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2 / 2)

慕瑜一時沉默,良久,啞然出聲:“那你可知是為何?”

此時,光從慕瑜身後的樹葉縫隙中落下,長歌忍不住將目光越過他,眯眸去看那細碎的光線,像是透過光線看見了彆的什麼,她唇角緩緩彎起,眼中緩緩露出悠遠的笑:“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呢。”

他對她說,是因為怕她失望他將江山拱手相讓時照,不戰而敗。

不,不是,一切都是為了她。

時照固然是他的親弟弟,但時照自出生便被秘密送給了舒妃養育,小時候的時照並不知道自己與時陌的關係,待長大了得知,內心其實是拒絕的。

拒絕自己出生的時照,與時陌的關係,能好到哪裡去?

想也能想到,他們之間也就隻經得起一個生死了——時陌不會看著時照死,時照亦然。

僅此而已,再多的情誼,這兩人真的就沒有了。

絕對不會親厚到要時陌以江山相讓。

時陌得到景王與北燕勾結欲聯合絞殺同胞的消息時,其實應是有一個上策的,一個可讓他救時照與將士性命,同時又不必讓時照坐大,甚至可以趁機除掉景王的一箭三雕之計——將消息透漏給貴妃。

其實暗中直接將消息送給懿和帝也可,隻是可惜,懿和帝素來偏寵景王。

事情尚未發生,那麼以懿和帝對景王的偏愛,即便是鐵證送到他麵前,他也會拒絕相信。他若是不信,便定會找景王前來對質。

如此,景王便會提前得到風聲,收手。

如此雖救了時照與將士性命,卻也平白放過了景王。

而透漏給貴妃,情況卻截然不同。

如今昱王可說是一盤死灰,昱王奪嫡之心已死,但貴妃身在宮中,日日麵對著後宮傾軋,這顆心就是想死也死不了。一旦讓她抓住景王的把柄,她必然會死死按住景王的頭,逼著懿和帝處死這個他最疼愛的兒子。

那麼,一旦貴妃得到消息,定會授意昱王,要他在宣政殿中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當場拿出證據,指認景王。

如此,有滿朝文武盯著,懿和帝便是想徇私也辦不到。

屆時,通敵賣國之罪,景王必死無疑。

何氏已死,若是此時再要了景王一命,他便可替他的母親報仇。

但他卻放棄了。

他放棄了這個得來不易的報仇機會,放棄了一箭三雕的上上之策,最終卻選了一個下下策——他告訴了時照。

時照不負他的消息,將計就計,聲東擊西,夜襲北燕連奪三城,更將慕容城重傷。

而同時,時照也揚名立萬建功立業了,甚而因為這一役,直接奠定了他的儲君之位。

所有人都隻看到了智計無雙的時照,但隻有長歌懂得,時陌取舍之間默默對她的付出。

隻因上輩子,她痛苦一生的根源便在於長河郡的那一場聯合絞殺。

她因此一輩子魘在長河郡那一仗裡,無數次去幻想若能提前識破,若能提前識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然,無數個夜裡,她都夢見了自己提前將懿和帝聯合絞殺慕家的毒計識破,她告訴了父兄,父兄將計就計,不僅避開毒計,更重創北燕,長河郡一役他的父兄大獲全勝,高歌凱旋……

這個結局起初令她無數次在夢裡笑醒過來。

笑醒過來,然後黯然發現,那隻是個夢。沒有大獲全勝,沒有高歌凱旋,有的隻是英雄枯骨,他們全死在了無恥的聯合絞殺之下,還有被滅全族、血流成河的慕家……

夢境與現實的落差讓她痛不欲生。

以至於後來,她還是會無數次在夢中看到局勢的扭轉,可是那個時候,她即使在夢中也能立刻醒悟到,自己是在做夢,那隻是個夢,不是真的……然後那個夢有多好,她就哭得有多慘。

