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謝摯的病終於完全好了之後, 已經是初夏了 。薑既望開始教她中州的禮儀。
她把自己的衣服裁剪得小一些之後,拿給謝摯穿,結果意外地很合適。
“我真是想不明白, 為什麼中州人的衣服長得這麼奇怪……”
謝摯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一邊展開手臂低頭看。
“袖子這——麼寬,下擺又這麼長, 還有很多累贅的長條條……一點都不方便。牧首大人,你們中州人難道都不乾活的嗎?”
她說的“長條條”是腰間繁複精美的各色絲絛。
大荒人的服飾都偏實用, 窄袖短打, 皮靴紮辮, 腰間掛刀劍, 背上背長弓,整套打扮起來非常英武矯健, 謝摯從小在大荒長大, 猛地穿上中州衣裙當然十分不適應,還差點被衣服絆倒。
“中州的普通民眾大都也是短衣豎褐而已,隻有少數貴族或者修士才是褒衣博帶,佩環戴冠的。”
見少女笨手笨腳係了半天腰上的絲絛也沒係好, 最後氣急敗壞地開始試圖打死結,薑既望忍俊不禁, 蹲下身子來幫她係,三兩下便係好了。
她摸摸謝摯的頭, 安慰道:“多穿幾天,習慣之後就好了。”
“提著衣裙轉個圈, 給我看看。”女人坐下來含笑指示。
少女便小心翼翼地拎起堆在地上的衣裙,很怕自己摔倒,謹慎地轉了一個圈。
薑既望不由得眼前一亮。
謝摯本就生得嬌豔明麗, 臉上的顏色清楚分明,眼眸潤黑,嘴唇嫣紅,身條也很漂亮,是少女特有的纖細單薄,像春日剛抽出來的柳枝。
之前她一直不怎麼打扮,不是在受傷掛彩就是在險境裡摸爬滾打,還總是試圖往英武威嚴掛走,遮掩了幾分她原本應有的明媚姝色,這下被薑既望強行喚住,認認真真地裝扮起來,真令人頗有些驚豔之感。
尋常大荒人穿上中州衣服總是容易顯得不倫不類,頗為滑稽,蓋因大荒人身形體格與中州人不同,格外健壯高大,式樣很難合身;但謝摯穿上中州服飾倒是意外地很合適,若不是她的神情舉動太活潑了一些,即便現在被帶到歧大都去,也沒人會不認為這是個出身尊貴的世家女兒。
薑既望將她四下裡看了看,也頗覺滿意,心想恐怕養女兒也不過如此,點頭一笑:“很是漂亮。便穿著它不要脫,適應一段時日罷。”
“啊?”
謝摯聞言一下子便大感失望——她原本以為薑既望隻是心血來潮才讓她試衣服,誰曾想麻煩一上身結果還不能脫了。
她期期艾艾地挪到薑既望身旁,試圖通過撒嬌來換得牧首大人的通融,“大人,我不想穿這個嘛……”
往日在白象氏族,隻要不是太出格,象翠微通常都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請求——說到底,象翠微雖然看著嚴厲,但其實對謝摯總是很心軟寵溺的。
謝摯此刻下意識地將之前在白象氏族的經驗帶到了定西城,期盼著薑既望也能板著臉看她一會然後無奈地笑。但是——
“不想穿也要穿。”
薑既望含笑享受了一會兒少女的撒嬌,然後才毫不留情地拒絕。
對於教育孩子,她向來是主張寬嚴相濟的;該寵溺時則寵,但該教導時也絕不能心軟。
她在謝摯的腰間掛上一串玉石禁步,“還要戴上這個。”
“古者聖王居有法則,動有文章,位執戒輔,鳴玉以行。從現在開始,你得練習如何走路從容溫緩,不急不躁,方成雍容氣度。若是這串禁步發出的聲音亂了,那就是失禮,要來我這裡受罰。”
薑既望俯身笑道:“中州的規矩就是如此,你可明白?”
“……摯明白。”
對著薑既望,謝摯到底還是有幾分尊敬畏懼之心,不敢像對象翠微那樣仗著寵愛便蒙混過關。
其實一點都不明白!捧著那串精致的玉石禁步,謝摯開始在心裡悄悄大罵發明這東西的人——到底是誰這麼無聊,造出來個這玩意呀!這也太麻煩太討人厭了!
這不就是說,戴上這個什麼禁步之後,她就跑不能跑、跳不能跳了嗎?
這誰能辦到?反正她可不能!
“去庭中練習吧。”薑既望給她指點,“平心靜氣,不要著急,什麼時候發出的玉音緩急有度了再回來。”
看著一臉不情願但又不敢反抗的少女提著衣裙僵僵硬硬地走出去,好像腳下踩著根無形的鋼絲一般戰戰兢兢,薑既望放下書觀賞了一會,招手喚來一隻美麗優雅的靈鳥:“丹朱鶴——”
“你去監督她,不許小家夥耍小聰明。”她笑著對自己的靈寵下達任務。
“是!”
丹朱鶴高興地領命而去,它們這一種族以身姿優美出名,它也很樂意教導主人的義女一些禮儀。
“看,小摯,要這樣走……”靈鳥為謝摯不厭其煩地解說示範。
“噢噢……好的好的。”謝摯手忙腳亂地照著它學,結果按下葫蘆浮起瓢,顧著一頭就忘了另外一頭,差點忘記自己原來怎麼走,人生頭一次覺得走路這件事原來也很艱難。
靈鳥提醒:“抬頭挺胸,不要光看著腳下!”
“……也不必把頭抬這麼高。”丹朱鶴歎氣。
“小心!要跌倒了——”
“砰——”
是謝摯不小心踩到衣擺摔倒的聲音。
這樣,牧首府結結實實地因為謝摯學走路這件事雞飛狗跳了好幾天,丹朱鶴在被火鴉記恨上之後也上了謝摯的黑名單,一見到它謝摯就心驚膽戰地繞道跑。
蒲存敏的登門拜訪讓焦頭爛額的謝摯短暫解放了一小會——她受蒲江蘭的囑托,前來給牧首府送一些珍稀的水果。
“小葡萄!”
一看到蒲存敏,謝摯真覺得像看見救星一般,她覺得自己都快急哭了,“快快,你跟牧首大人說你找我有事出去好不好?”
她真的受不了了!
這些日子她連夢裡都是丹朱鶴教走路,生怕禁步發出一點雜音——薑既望是真的會罰她。
牧首大人麵上還是溫溫柔柔的,讓她飯照吃覺照睡,一句重話也不說,其實手狠得不行,專能拿捏住謝摯的七寸,知道她最耐不住性子,就專門給她派最沒意思的活,讓她去給浩如煙海的古籍分門編類,弄得謝摯想哭都哭不出來,隻能一邊翻書一邊努力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