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嶽庭點頭,對寧遠鵬說了句“謝謝”。看他的打扮,八成是半夜睡著覺被叫起來的。
“你先回去吧,晚上我守著。”
寧遠鵬看著訾嶽庭,眼眶微陷,身上還有酒味,比起他來好不到哪去,懷疑道:“你行不行?”
訾嶽庭推他,“快走吧。”
訾嶽庭拿著辦好的住院單進到診室,訾崇茂吃過了藥,正在病床上休息。
剛送來醫院時,老爺子捂著心口疼出了一頭汗,胡嫂整個人被嚇著了,臉到現在還是白的。
緩過勁了,訾崇茂拉著兒子就交代了一句話,不住院,要回家。
“爸,住院都辦好了,醫生建議你留院觀察幾天,再做個全麵的檢查。”
但老爺子不聽,說不住就是不住,堅持要回家。訾嶽庭沒辦法,隻好叫了輛車陪他回老宅。
回去的路上,訾崇茂突然感慨,“當年你媽就是在醫院裡沒的,那地方我不敢住。”
訾嶽庭吞聲無言。
到了老宅,訾崇茂在胡嫂的攙扶下回到臥室休息。胡嫂下樓後,拉著訾嶽庭悄悄說,老爺子最近這幾天都在說胡話。
老人家是這樣的,身體稍微有點不舒服了,就開始胡思亂想,其實究其根本是因為自己心裡怕了,身邊又沒個人陪著開導他,這才積鬱成了心病。
訾嶽庭想到這幾年,他之所以不常回家,不過是因為婚姻出了問題,自己的生活一團糟,還要麵對來自家庭的苛責以及生育壓力,他一度喘不過氣,所以動了逃避家庭的念頭。
他從小就不是好孩子,習慣了走自己的路,不會在父母麵前刻意裝乖扮孝。以前有訾硯青在,她總將事事都做到完美周全,從沒讓他操心過家裡的事情。
訾嶽庭深感自己有愧。現在這個家,除了他,其實都是外人,都沒有絕對的義務照顧老爺子。但就是寧遠鵬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外人,卻也比他這個親兒子做的好。
臥室裡留了盞夜燈,是為起夜準備的。
訾嶽庭在床邊陪老爺子坐了會兒。
從醫院回來的一路,訾崇茂都在長籲短歎,到家了情緒才算穩定下來。
胡嫂去煮蓮子綠豆湯了,醫生說老爺子血脂高,綠豆能降血脂。
屋裡隻有他們爺倆。訾崇茂翻了好幾個身,都睡不著。
這會兒心臟倒是不疼了,但是心裡還疼。
“我到現在也想不通,硯青為什麼要自殺。從小到大,她都是那麼開朗的一個人,從來沒讓我操心過……我想不通啊。”
“爸,彆想了。”
訾嶽庭忍住心中的苦澀,說:“姐姐在那邊肯定過得很好,不要我們擔心她。”
老爺子終於睡下,天也快亮了。
訾嶽庭下樓喝了一碗新鮮煮出來的綠豆湯,中間看了眼手機,快六點了。
許**起床後馬上給家裡回了個電話,訾嶽庭去接的,在電話裡簡單說了下訾崇茂的情況。
許**的意思是,“老爸說不住院那就不住院吧,但檢查還是要做的,你再做做他的工作。醫院那邊呢我也去打個招呼,以防萬一。”
“行。”
掛了電話,訾嶽庭坐回到餐桌上,三兩口把綠豆湯喝完。胡嫂問他要不要上去睡一會兒,訾嶽庭抬頭望著樓梯,遲疑不決。
他的房間在上樓後的左手第一間,訾硯青的房間就在他對麵。
對麵的房間空置了有多久,他的房間就空置了有多久。
訾硯青比他大了整整八歲,他上小學,姐姐上高中,他上高中,姐姐結婚了。兩人在家裡朝夕相處的記憶大部分都還停留在兒時。
訾硯青有著幾乎完美的人生模板。成績優異,品格端正,人生路走得穩穩當當,沒有一點波折。她熱愛自己的工作,有一個美滿的家庭,過著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更富足安逸的生活。
沒人能想到,她會選擇自殺這條路。
訾嶽庭垂眸,起身道:“不了。我中午再過來。”
他交代胡嫂,“我爸醒了之後,要有什麼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我的手機不關機。”
走出老宅,訾嶽庭在路邊打了輛出租車。
出城的路上,天剛拂曉,賣煎餅的年輕夫婦開始了一天的奔波。
丈夫蹬著三輪車,妻子坐在後麵,在清早的第一縷陽光中迎接生活。
三輪車停在廣場前,兩夫妻開始擺攤。清晨六點,正逢蘭桂坊宿醉了整夜的年輕人散場覓食,三五男女,踢踏著塑料凳坐下,成了小夫妻的開張客。
誰也說不清,到底哪一種才叫做生活。
訾嶽庭沉悶在自己的情緒裡。
他想到了訾硯青。
她去過很多的地方,走遍了南與北,海角與天涯。她說,選擇相信自己所信仰的東西並不是錯的。
是,誰不是在靠著“信仰”在生存?這種“信仰”並非來自神祇,也許是生活,也許是社會,也許是家庭。
若有一天,“信仰”崩塌,過往的人生也跟著失去了意義。
他永遠無法寬容訾硯青的決定,卻能理解她的選擇。
活到今天,訾嶽庭才明白,其實先走的人才是幸運的。
人在塵世,負債累累,沒有一天是為自己活的。
走了也好,從此往後,自由無慮地活在風中。
人間的苦,生活的擔,就交由他來扛。
錦城的街與樓在窗外飛逝而過。車上在播「天梯」,哪怕收信時好時壞,也不影響這首歌的動聽程度。
如可|找個荒島|向未來避開生活中那些苦惱
如冬天欠電爐|雙手擁抱|可跟天對賭
無論有幾高|就如絕路|隔絕塵俗隻想要跟你可終老
來跨出那地圖|不需好報|都隻想你好……
前方是一個岔路,訾嶽庭對司機說:“師傅,不去荷塘月色,前邊走左車道,去新橋北813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