無數次哭醒過來。

這樣的夢魘,直到這輩子仍舊沒有消失。

她還是會哭醒過來,即使醒過來後會發現,是真的變了,一切真的變了,慕家的命運變了,父兄都還在身邊,他們都好好的。

但偶爾再夢見上輩子的噩夢,還是會下意識地知道那是假的,還是會哭醒過來。

而時陌,如今就真的地讓她那個夢變成了真的呢。

當相似的局麵重演,這一次,他放棄了他的夢,轉而成全了她的夢。

他告訴時照,就是為了讓時照如她夢中那樣,將計就計,扭轉全局,高歌凱旋。

即使那個人不是他,不是慕家任何一個人。因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替她完成了她夢中的她不能做到的事,替她將她心中最後的一絲夢魘徹底拔除。

這就是時陌,這就是他的夫君。

他從未言說,卻為她放棄江山,兩次。

上輩子,這輩子。

……

“那爹爹呢?又是如何得知的?”長歌笑問。

慕瑜抿了抿唇,淡道:“我如今雖將兵權交回,但那些人心裡都還是姓慕的,那七萬將士每一個都是我慕家帶出來的。時照他將消息捂得再嚴,隻要他還需調兵遣將,就不可能瞞得過我。他提前得到消息一事,稍一思索就能想通,到底是誰將消息給他的。”

長歌點頭。

是啊,那些人都是姓慕的。

這樣一想,又很驕傲。

雖黯然身退,但到底不是風過無痕,還有千千萬萬的將士,他們心裡有慕家。

慕瑜頓了頓,深深看著長歌:“為父得到消息後,去找了秦王殿下。”

長歌微驚,轉瞬又明白過來。

慕家既拜秦王為主,秦王忽出如此“昏招”,父兄自然會不滿,欲要問個明白也是有的。

是啊,想要救人自有上上策,為何偏偏要選下下策。

長歌笑了:“他是如何同你解釋的?”

不知道麵對父親,他可會鄭重一點,應該不能再拿對他失望的鬼話糊弄了吧?

畢竟父親可不會在他的美色之下神魂顛倒,輕易被他糊弄過去。

慕瑜沉黑的眸中有什麼浮動,凝聲道:“他說,你一直在做一個夢。夢裡,有人通敵賣國,聯合絞殺慕家,而帶兵之人不是晉王,是我與你的兩位兄長。”

長歌聞言大震,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慕瑜。

“他說,我與你的兄長死在了那場見不得光的聯合絞殺裡,慕家滿門被滅,血流成河。”

“他說,你為了替慕家報仇,痛不欲生地活著,活了十五年,痛了十五年,那十五年本該是你最好的年華,你卻沒有一日放過你自己,你用悔與恨耗儘了自己的一生。到你真正替慕家上下報仇雪恨之日,你卻選擇了服毒自儘。”

“他說,你所有的痛苦都源於那場無恥的戰爭,那個無恥的陰謀毀了慕家,也葬送了你。如今夢境重演,他的確是有更高明的計策,可以將戰場轉移至朝堂,用朝堂上慣用的手段將敵人打敗。但他不想這樣做,慕家曾經在戰場上失去的,都應該在戰場上奪回來,真刀真槍,堂堂正正,頂天立地。”

“這就是為什麼,他沒有將消息給昱王,而是給了晉王。”

慕瑜低頭,深深看著長歌,喑啞的嗓音裡含著幾不可察的輕顫:“長歌,秦王殿下說的是真的嗎?”

長歌聽父親說起自己過去的一生,早已淚流滿麵,她淚眼模糊地輕輕點了頭。

慕瑜眼中重重劃過一抹痛色,忽地伸臂將長歌攬入懷中:“長歌,你受苦了。你娘與我一生都舍不得你受半分疼痛,沒想到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你竟受了這麼多的苦,痛不欲生卻無人言說。”

