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蒼山巔,壯漢連續操控多個石靈,已屬強弩之末。
無需他們動手,源自異能的反噬逐步侵襲他的眼睛、鼻子、耳朵、舌頭和四肢,使其半石化,呈現灰白僵硬的質感。意味著他的下半生,將從此生活在五感儘失的折磨之中。
一場戰鬥結束,眾人沒能喘口氣,又聽到岩石層下鈴聲大作。
之前一直表現得大大咧咧、談笑自如的「預警鈴」臉色驟變,轉身跑到坡邊,往下俯瞰。隻見一層詭怪的淺色潮水幾乎淹沒山腳,層層疊疊地往山腰湧來。
什麼東西?
她掏出夜視鏡一看,那密密麻麻擁擠在一起的獵奇生物。骨不成骨,肉不是肉。深深淺淺的肉粉色大肆蠕動,遠觀就像一條扁平的巨蛆身上,又寄生著一大窩活力四射的幼蛆。
“那是……遇害的基地原住民。”一傷勢嚴重的先鋒隊員,慘白著臉道:“我聽那些人吹噓過,他們把所有原住民,以及前兩批前來支援的武裝隊員都變成怪物了。咳,咳咳咳……”
他說得急,牽動肺部,吐出一大口血沫。
看著漫山遍野的怪物,「獵鷹」同變色龍」交換眼神。後者點了點頭,隨即直白地提出:“燕負責人,既然已經拿到錄音和攝像,我們就先撤退了。”
燕定坤驀然回首。
包括預警鈴、安全屋、傳送陣、萬能口袋在內,他們六人都來自雄獅異能團。
這一趟出發前,團長華國雄親自交代過,讓他們意思一下,出六成力就行。事情能不能辦成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一旦情況超出預料,大家就及時撤退,用不著把性命搭在裡頭。
況且他們最初答應的,隻是幫忙調查真相、收集證據而已。
換個角度說,華國雄終歸不是政員出身。
廣海這件事上,他肯出人出力已是仁至義儘,的確沒有義務再幫忙阻擋怪物群。
燕定坤明白這個道理,沉吟道:“感謝你們的協助。這樣吧,你們攜帶相關證物先行離開。方便的話,勞煩再走一趟寧安基地,替我找一個叫劉信民的同誌,讓他領武裝隊過來。”
“行。”獵鷹果斷化形,抓起兩個隊友俯衝下山。
傳送陣的性格比較自來熟,雙手忙著放血畫陣,嘴上也不閒著:“以我們的能力,再帶一些人走也不是問題。這些受傷的先鋒隊員我們包了,老燕你怎麼說?要不要跟我們走?”
月峽之南,間隔幾十公裡即是寧安基地。
倘若放這群怪物出了山,隻怕寧安首當其衝。
燕定坤沒打算退,隻拒絕的話尚未出口,耳邊響起一道聲:“你應該走。”
他側過視線,在清淩淩的月光下瞧見林秋葵。
她沒有掀動嘴唇,可聲音仍然輕悄悄地傳過來:“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麼,不過恕我直言。要是抵擋不了這群怪物,就算你犧牲在這裡,也沒法給大家帶來實質性的好處。”
一字一句竟是精準無誤地道出他所想。
是的,打從上任那一天起,燕定坤就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他能做的,僅僅是讓這份犧牲更具意義而已。
好比河道抽水,他親自上陣,假如不走運地以身殉職,應當能引起邵京注意。
無論杜係呂係,他們總不至於大費周章地,派人過來接手一個注定要渴死在夏天的基地。
所以他死,新官上任,必能緩解缺水壓力。
今晚亦是如此。
近來輿論對杜衡極為不利,解決廣海謎題原該是件好事。
可若因此放出大量人造怪物,第一引起大量群眾恐慌乃至傷亡,第二是徹底把杜衡架到火上烤,屆時他必受萬民指責。
燕定坤的死當然沒法力挽狂瀾,但多多少少能讓人們知道,官方基地已經儘力了。
他們為排查風險,不惜搭上一個頗受敬重的基地負責人。
由此,方能替杜部長分擔一些壓力。
以上皆為當事人內心隱秘的想法,他沒有同任何人說過,不料被一個小姑娘一語道破。
“您走吧,這裡我們能解決。”
林秋葵少見地笑了笑:“隻不過這次的晶石要全部歸我了,您同意嗎?”
