有餘溫的焦糖落在他掌心,在林雪君的授意下,他將之放入口中。
帶著奇特焦香的甜味炸開,牙齒輕輕咬下去,酥脆的焦糖發出哢嚓聲,碎成一顆顆小粒,滾向口腔各處,也甜了口腔各處。
“甜吧?”林雪君得意地問。其實看到他眉眼舒展的樣子,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阿木古楞用力點頭,又像玩遊戲般繼續敲擊焦糖。
林雪君將他敲碎的糖塊撿進鐵盒子,膨脹後呈蜂窩狀的焦糖塊頭很大,它們形狀不規則,隻八九塊就能占滿一整個鐵盒。
小小半袋白糖,在如此烹飪之下,變成了超大的許多許多塊焦糖。裝滿四個鐵盒後都還綽綽有餘,實在是當做禮物的好東西,既新奇好吃,又顯得量很足。
鍋裡還剩許多,林雪君隻得又找了幾個大小形狀不一的罐子,最後足足裝了7個罐子。
鍋底還剩最後一小層焦糖凝固在鐵鍋表麵,林雪君用溫水將糖攪化成焦糖水,倒進兩個小碗裡,蜷坐在凳子上,跟阿木古楞一人捧著一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個過癮。
糖真的讓人幸福,兩個人坐在火爐邊,都產生了溫暖又滿足的感受。
方才那種倦倦的困意也消散了,阿木古楞於是抱著大罐小罐地跟著林雪君去回禮。她不認識那兩位送豬油和小蘇打等物的大姐,隻得請阿木古楞帶路。
本來想著去兩個大姐家裡送完東西,再回家睡個午覺。哪知道在第一個大姐家裡,他們就被扣下了。
寶姐家的院子和瓦房都比知青住的小許多,但走進院子柴火堆牆、單輪車等雜物整齊擺放,屋子裡桌子板凳洗手盆衣架等家用也放得滿滿當當,小屋雖小卻燒得熱烘烘,撲麵都是豐富而熱鬨的生活氣息。
家裡的男人們都在外麵乾活,屋子裡坐了三位大姐,中午給林雪君送東西的另一位霞姐也在,她們正坐在炕上一邊織毛衣一邊嘮嗑。
林雪君和阿木古楞一進屋,就被請上了炕。
兩罐焦糖放在炕桌上,兩個大姐笑著直道林雪君太客氣了:
“你們知青千裡迢迢過來,身上啥也沒有,院子和屋子裡都空的。大食堂裡哪有什麼油水兒啊,現在取消大鍋飯了,咱們要想吃好,還是得自己在家裡做。”
“現在你們知青沒吃用,就先拿著,乾嘛這麼急著回禮?等回頭你們攢下東西了,我們再去你們那兒串門吃飯不就得了。”
兩個大姐笑著說過兩句,還是開開心心將焦糖捧在手裡把弄看是什麼東西。
“我聽我家爺們說,你們知青從老家帶的硬麵包都被你們當寶一樣啃了,也沒剩啥了,還往外送呢。”寶姐笑著開了蓋子,想著林同誌恐怕將家底都送出來了吧,也沒覺得能是什麼好東西。
隻想著這大閨女又會治羊,又這麼講禮貌,真是好孩子。就是這禮物再寒磣,她也一定開開心心做出很喜歡的樣子,決不能讓林同誌覺得沒麵子。
可是罐子一打開,一股撲鼻的焦甜香氣鋪麵,還沒嘗上一口呢,已經覺得喜歡了。
“這是什麼?”寶姐捧著罐子深嗅一口,轉頭好奇地問。
東北吃過灶糖,也吃過冰糖葫蘆上的糖稀,還從沒見過這樣成蜂窩狀、乾燥又酥脆的棕色糖塊。
霞姐瞧見是稀奇東西,忙也將林雪君送給她的那一罐打開了,她手快,捏起一顆便送入口中。
哢嚓一聲後,她眉毛挑起老高,眼睛瞪圓了,口中發出一陣“嗯!嗯~!”的驚讚聲。
寶姐瞧見了忙也吃一顆,同樣被那奇特的焦香甜味征服,捧著罐子快速又捏了一顆。
坐在炕桌最裡麵,第一次見林雪君的翠姐眼巴巴看著這邊寶姐吃一顆,那邊霞姐吃一顆,也不知道那香噴噴的酥糖是什麼滋味,饞得眼睛從左邊罐子轉到右邊罐子,終於忍不得了,開口道:
“倒是也給我嘗一顆啊。”
隻恨自己早上沒跟著一起去掃產房棚圈、沒給林雪君送上點吃的用的。
寶姐和霞姐都有點舍不得這一罐子奇特的酥糖,全指望對方能拿一塊給翠姐,不要從自己罐子裡拿。
兩個人對上眼,立馬察覺出對方跟自己是一個意思,最後沒轍,隻得各分了一顆糖給翠姐。
林雪君見她們喜歡,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看樣子自己這個回禮選對了,沒有被嫌棄。
“這個叫焦糖。”林雪君解答了它的名字。
“咋做的?”翠姐連吃兩顆也覺得好吃,忙開口詢問。
現在這個時代,有手藝的人都將手藝當家傳密寶一樣藏著。
許多人想跟大師傅學廚、學打鐵之類的手藝,都要磕頭拜師父,以後說不定還要養師父老——因為沒有網絡、沒有廣大圖書科普的時代,不通過這樣口口相傳的方式,的確學不到可能要當做維生手段的手藝。
焦糖的做法雖然未必能稱得上‘維生手藝’‘非遺傳承’,但她要是把著這個方子不放,靠焦糖說不定也能換取不少好處。
因為稀奇,也許還能換來諸如肉菜糧油布匹等更貴重的東西。