父親的嗓音落在耳邊,近在咫尺,卻讓長歌覺得仿佛遠從天邊而來,一路翻山越嶺,跋山涉水,到終於顫巍巍走到長歌麵前,早已千瘡百孔,風吹過,全是破碎的聲音。

長歌隻覺心頭千萬的委屈終於有了歸處,她緊緊抱著慕瑜,一聲“爹爹”叫出口,潰不成聲。

……

不遠處,慕家兄弟並不知父女兩人說了什麼,忽見他們說著說著抱頭痛哭,隻當是臨彆不舍,兄弟二人心中皆有感觸,亦不覺跟著紅了眼眶。

時陌靜靜看著,一言未發,漆黑的雙眸深如古潭。

許久,長歌收了眼淚,與慕瑜一同慢慢走回,父女兩人的眼眶都紅紅的。

長歌走向慕雲青、慕雲嵐、容菡,向他們一一拜彆。

各自不舍,長歌紅著眼睛笑盈盈的。她心中清楚,今生能有告彆日,已經是天賜的恩澤。

之後,慕瑜父子三人上馬,容菡上車,長歌與時陌站在路邊,朝他們揮手作彆。

車馬緩行,及至不遠處,慕瑜忽回首看了長歌一眼,而後轉身揚起長鞭重重落在馬背,馬兒受力霎時飛馳遠去。

後麵的車馬緊隨其後,一路絕塵,轉眼便消失在了天際線外。

風吹起長歌的衣裙簌簌,時陌展臂將她攬入懷中,無聲地吻了吻她的發頂。

……

回去一路,時陌帶著長歌騎馬,馬兒放慢了腳步,仿佛在意興闌珊散步,長歌坐在時陌身前,垂著眸,一言不發。

這一路走得格外慢,待兩人回到秦王.府,天已經黑了。

蒼術候在院中,殷切看著時陌,想來應是有事回稟,時陌微一沉吟,命他去書房候著,自己先送長歌回房。

待要離開,衣角卻被身後一雙小手輕輕拉住。

時陌回眸。

長歌靠在美人榻上,眸中浮動著水光,盈盈看著他。

“怎麼了?”時陌返身坐回她身側,柔聲問。

長歌凝著他良久未說話,時陌也不急,耐心等著。

長歌忽輕啟唇:“嫂嫂同我說,她嫁予大哥五年未能有子,倍感壓力,午夜夢回黯然神傷之際無數次默默拭淚,雖父親開明大哥寵愛,但她亦曾逼著自己,萬念俱灰地給大哥納妾。大哥卻告訴嫂嫂,即便納妾,他亦不會有子。嫂嫂問為何,大哥說,因為他不喜稚子。大哥斬釘截鐵,嫂嫂信以為真,終於不似從前那般自己逼迫自己煎熬。”

“可是當月前嫂嫂診出有孕,那一夜,大哥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整夜沒有睡覺,就側躺在她身邊,驚喜、興奮、滿足地看著她,她夜裡一醒來便落入他感恩的眸子,像是終於達成心願的孩子,亮晶晶的眼睛裡全是彆無所求。那時她方知,原來大哥那樣說是騙她的。”

“他怎會不喜歡孩子呢?都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大哥再是不羈繁縟禮法,定也是想要與心愛之人有一個結果,有一個傳承,有一個……屬於他們兩人的愛情的見證。”

長歌緩緩說完,握住時陌溫熱的大掌,抬眸看著他:“時陌,你心裡其實也是很期待的,對不對?像大哥一樣,隻是你比他的不容易更加不容易,他不過期待了五年,你卻期待了十五年。”

時陌漆黑的雙眸直直凝視著她,沒有說話。

長歌忽地傾身,依偎進他懷中,仰頭看著他的眼睛,展顏一笑:“我們不等了,好不好?”

她沒有得到時陌的回答,聲落,眼前陰影落下,雙唇上已落下他炙熱的親吻。

他用實際行動給了她回答,將她打橫抱在懷中,大步往床上走去。

……

這一夜,房中自是春意融融,可憐蒼術完全不料時陌一回房就走不動路,眼巴巴在清冷的書房中候了大半夜。

後半夜茯苓給他送吃的過來,紅著臉低頭告訴他:“殿下今夜應該不會再出房門了,你還是回去吧。”

蒼術:“……”

美色誤人!

成婚才不到一月,這都第幾次了!

蒼術壓著心裡的不滿,嘟囔了一句:“我有重要的事回稟。”

茯苓將麵擺到他麵前,抬眸不輕不重看了他一眼:“殿下為了王妃連江山都不要了,你還能有什麼重要的事?”

