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跟他說了, 他就是耍無賴,大家彆上他的當!”
一個聲音突然炸響,讓大家頓時驚醒過來。
是啊, 明明是來要工資,怎麼反倒被人牽著鼻子走了。現在這世道, 誰可憐誰?
“張總, 你這話說得就開玩笑了, 我們是給你打工乾活, 現在你不給我們發工資, 反倒拿出這些破紙, 讓我們去幫你要賬給自己發工資,我還沒聽過這種笑話,你們聽過沒?”
“沒聽過。”
“沒聽過,頭一回聽。”
“他就是耍著我們玩, 忽悠我們呢。”
“現在當老板的, 誰不會忽悠, 就瞅著咱們好說話, 各種忽悠!”
“到底發不發工資?”
大家一陣七嘴八舌, 越說火越往上冒,已經有人四處尋摸東西,看砸什麼合適了。
就聽哐的一聲巨響,劉建山抄起一把折疊椅子, 用力地摜在地上。
“就給句明白話,今天到底給不給錢!”
“給不給?”
“我、真、沒、錢!”張總一字一句地說, 痛苦地雙手抱頭,滿臉痛苦,“我真沒錢,如果有錢,我會在這兒跟你們說這麼多。”
“沒錢你出去借,你出去騙,反正我們這麼多人都等著。張總,你彆說我們為難你,沒錢我們怎麼回去過年,開年了孩子上學交學費,哪裡不要錢?就當我們求求你,把工資給我們發了,你們當老板的都有錢,肯定比我們這些人有錢。”
“我也求求你們,彆逼我了,再逼我真要去跳樓了。”張總痛苦地說。
“你還跳樓?我才想跳樓,我媽還等著錢買藥吃,沒錢我拿什麼給她買藥吃?!”大常吸著鼻子說,這裡麵他年紀最小,眼皮子也最淺。本來他媽就有病,家裡負擔不起,不然他也不會高中畢業跑來做這個,就是因為建築工雖然辛苦,但也比一般的普工賺錢多一些。
“彆嚇我們,我們也不是嚇大的,有本事你跳!你今兒要是跳了,俺這工資就不要了。”王二球跳著對書桌踹了腳,歪著臉罵。
“你拿跳樓嚇誰呢?!”
“就是!”
“有本事跳啊!”
“行了,都少說一句。”秦磊說。
話音還沒落下,蔫在椅子上的張總,像安了彈簧似的,突然跳起來往窗邊衝去了。
“行!這是你們說的,我今天從這裡跳下去,你們就回去不逼我要錢了?”張總扒著窗子說,他的臉很紅,不光臉紅,眼睛珠子也是紅的,整個人看起來十分不對勁。
林兵一直站在邊上沒說話,這會兒嚇得忙跑過去阻攔:“張總你可千萬彆想不開,千萬彆想不開啊!”
張總一把將林兵的手推開,惡狠狠地瞪著王二球這幾個鼓動他往下跳的人。
“說話算數?”
“說話算……”王二球越說臉越僵硬,呸了一口唾沫:“誰跟你說話算數,你愛跳不跳,彆說三樓摔不死,就算摔死了也跟我沒關係。”
王二球這是慫了。
不得不慫,張總這樣一看就不是在開玩笑,如果真出了什麼事,他第一個就跑不掉。就是來要被拖欠的工資,弄到最後反倒惹上事,誰也不願意。
再說了,這麼多人,憑什麼頂著他上啊。
事情似乎僵住了。
大家不敢把張總往樓下逼,同時也沒什麼好的手段能要到錢。難道把王總弄下來揍一頓,可揍一頓能有錢嗎?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不要臉,而是不要臉又不怕死。
不要臉又不怕死,還沒錢的人,還真的是無敵了。
“彆人欠你多少工程款?”秦磊突然問。
坐在窗子上的張總愣了一下,吸著鼻子說:“兩期工程款,一共三千七百萬,這些錢是我全部的家當,本來想著做下這個工程,能發一筆,誰知道弄成這樣。”
他太過激動,又吹了風,似乎有點感冒了,鼻水止不住往下淌。就聽他一吸一吸的,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其實我自己也沒這麼多錢往裡麵墊,後麵資金周轉不靈,還找借貸公司借了不少。其實不用你們逼我,我也是熱鍋上的螞蟻,馬上快過年了,到處都在催著我要錢。材料商那裡已經說了,不把前期的款結了,後麵的材料不送了,借貸公司催得比你們緊,那些人沒錢還,是拿我的命玩。可我要不回來啊,我能怎麼辦,我想從這裡跳下去,還真不是騙著你們玩的。”
場上安靜下來,老徐他們一陣麵麵相覷。
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場消磨戰,大家從怒氣騰騰到義憤填膺,再到號召了人一起來要工資,哪怕再生氣,心裡對能要到工資,還是懷著點期盼。現在國家針對拖欠農民工工資的法律法規越來越健全,不管鬨到哪裡,不怕這癟犢子不給。
可現在張總說成這樣,他不光欠他們的工資,還欠建材商的錢,和外麵借貸公司的錢,被逼債逼得快跳樓了,難道說這工資真要不到了?
