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彬挑的地方是一家湘菜館,店內走的是中式武俠風格裝修,每張桌之間用木屏風格擋開來,食材就擺在大堂裡,用乾冰烹著,客人親自看過食材後選口味點菜。
訾嶽庭在大廳繞了兩圈,才找到桌位。
人一到,林文彬就追著他問:“怎麼來這麼晚?”
訾嶽庭答:“路上堵車。”
訾崇茂身體不舒服這事,他還沒告訴許彥柏。老爺子現階段答應去做個檢查,一切等出結果了再說。現在不讓許彥柏知道,也是不想影響他工作的心情。
年輕人,容易受影響。
下午訾嶽庭還去了趟工作室,看了眼學生的作品進度,然後回的老宅。
能趕在七點前到,已經是他力所能及的最快速度。
八仙桌,長板凳,留給訾嶽庭的位置在林悠左邊。
她換了件白T恤,頭發像是剛洗過吹乾,還有點毛躁,模樣看起來和大學生一點兒區彆沒有。
四個人,四方位,各懷心思。
訾嶽庭坐下,見桌上隻擺了茶水和涼菜,問:“還沒點菜?”
“點過了,這不等你來嘛。”
林文彬招呼小妹上菜。
“這家的田雞好吃。”
田雞,就是青蛙。林文彬平時喜歡找些稀奇古怪的館子,是個老食客了,對各個菜係都略有考究,偶爾也會在家折騰些新菜式。過日子嘛,總要有些興趣愛好。
剛見麵,本該寒暄幾句,但訾嶽庭怕林悠不知怎麼接,於是便什麼也沒說,隻給自己倒茶,麵向林文彬聊天。
林文彬在夾炸黃豆,一筷子能夾上來兩個,看樣子就是練過的。
“王燃的展你去看了沒有?”
“沒。”
“還挺不錯的,她搞了些多媒體影像,對年輕人的胃口。有空去看看,說不定能給你這種老派藝術家提供些新思路。”
早些年,訾嶽庭對新媒體藝術的興起持有積極態度。但近幾年來,網紅文化的盛行以及藝術風向的改變,讓這類作品變得越來越有投機意味,而失去了內在的靈魂,成為了流於形式的快餐藝術,也讓美術館淪為了打卡拍照的背景布。
人類文明用了諸多世紀賦予藝術品價值,現代社會用低俗審美將它們瞬間打回原形。
林文彬還在聊王燃的展,“我看她的引言裡還搞了段法文,誒,是你幫她寫的吧?”
訾嶽庭心思不在這頭,品著舌尖的茶澀,答:“不是。”
沿對角線分隔的另半張桌,許彥柏也在和林悠聊天,聊錦城附近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你喜歡爬山?”
“嗯。”
“青城山、峨眉山、樂山……”
“都去過了。”
看來真的是爬山發燒友。
“四姑娘山呢?”
“沒有。”
“那我們可以自駕去那邊玩一玩。”
林悠居然還點頭應了一聲。
訾嶽庭暫時拋下自己手邊的話題,瞄了許彥柏一眼。
就沒見他有這麼積極的時候。
一大平鍋紫蘇田雞上桌,林悠拾起筷子試了一口。辣。不愧是湘菜,從舌尖一直辣到舌根。
林悠趕緊往嘴裡灌水,但茶水還燙,入口後舌頭燒得更厲害了。
林文彬也給她點了不辣的菜,但這家店招牌菜是田雞,老板說不辣味道就不對了。
訾嶽庭見狀,問林文彬,“點飲料了嗎?”
“咱們喝酒呀,喝什麼飲料。”
訾嶽庭往右手邊看,“你們喝不喝?”
林悠點頭,“喝。我喝椰奶。”
椰奶解辣。
許彥柏問有沒有零度,服務員答沒有,於是就要了和林悠一樣的。
飲料還沒到位,訾嶽庭又給林悠倒了一杯茶,先放著攤涼。
動作自然又到位,一點兒也不刻意。
林悠偷偷握住那杯茶,心裡有點甜。
“我看新聞,市公安局最近主力在搞網安行動,成立了好幾個針對網絡詐騙,網絡賭博的專案組,你們所應該也接到通知了吧?”
“嗯。”
“那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什麼?”
“你想不想去專案組?”
麵對林文彬的發問,林悠有些不太舒服,畢竟桌上還有其他人在。
她抬頭,發現訾嶽庭也在看她。
但他的目光和林文彬的詰問不同,是溫和沉靜的,仿佛在說,沒關係。
林悠說:“想。但所裡沒有安排我去。”
林文彬一點兒也不意外,“知道這種好事輪不上你。你們派出所位置也太偏了,跟鄉下沒區彆……那附近是不是連網吧都沒有?”
“之前有一家。”
林悠默默說:“……後來因為防火問題被我們派出所處罰停業了。”
許彥柏在旁笑得還挺開心。
“真的啊?”
“真的。還有家KTV,也被關停了。”
所裡同事也經常開玩笑,說這是苦中作樂。
“那你們平時要得罪不少人。”
“嗯……”
確實有不理解他們工作的,溝通無果,三天兩頭跑來派出所鬨事,而且多是為一些雞零狗碎的小事情,調解室基本上每天都有人光顧。
林文彬不聽他們打岔,還是堅持自己的意見,“你們所就你一個女民警,總是在男人堆裡,對你也不好……我想想辦法,讓你去市局跟專案組,離家也近,用不著可憐兮兮地住外邊。”
林悠不想折林文彬的麵子,在飯桌上沒有表態。
但她表情上的抗拒,訾嶽庭看得清清楚楚。
今晚,菜色不是她喜歡的,話題大概也不是她喜歡的……所以全程都悶悶不樂。
散場,還是老安排,年輕人先撤,讓許彥柏送林悠回家,他們兩人把酒喝完再走。
林悠離座時,有些不放心問:“那你要怎麼回去?”
看似是在問林文彬,其實是在問他。
訾嶽庭答:“我們叫代駕。”
林悠點點頭,目光還有點依依不舍。
林文彬訓她,“人家小許都去開車了,你還磨蹭什麼?明天不上班了?”
到飯店之前,訾嶽庭原本還有擔心。但現在他很確定,林文彬是一點端倪都沒發現。
林悠走後,訾嶽庭勸解了一下林文彬。
“我覺得林悠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用你太操心。”
“我也是前段時間看了個社會新聞,有個民警因為接警不力,被人打擊報複了。現在基層派出所的民警不好當,容易得罪人,她一個年輕女孩子要出什麼意外,我真不敢想。”
林文彬感慨了句,“這世界上,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壞人多還是好人多真說不清楚。她要結婚成家了,那還有老公在旁照顧她,現在呢?我得對得起我大哥啊……”
林文彬越說越煽情,訾嶽庭聽不下去了,“彆喝了。你平時也少喝點酒,小心尿酸高。”
林文彬反問他,“不喝酒還有什麼意思呢?你說。”
男人的樂趣,無非是那幾樣。生活早在結婚那一天起就被釘死了。有原則有擔當的男人,能做到不在外頭沾花惹草,但煙酒不沾的,那真是極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