蒼術:“……”

這個道理……竟然無懈可擊。

……

清晨第一縷薄霧散開的時候,兩匹快馬踏上了北境的疆土。長河郡的守將自城門上看清來人是誰,連忙命人拉開厚重的城門,兩匹快馬便一往無前進了城中。

這個時候,時照已經起床,黑衣金冠坐於案後,麵前是堆積得厚厚的文書。

聽見外頭傳來的快馬聲,他利落勾畫的動作驀地止住,不久,便聽手下人在外麵傳:“無猜將軍求見。”

時照將手中的筆放下,發出不輕不重一道聲響。

門自兩旁拉開,無猜領著一人走進,至時照近前行禮。

無猜半跪在地,另一人則是恭恭敬敬匍匐,額頭觸在冰冷的地麵。

“拜見晉王殿下。”

“起來。”時照的嗓音有著幾不可察的緊繃。

無猜率先起身立於一旁,另一人這時方戰戰兢兢爬起來。

時照眸光深暗莫測,靜靜看著來人,一身道袍,戰戰巍巍捏著手中拂塵,細小的眼珠子四下躲閃亂轉。想來數月不見,又做了不少虧心事。

“不知晉王殿下傳小人,小人覲見,可是有何吩咐?”

這人便是當日趁火打劫偷了淩非錢袋,撿了長歌帕子,最後卻點兒背落到時照手裡的八字胡道士。

他當日為求在時照手下討條生路,又看破他萬人之上的命格,一路上巴結了不少。

時照當時一心尋找長歌,見到長歌之後哪裡還有心思理會這心術不正的道士?便放了他離去。這道士脫身後輾轉回到京城,原想再回到景王手底下討生活,不想景王大起大落,自身難保,他想另覓高枝,但哪裡有那麼容易的機緣?

日子過得格外艱難。

直到數日前,無猜忽然找到他,對他說,晉王有重用。

他霎時覺得柳暗花明,欣喜若狂,這便顛顛兒跟來北境。

時照長指輕叩了下桌麵,對無猜道:“你先下去。”

無猜微驚,疑惑地看了眼地上的道士,轉頭對時照拱手道:“是,殿下。”

無猜離去後,屋內隻剩下時照與道士兩人,時照久久盯著道士,也不說話,靜寂在四周蔓延,令道士一顆心緊緊懸了起來。

直到道士一顆心下一刻就要吐出來了,時照才終於自袖中拿出一方素帕,握在手中,嗓音裡聽不出情緒:“本王記得當日,你曾對本王說,這方帕子的主人命格奇異,她一人身上有兩種命運,但同一時空之下人的命運非此即彼,斷然不可能兩者共存,所以那女子極有可能曆經了兩個時空。”

道士聞言一愣,怔怔看著時照,眼中露出茫然之色。

他說過這話?

時照見這道士神情,雙眸危險地一眯,那道士見狀,連忙大聲道:“是,是小人說的!”

他想起來了,他確實說過這話。

當日他為了日後榮華富貴向時照毛遂自薦,確然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看起來很厲害、很深奧、彆人都不懂就他懂的話,以凸顯他是不出世的世外高人。剛好長歌的命宮顯示確實奇異,他便添油加醋大肆吹牛了一番。

那時這位爺麵無表情,仿佛置若罔聞,沒想心中竟字字記得清楚,時隔數月忽然間說出來,竟讓他差點沒想起來。

此時一回想,自然是連聲描補,道士唯唯諾諾道:“是,是小人說的,那姑娘命格詭異,一人身上兼具母儀天下與禍國妖妃兩種命格,實乃小人生平僅見。”

時照麵色頓凝,緊聲道:“細說下去。”

道士一臉茫然。

他,他說完了啊。

道士心思微一轉圜,委婉地問:“殿下還想知道什麼?”

