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葵敷衍作答,推他貼近的臉,讓他去看寶寶。
初生嬰兒絕對值得登上祁越老長一張討厭名單的頭三名。他根本搞不懂,這種拿不了刀打不了架,光會流口水,軟了吧唧一戳就好像快要死掉的小雞仔哪裡好看,有什麼好討人喜歡的。
然而架不住保安大爺,大約想讓他意識到小生命的純淨治愈性,從而稍稍感化他。便反複不停地鼓勵祁越去摸摸寶寶的臉,拉拉她的小手,甚至溫柔地抱一抱她。
祁越:“你弱智麼?”
什麼溫柔,他才沒有那種東西。
“哎呀,你就抱一抱嘛!多可愛!”
大爺試圖扒拉胳膊。
祁越煩躁抱手:“再煩我就揍你。”
“渾小子!”大爺猶不死心,倏地靈光一閃,瞥一眼對麵的林秋葵,低聲道:“這是女娃,人閨女也有小時候!你又見不著人家小時候,好歹瞅瞅這個娃過過癮嘛。”
——不是喜歡,是愛。弱智。
祁越不屑跟臭老頭解釋。
不過對方說的話,好像稍微可能,也有那麼點點點點道理。
企鵝也有小時候。
他沒見過。
也見不到。
從前光海訓誡所不放彆的,有事沒事就放《動物世界》,絕大多數都是動物間廝殺的片段。偶爾也會涉及少量其他的內容,祁越試著想了一下,腦海裡模糊冒出小企鵝的形象。
灰不溜秋。
矮矮的,軟軟的,長了點小絨毛,兩隻翅膀扁扁的。
老瞎撲騰卻笨重地死活飛不起來。
跟林秋葵完全不一樣。
當然了,企鵝隻是一種動物,一種代號,林秋葵是人。
祁越不至於搞混這個。
所以……他歪著腦袋,皺眉看著這個小雞仔,越看越懷疑。
這東西真能跟他的企鵝小時候比?
仔細看確實挺白嫩的,不知道戳起來怎麼樣。
祁越想到什麼做什麼,伸手戳了一下,力道頗大,戳得寶寶鼓鼓的臉頰凹下去一個洞。
“輕點,小子!”大爺嚇得直拉他。
寶寶倒不慌不忙,黑溜溜的眼珠巴眨巴眨,無意識朝陌生人笑了一下。
她也有酒窩。
這個像企鵝。
祁越有點來興趣了,支著下巴俯視她,捏捏小耳朵。
“咿……啊……”
寶寶又笑,兩條小胳膊不停捶打床鋪。
因為剛喝過奶粉的關係,嘴巴還像小魚一樣吐出泡泡。
她小小年紀脾氣出奇地好,任祁越怎麼輕輕重重的折騰,不哭不鬨,光衝著他咧嘴笑。
寶寶沒被祁小子嚇到,祁小子也沒把寶寶當廉價的玩具扔過來甩過去……
不知為何,老大爺瞧見這一幕居然十分感動,不由得道:“說不準你……你日後也有做爸的一天啊。小子,你和閨女……”
“咳。”林秋葵咳了一聲。
大爺立馬收聲,心裡還尋思著:這反應對不住啊,不是說這倆小年輕已經談上了嗎?大白天你不離我我不離你的,時時刻刻膩歪一塊兒,夜裡也睡一個屋。難不成他們搞錯了……
祁越則壓根沒聽他說話,把寶寶當做小林秋葵玩。
見沒有異樣,林秋葵收回注意力,繼續同席曉娟談話:“我這次來是道彆的。”
“你們要走了?”
“嗯,不出意外,明天就出發。”
“沒想到會這麼快……”
席曉娟眉尖蹙起,遲疑兩秒:“我能……再麻煩你帶著樂樂一起走嗎?”
此言一出,老大爺詫異瞪大眼珠。
而被提到的包嘉樂小朋友小步上前,鼓起勇氣說:“秋葵姐姐,樓下有一棵樹,我每天都對著樹上的小鳥做練習,現在已經可以做好多事情了!”
說完,他招呼小黃,使用異能。
起立,坐下,轉彎,打滾之類的常規指令自不用提。
在人類的能力操控下,小黃目光炯炯,跑到床下櫃邊靈活翻跳,一一避開腳邊障礙物,全程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包嘉樂表演結束,臉紅地跑出去給大家端水。
席曉娟目光追隨他的背影,內心充滿一個母親對自家孩子愛與自豪。
“外麵很危險,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死人。”
林秋葵實話實說:“我可以從你這裡帶走一個健康活潑的小孩,但未必能還給你一個完好無損的。”
“……我知道。”席曉娟低下眉來,撫摸泡過水的褶皺書皮:“我也是仔細想過才會說這種話的。”
今天上午,基地街角那棟平樓房突生異變。
一個異能者急於升級,升級失敗,化作d級怪物橫走街頭。多虧巡邏隊來得快,迅速展開火力鎮壓,才沒造成傷亡。
試想類似的事件會有多少呢?