林雪君也懂這個道理,但這個念頭隻在腦袋裡轉了一圈兒,她就滿不在意地開口道出了配方。
之前兩位大姐給她送吃用時沒想從她這裡換取到什麼好處,她也沒必要為了這麼點事斤斤計較。
三個女人聽了方子,高興地全從炕上跳下來。
寶姐拿了糖和蘇打,當即帶著另外兩個大姐嘗試起來。
林雪君坐在邊上指導,三個大姐便圍著她聊天。
聊著聊著,大姐們就忍不住誇起她來了。什麼發燒剛好就掏牛屁股救牛,真是楊家女將一樣大義英勇,什麼不怕臟臭救牛犢比花木蘭還了不起……
說得林雪君逐漸尷尬,東北人貓冬時無聊起來,什麼嗑都能嘮、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再羞人的內容,相視著哈哈一笑也混不在乎地往外傾倒。
林雪君前世不過是個正讀研的學生,就算是跟媽媽出去串門,嬸嬸奶奶們看她這個孩子在,都不會胡柴。
但到了大隊裡,林雪君雖然隻有16歲,可她能放牧、能當獸醫衛生員,大姐們便將她當成大人看待,連“我看你們那四個知青小夥子,都長得不錯誒,尤其那個戴眼鏡、卷卷毛的,長得真精神,還特有禮貌。”“哎,額仁花的兒子也19了吧?長得真高真壯實,回頭大姐帶你去瞅瞅……”“長得真俊!在咱們草原,這個年紀也可以嫁人了,你來沒來月事啊?來了啊?那就可以了嘛。”之類也笑鬨著講了出來。
林雪君自認不是社恐,麵對這三位過於開朗的大姐也覺如坐針氈,屁股在板凳上挪來蹭去,都快要摩擦起火了。
3個大姐瞧她這樣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又捏她的手,又親熱地摸她的膝蓋,坐在她對麵的大姐不落人後,直接捋了一把她的麻花辮。
林雪君臉紅得充血,轉頭看到阿木古楞坐在小馬紮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著她,就更加羞窘難當了。
第一鍋焦糖一做好,她就跳起來告辭。步出小磚房時,她還聽到屋內傳出三位大姐爽朗的笑聲。
林雪君有理由相信,草原上再嚴酷的苦難,也攔不住大姐們自娛自樂的無畏精神。再大的風嚎,也壓不住大姐們的笑聲。
回家又取了一罐焦糖給阿木古楞,林雪君在家裡睡了一覺,便去大隊長家報道,整理東西為晚上打針做準備。
結果才落腳就被寶姐找上門。
“林同誌,產房裡有一隻母羊不給小羊羔喂奶呢,小羊羔一湊過去要喝奶,它就拿後蹄踢小羊羔。那小羊羔才出生3天,這要是餓上兩頓,不白生了嘛。”寶姐站在大隊長家院門口,目光隻盯著林雪君,對站在院子中的大隊長視若無睹。
大隊長站在院子中央,五味雜陳。
以前牲畜要是生病了,土獸醫又治不了,牧民就來找他。他又不會給牲畜看病,總是趕過去了又束手無策。要是趕不及去場部喊獸醫,牲畜病死了,就總有一種都怪自己無能的愧疚感。
沒想到林雪君才做上獸醫衛生員,牲畜有事,社員就都不來找他這個大隊長,改找林雪君了。
深吸一口沁涼的空氣,大隊長手往外一指,果斷道:
“走!一起去看看!”
這一回,總算不是垂頭喪氣地走向病畜。
有林雪君在身邊,他底氣足,走路都帶風了。
……
產房棚圈裡,通身白卷毛的小羊羔卻有一個黑鼻子兩隻黑耳朵,它已經好長時間沒吃到奶了,正急得圍著媽媽直轉,小尾巴一撅一撅地使勁兒,卻無論怎麼嘗試,都總是被媽媽踢開。
來擠奶的幾位婦女時不時過來看看小羊羔,想要將它帶到其他母羊那裡吃點,偏偏彆的母羊不熟悉小羊羔的味道,也不願意給它喂奶。
小羊又不會就著碗喝奶,大隊裡更沒有奶嘴這種東西,婦女們隻好看著小羊羔乾著急。
一位婦女用手指沾了其他母羊的奶水送到小羊羔麵前,小羊羔立即蹬直腿,昂著頭急切地舔舐沾了奶水的手指,惹得人一陣陣地惋惜:
“真可憐啊……”
林雪君趕到的時候,正看到幾位婦女圍著小羊羔又是痛惜又是憐愛。
霞姐看到寶姐把林雪君同誌請來了,忙驚喜地嚷嚷:“林同誌來了,快讓林同誌幫忙看看。”
其他幾位婦女便讓開空間給林雪君,見對方彎腰去檢查母羊,各個擔心地問:
“母羊這是咋地了?咋不認自己的羔子了呢?”
林雪君蹲身後先讓寶姐將母羊一隻前腿一隻後腿控製住,隨即便直接朝母羊沉甸甸的乳-房摸去。
母羊昂起頭疼得咩咩叫,蹬腿想要躲閃,寶姐忙將母羊腿攥得更緊了。
眾人見母羊躁動不安,望著林雪君的眼神透出更多的憂慮。
林雪君手指按壓了幾下,便撐膝站起身,蹙著眉道:
“母羊的乳-房都硬了,它疼得厲害,當然不肯讓小羊喝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