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3小區最早是礦區職工的安置房,房價比起周邊來說不算高,住得也多是退休老職工。
這套房子是老戴過世的父親留下的。據老戴說,他爸退休前一直在礦區上班,後來得了肺癌走的,沒活到七十歲。
小區距離馬草塘派出所也就七八百米,林悠每天都走路上下班,很方便。這也是當初她考慮搬過來住的原因之一。
賣蒸蒸糕的電子喇叭準點開播,林悠穿過小區外的早餐攤,左右揭開蒸籠,滿鼻子的糯米香。
剛搬來,街坊鄰居還不認得她。平時上班,林悠一般都穿帆布鞋,會在製服外套件薄外套,乍一看不怎麼像民警,更像是準備考研的大學生。
快到樓下,林悠準備掏鑰匙,一抬頭就看見了訾嶽庭。
他站在花壇邊吸煙,無論神情狀態,都像是在等她。
訾嶽庭在花壇地腳邊熄了煙,走過來問她:“吃早飯了嗎?”
哦,他是來找她吃早飯的。林悠這樣想。
林悠說:“我在食堂吃過了。”
不然剛才在門口她就買蒸蒸糕了。
訾嶽庭點頭嗯一聲,“我也吃過了。”
他吃過了,那就不是來找她吃早飯的。
林悠有點混亂。就像是遇到從沒辦過的案子,一頭蒙,根本摸不清對方的路數。
清早的小區裡,老頭兒叼著煙鬥在遛鳥,老太太在跳佳木斯快樂舞步,根本沒人搭理他們。
林悠問他:“你沒睡覺嗎?”
他的眼睛有點紅。
訾嶽庭笑答:“嗯。我也值夜班。”
林悠知道這是玩笑話,她猜他多半是熬夜畫畫了。
為了不再讓她繼續困頓下去,訾嶽庭含著聲音說:“沒什麼事,我就想來看看你。”
可他現在的狀態,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林悠握著鑰匙,問他,“要不要上去坐一會兒?”
她好像根本就不記得他給過她的忠告。
訾嶽庭看了她一會兒,說:“好。”
爬樓時,兩人都走得很慢。
訾嶽庭落後她半步,問:“牛找到了嗎?”
林悠邊上台階,微微側身和他說話,“找到了,沒走遠,就在山後背的水田裡。我和我師哥兩人連夜把它拉回去了。”
訾嶽庭想象了一下她半夜牽著牛的畫麵,還挺現實荒誕。
到了六樓,家門外,林悠突然開始緊張,鑰匙半天對不準鎖孔,還轉錯了方向,來回試了兩三圈才將門打開。
他的鼻息就縈繞在她的附近。從後,至前。
進了屋,林悠剛一轉身,訾嶽庭就抱住了她。
林悠的心跳得很亂。感覺就像在經曆人生裡的第一次醉酒,第一次超速,第一次戀愛……
她大腦空白,甚至沒發覺自己的手和鑰匙還硌在兩人之間。
訾嶽庭空出一隻手,將她無處是從的手放在了自己腰上。
麵對完全沒有繪畫基礎的學生,需要一點一點慢慢教,從最基本的握筆開始。
他今天很奇怪,見麵時林悠便察覺到了。
她小心提問,“……你沒事吧?”
訾嶽庭應,“嗯。”
他其實隻想抱著她,緩一緩,然後聆聽內心獨白在奚落中作樂。
看,這就是他如今“信仰”的生活,連一個能說“累”的地方都沒有。
她似乎不明白,他現如今的困頓多少也因由她而起。
他的心原是一口枯井,如果不是她帶來了甘霖,他也許就放棄了。每天按部就班過日子,除了股票偶爾會給他添堵,其餘的,他一點也不苦惱。和誰在一起,再不再婚,畫不畫畫,都無所謂了。
是她吹皺了這一池春水。
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在這時。
若是早幾年,緊挨那段最空虛的日子,他會閉眼就給她承諾。
若是遲幾年,他身邊有人了,也就心不浮氣不躁,安安生生過日子了。
其實訾崇茂說的並沒有錯。路是他自己選的,決定是他自己做的。人生走到這一步,怪不了誰。
做壞了的石膏像可以從頭來過,生活為什麼不能重新開始?
他也想重新開始。攀著天梯,逃離現實的泥沼,越快越好。
他的懷抱很沉,有意無意中,也將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重量分擔在了她身上。
她的身高隻能夠到他的肩膀,半張臉都被他捂在懷裡。
林悠稍微有些喘不過氣。
“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去睡一會兒……”
訾嶽庭終於放開她,語氣溫順,“好。”
他鬆開了手臂,卻並沒有鬆手。
擁抱結束,訾嶽庭順理成章地握住了她的手。
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都發生在一瞬間。
根本沒有給她心理接受的時間。
明明是她家,被他牽著手,反倒有種是他領著她進自己臥室的感覺。
門敞著,林悠沒呆幾秒,就想離開。
“去哪?”
林悠口渴,閃爍其詞,“我……不困。”
訾嶽庭提醒她,“你昨晚也沒睡。”
“……”
手還被他握著,林悠沒法溜。她動了臨陣脫逃的念頭,並非因為對他有戒心與防備。
她隻是……沒準備好。
訾嶽庭看見她的猶豫,於是鬆手,坐在床邊,頹喪地說了四個字。
“就當陪我。”
她願意整晚陪他在夜燈下枯坐,應該不會介意施舍這幾個小時,和他一起分攤寂寞。
當然,這隻是他的合理猜想。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他連最後一處避難所也沒有了。
他今天的目光和平時不太一樣。
她不想見到他落寞。
林悠雙手撐著床沿坐下,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下後頸,說:“我身上可能有牛的味道。”
昨天晚上他們是真的一個人牽牛,一個人趕牛,連拉帶拽把牛送回到王文貴家裡去的。
訾嶽庭笑了一下,湊到她的頭頂裝模作樣地聞了聞。
“沒味道啊。”
為緩解她的羞赧,他又問:“我身上有沒有味道?”
擁抱的時候,她呼吸得很急,將他的氣味記得很深。
“沒有。”
而且……還挺香。
或許“香”這個詞並不準確,他的襯衣上殘留有古龍水的氣味,也許是昨天出門時噴的,留香到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前調後調之分,隻是最單純的原調Perfu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