時照薄唇微抿:“本王記得你曾對本王說過,你師父最擅長算過去未來之事,你是他唯一的徒弟,是以他臨去前便將這門秘技傳給了你。”

道士連連點頭:“是,是。”

其實不是。

老頭子通曉這門秘技不假,隻有他一個徒兒也不假,但老頭子說他心術不正,若讓他學會,必定為禍蒼生,是以一直不肯傳授。說他什麼都不會才是積福行善。

這話說得就狠了,幾乎堵死了他的生路。

可惜老頭子年紀大了,終究是要去的……怕秘技失傳,便暗中寫了下來。

他自門外偷窺得見,多次後摸清了藏在何處,一次趁著老頭子出門進去偷看,沒想剛翻了一半,老頭子殺了個回馬槍,撞了個正著。

後來兩人爭搶到了一處,老頭子到底是年紀大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將人推倒撞在桌上,趁機便要帶著秘籍出去。不想被老頭子用拂塵絆倒在地,搶了回去,又緊接著將桌上的油燈推落在地,火苗竄上熱油,眨眼間就就成了熊熊的火舌,卷了屋中的布帛和桌椅。

他大駭,連忙回身去搶秘籍,大罵老頭子瘋了。老頭子咬牙不鬆手,盯著他,說此生最後悔的事就是收了他這個孽障為徒。

他是孽障?

他冷笑一聲,也懶得去搶秘籍了,索性鬆了手,重重一腳將老頭子踹進了火海裡,讓他抱著他的秘籍一起去死吧。

親眼看著火舌將人卷了進去,他方覺快意,轉身大搖大擺地走出了熊熊燃燒的屋子。

之後,靠著偷看來的那一半,他也算是混得人模人樣。

竟還將眼前這位晉王殿下唬住了。

道士心中生出詭異的自豪感,心穩了,臉上的神情就自信起來。他煞有介事地捋了捋胡須,反問:“殿下想算那姑娘的過去未來之事?”

時照盯著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眸中自有懾人的魄力。

道士自討沒趣,頓了頓,搖頭晃腦道:“此乃小人師門不外傳之秘技,以此作為小人投效殿下的誠意自是應當,隻是小人雖說與那姑娘有一麵之緣,但到底單憑麵相無法窺測全貌。”

“你要什麼?”時照冷聲問。

“小人需要那姑娘的生辰八字。”

時照雙眸微眯,直直逼視著道士。

道士此生從未見過命格尊貴如時照之人,當下被懾住,曇花一現的自信跟著消失了,目光繼續四下飄忽躲閃,訥訥道:“殿下,若無生辰八字,便是小人師父起死回生也算不出那姑娘身上的事來。”

時照沉默半晌,忽拿起筆來,扯過一張素淨的宣紙,落筆,行雲流水寫下一行字。

轉眼寫就,他將筆信手一擱,拿起宣紙,隨手一扔,那薄薄的紙箋便準確無誤落到了道士麵前。

道士綠豆似的眼中劃過一抹詭異的喜色,連忙雙手拿起來:“小人這就回去……”

算。

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完,便被一道陰沉的聲音打斷。

“你敢拿出這道門,本王先要了你的命。”

這聲音極輕,卻仿佛有陰冷之物緩緩爬過人的背脊,令人自腳底竄起一陣寒意。

時照靜靜看著他,一雙眸子如夏夜中的蒼狼,銳利懾人。

道士手一抖,忙道:“是,是,小人這就算,就在這裡算。”

……

無猜抱劍守在門口,其間有三名將領前來求見,都被無猜攔了回去。

“殿下有要事處理,待處理完再行召見。”

無猜如是說。

其實時照並未下令,他自行做主不過是出於主仆二十年的默契。

如果說有什麼事是連無猜都須避嫌的,那麼這件事定然事關機密,且對那個人極為重要,雖然他也想不通,一個道士而已,能有什麼重要的事。

但他既退了出來,少不得便得守在此處。

如此麵無表情地守了約莫半個時辰,卻驟然聽見屋內傳來一聲慘叫。

無猜臉色頓變,當即衝進去。

一進門,便見時照背對著門麵無表情地擦拭染血的冷劍,他身後不遠處,道士倒在地上已絕了氣息,隻留脖子上一抹血痕。

一劍封喉。

“殿下……”無猜驚訝地看向時照。

所以這個千辛萬苦找來的人,是用來殺的?