絕望在蔓延,真正知道要不到錢,才是真正的絕望了。
叫老張的建築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還有大常,高子,王冬瓜、徐田等等,都是茫然不知所措。
“你說話算數?錢要回來給大家發工資?”秦磊又說話了,聲音在這間辦公室裡格外響亮。
“你要有本事要,你就去要吧。合同欠款單據都在這兒,你要是能要回來,彆說給你們發工資了,我再給多給你們一筆錢。”張總歎著氣說。
“給多少?”
張總本來一直頹喪著,見秦磊一直問個不停,心裡有點煩,可看他又不像是開玩笑。這個秦磊他以前打過交道,也聽林兵說過,是個能人,至少在這群建築工裡是個能人,能當主心骨。
“怎麼,你想掙這個錢?”他看了過來。
秦磊笑著摸了摸鼻子:“你就當我想掙這個錢吧。”
“不好要,要是能要著我還會在這兒跟你們廢話。你要是想掙這個錢就去吧,合同單據都在那兒,能要回來,除了給你們發工資外,不論多少,我給你一成當辛苦費。”
“一成是不是太少了?”
張總一愣,轉念想:他跟這些人說得真不是假話,工程款要不回來,工人們逼著他要工資。其實這裡逼著他的人雖多,但真不是火燒眉頭,火燒眉頭的是借貸公司那邊。
他欠那些人的錢已經很久了,就不說那高額的利息,那些人可不像這些老實的工人,什麼事乾不出來?前幾天跑到他兒子的學校裡,還找到家裡去了,他媳婦天天跟他哭,說這日子過不成了,要跟他離婚。
他一咬牙:“你去要,隻要能要回來,我給你兩成,就當這個項目我白乾了!”
就當死馬當成活馬醫,反正他也堅持不下去了。
“那行,說話算話!”
……
“磊哥,你真打算去要這個賬?”下樓的時候,大常問。
“不要怎麼辦?把他逼死了,錢更沒地方要了。”
“可我聽張總說得那樣,這錢不好要,能要早要回來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
這時,王二球在旁邊插話:“秦磊,你本來不在工地乾了,現在借著我們想掙王總的錢,那錢就算要著了,也不能都是你一個人的,得是我們大家分。”
說著,他往四周看了看,可這次接他茬的人卻並不多,眼神都猶猶豫豫的,實在是王二球說的這話有點超出他們所想。
本來就是想要工資,現在張總沒錢,再逼人跳樓了,工資直接打水漂。至於秦磊說的去幫張總要賬那事,很多人根本沒放在心上,就像大常說的那樣,如果能容易要到,張總早就把錢要回來了,至於被逼成這樣。
現在錢要不要得回來,還是兩說,這王二球竟然扯上要分錢的事?這跟還沒中獎,就商量著怎麼分獎金有什麼區彆。
“王二球,你還真他媽的是個二球,球事不分,就認錢了。說這話你也不嫌牙疼,彆說現在錢還沒要回來,就算要回來,也是磊子和張總談的生意,錢也是他得。你一分力氣不想出,紅口白牙就要分錢,你臉真比那月球還大了。”劉建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