要多幸運才能偏居一隅永不受害?
況且他們都聽說了,外麵的怪物們正在升級。
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僅僅指望他人,躲藏在他人的庇佑下苟且偷生,是不可能獲得長久平安的。作為一個母親,席曉娟不舍得兒子離去,卻又不得不放他離去,這道理好比一隻鷹雛,他必須被推出家門,推下懸崖,日後方能成長為翱翔天空的王者。
作為人類中的一員,這是席卷世界的種族之戰,說不清最後結局會是什麼樣。人與怪物形成相對平衡的共處?或其中一方徹底的滅亡?無論如何,戰爭才剛剛拉開帷幕,人類落於絕對劣勢。既然她的兒子是異能者,那麼他理應迎戰。
“我可能比較理想主義……”
她自言自語地歎了口氣。
林秋葵:“確實,這點和你丈夫很像。”
“……”
她那實誠憨厚的丈夫。
大難臨頭時試圖拉扶彆人結果為自己招致死亡的丈夫。
席曉娟用指腹抹了抹眼睛,釋然地笑了:“說不定,這就是我們會走到一起的原因。”
誰叫他們是一對誌同道合的理想主義夫妻。
同時林秋葵也在默默衡量。
包嘉樂年紀小,倘若列入正式隊友,這方麵難免受到照顧。
相對的,他懂事聽話,不怕吃苦,日常生活瑣事到底麻煩不到她身上,有夏冬深跟葉麗娜。
關鍵在於精神係異能,對怪物不一定好使,對人類作用翻倍。
一能防止來自賀聞澤這類人的背刺。
二指不定後期能與迷霧幻象相抗衡,減輕精神汙染對隊伍一乾成員的影響。
優缺點分開梳理。
利大過弊,她拿定主意。
“包嘉樂可以跟我走,大爺繼續留在基地。”
說起大爺,不免聯想到另一位年歲相仿的老太太:“你婆婆呢?她同意你的決定麼?”
“她在罐頭加工廠做活呢!每早八點到晚上六點,廠裡給午飯,一個月倆c級晶石!”
保安大爺說起這事直樂嗬:“原本她這個歲數,都有低保餐了,人家不收她的。可這鬼精小老太太啊!你不招她,她叉著腰給你堵門口,說你看不起她一個老婆子,能吃能拉非要逼她擱家裡乾什麼?做活祖宗?人廠長都給她纏煩了,才應了她。她一天天乾得比誰都起勁,倒留我一個老爺們在家照看媳婦娘倆!”
林秋葵:。
果然符合婆婆作性,能生龍活虎到這個份上,亦是難得。
幾人又聊幾句,大爺索性留著不走了。
包嘉樂今晚再陪媽媽奶奶和妹妹度過最後一個夜晚。
告彆時,林秋葵回過神來,才發現祁越跟小寶寶互動好一會兒,居然沒抱怨她動作慢。
“喜歡小孩?”
兩人沿著樓道往下走,輪到她這樣問道。
祁越意興闌珊:“不。”
“看你玩得挺高興的。”
“又不是真的你。”
他懶懶地說,走在她後麵,有意無意拿腳尖抓她的影子。
——祁越隻對林秋葵感興趣。
今天下午突然對小孩時期的林秋葵提起興致,這才花了點時間在陌生嬰兒身上找相似點。
這種話他是不會說的。
因為祁越習慣表達更直白、更簡短有力的情緒,和打鬥要一擊斃命同個道理。
而其他藏在愛之下的,更細膩,更微妙的東西,有時候在他的眼睛裡,有時在他的行為裡。
他能感覺得到,隱約也清楚這是愛裡的一部分,而且是那種可以延續很長,很長。
就算拋掉鮮血與硝煙,舍掉生死關頭生理性飆升的心跳後,依舊能在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裡,不斷延伸下去,不斷讓人饜足,並且再三回味的愛。
就像林秋葵給他吹的頭發,替他挑的魚刺。
這是不說話的愛。
不用說的愛。
他莫名覺得,不說出來的時候它才像一種奇特的小秘密,所有人都看得到,可是碰不到。
因為這是他們之間的東西。
樓梯走到底階,生鏽的鐵門推開,燦爛的陽光流進來,令祁越反射性瞳孔收縮。
接著林秋葵回過頭,“彆玩了,快過來。”
不用說了。
這也是愛。
她每一次說過來,他每一次過去,都是愛。
適應光照後,祁越的眼瞳慢慢放大,似一隻貓見了親近的人,墨黑的圓瞳裡清晰倒映出林秋葵的臉。
“來——了。”
他拖著腔調回答,走下樓梯,伸了個懶腰,又不長骨頭似的賴到林秋葵身上去。
這天夜裡,祁越照常出去打架。
第二天,基地內臨時設立的監獄傳來一個叫人詫異的消息:
——侯勝輝死了。
在受到專業人員重重看守的前提下,被人悄無聲息地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