那何必這麼麻煩,要主子親自動手,他尋到人之際便可下手。

時照嗓音波瀾不驚,若不是親眼所見,任人猜一千遍也猜不出他片刻之前才手起刀落取了一條命:“拖出去。”

“是。”

無猜不敢多問,命人將屍體抬了出去,自己親自清理了血跡。

他回身出門之時,隻見時照背對著自己,將手中一張宣紙放到燭台之上,火苗瞬間卷過淡黃的紙箋,燃成了灰燼。

插曲就此揭過。

其後,時照神色如常召見了那三名求見未果的將領,其後又另傳來數名將領,共議軍中要事。他未有片刻停歇懈怠,待眾人散去之時,已是日暮西斜。

無猜忠心護主,之後又親送晚膳上來,放下時麵有喜色:“殿下治軍有方,想想不久之前,這些人還個個麵服心不服,不曉的還以為他們不是朝廷的兵,而是他慕家的兵呢。如今可好,葫蘆穀一役等於是殿下救了他們的命,現下個個心悅誠服,這個姓可總算改了過來。”

時照手一僵,忽冷冷看了他一眼:“這話莫要再讓本王聽到。”

無猜怔住,眼中滿是茫然,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時照收回目光,拿起筷子,淡淡警告:“鎮國公一生忠君護國,守衛山河,容不得你胡言詆毀。”

無猜霎時麵紅耳熱,忙跪地急道:“殿下,屬下不是這個意思。”

時照瞧了他一眼:“起來吧,以後說話之前且先三思。”

“是。”

無猜起身退下。

時照忽停了筷子,目光靜靜落在前方虛空裡。

“不得了,不得了!這姑娘年紀輕輕,誰曾想,她,她竟是經曆了兩世之人!兩世皆貴不可言,萬千聖寵隻係於她一人身上!”

“她前世禍國篡位,乃是三軍劍指的一代妖妃,死後天子還對她念念不忘,竟以一腔執念逆天改命,予她重來一世的機會。”

“如此富貴福氣的命格,小人生平真聞所未聞!”

——這就是那道士以長歌生辰推演出來的結果。

那麼他口中所說,對她念念不忘、為她逆天改命的天子,又是誰?

是他?還是時陌?

若是他,為何他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反倒是時陌,自他從西夏歸來,便不同尋常。他與長歌之間,原也隻是小時候的情誼,但自他歸來之日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步步為營地計劃求娶長歌,不顧一切去與慕家牽扯,而長歌甚至會在偏遠小鎮、無媒無聘之際將自己嫁給她。

這兩人的默契自最初隻是在他心底灑下了疑惑的種子,直到葫蘆穀一役,時陌竟選擇助他。

時照自認,他與時陌之間還無法親厚到將江山拱手相讓。

所有決定的背後都必定會有一個原因,時陌尤其如此,他的背後定也有一個非要他如此不可的原因。

他忽然憶起兩玉城外的那個道士,那時隻當是欺世盜名之言。

但……若是真的呢?

一切就可以解釋了。

可恨這個解釋終究成了他最怕的樣子。

這夜,時照徹夜難眠。

塞外的明月格外皎潔,銀白月輝灑落床前,映出床上輾轉難眠的男子忽挺身而起。

下床,扯過外袍,時照疾步而出,大步至他獨有的馬廄中牽出坐騎,翻身上馬,於月夜之下快馬而出。

無猜聽得時照坐騎特有的馬蹄聲,自夢中驚醒,猛地翻身而起跟出門去,卻見一人一馬已消失在視野之外。

時照快馬出城,一路往北疾馳而去。

由長河郡往北八十裡,有一座山脈,名曰安山。山的那一頭是北燕,山的這一頭——

很多年前,時陌曾告訴他,那裡葬著他們的生母。

作者有話要說:好啦,男主麻麻出來啦~

本章一萬六,一萬六……我兩天更了一萬六嚶嚶嚶

和你們說個事,那個……我覺得這樣一章章的不知道啥時候能寫出來不是個事兒啊,我每天掙紮很累,你們每天等得也心累,所以未來半個月我就隔兩日更吧,對,隔兩日,這樣我還能預告下更哪個時間出來,比如今天這章1w6結束以後,下一更在周日早上9點。

先這樣緩衝半個月吧調整下,你們有意見提哦,麼麼噠!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aoss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網,網,,...:8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