看著她,燕定坤仿佛看到許許多多從大地上站起的年輕人。
他們勇往直前,有時並不需要過度的嗬護。
“好!”他亦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那這裡就交給你們。”
三言兩語間,怪物軍團的先鋒已經摸到岩石層。
從近處看,它們的麵貌遠比普通怪物更畸形、更殘破。既有四肢伏地的無頭怪,也有撐著單腿彈跳的半身怪。更甚者,一根長滿眼睛的手臂、一顆生著蜈蚣腿的膨脹心臟、一團交織成球狀的手骨……發出的號叫聲忽高忽低,嘶啞詭譎,叫人聽了顫抖不已。
包嘉樂白著小臉,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腳後一顆小石被碰翻,瞬間跌下百丈峽溝,失去蹤影。
前有怪物,後有懸崖,他們的處境之惡劣,堪稱進退維穀。
所幸韓隊長所帶領的武裝隊素質過人,提前勘查地形,準備好退路。
一隻隻爪狀錨鉤借助異能力量到達對岸,纏縛樹乾,深深紮入地麵。原理類似叢林中的猿猴與藤條,大家隻能依靠這批特製繩索,蕩過寬約兩百米、深超八百米的絕命山峽。
“排列隊形!分批撤退!”
第一隻怪物跳上岩石,立刻被槍彈擊斃。
武裝隊頂在前頭為撤退爭取時間。
“娜娜,你帶著樂樂。”
包嘉樂年紀太小,臂力不足以獨自過峽。
小黃有另一個武裝成員接手,葉依娜蹲下身,往包嘉樂腰間係繩。接著把兩股繩擰成一根,她一手托著雙眼緊閉的包小朋友,一手緊緊攥繩:“你也快點來,秋葵姐。”
說完一段助跑,兩人飛越山峽。
祁越和唐妮妮一直沒有回來,林秋葵在原地等他們。
隻是隨著爬上來的怪物越來越多,武裝隊難以招架,屢經轟炸的山頂亦搖搖欲墜。眼看隊伍撤到隻剩下韓隊長一人,山體也有崩塌的跡象,她不得不喊了一聲:“祁越?妮妮?”
“——是唐、九、淵。”
下一秒,祁越相當突兀地從背後冒出來,勾住腰肢。
怪潮堪堪蔓延到眼前,一隻怪物狂奔而來。
幾乎擦著它張開的嘴,他屈起膝蓋,隨意一蹬。
指間的繩索繃到極致,兩人逆著風,倏然向後蕩去!
那隻怪物來不及停腳,滾下深淵,良久才發出一聲細微的咚。
高空中,心臟砰砰亂跳,林秋葵被風吹得眯起眼睛:“唐九淵呢?”
祁小狗哼了一聲:“他自己有腳。”
意思是樹袋熊能蹦能跳,遇到危險自己跑。
死不了,就不用企鵝費力氣管。
確定唐妮妮沒事就好。
“祁嶼怎麼樣了?”
這回祁越拖了一下下才不太樂意地回答:“跑了。”
這還是第一個從他手下逃脫的獵物,難怪一副鬱悶的樣子。
“你用異能了?”
“沒有。他都沒用。”
祁嶼的「再生」和「手鋸」組合使用,又有「氣泡化」實現完美位移,能力覆蓋非常全麵,可謂進退兩相宜。
隻他這次沒動真格,整場架打下來以防守為主,又咕咕呱呱吵個不停。
祁嶼根本沒想認真殺他。
祁越感覺到了,也就不想用異能。
高傲的小狗久經常表現出這種怪癖,打鬥的時候非要對方先用能力,他才肯用。
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反正以前沒有異能,沒有刀,他照樣能弄死所有煩人礙事的家夥。
隻在企鵝麵前,他低下腦袋一再強調:“不用也能殺。”
“我能殺他,他就跑了。”
“誰怕了誰才跑,我就不跑,所以是他怕我,聽到沒有?”
也是貼著臉嗚嗚囔囔的,活像小狗跑到街上打架。
在外頭沒能直接咬死彆的狗,好像沒能占到優勢。一回家就生氣又著急地衝著主人嗷嗷叫,似乎生怕因為這一架乾得不好,就顯得他變得沒有用了一樣。
“聽到了。”好主人特彆捧場,又說:“再給你一次表現的機會,現在用異能,怎麼樣?”
祁越看這那群前仆後繼的蠢貨怪物,腦海裡忽然浮現很久之前有人對他說過的一句話。
“——你就是利用我。”
林秋葵聽了想笑:“你知道什麼是利用?”
“廢話。”他又不是傻瓜。
“你想讓我幫你打架,給你賺錢,做你的狗,就是利用。”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祁越第一次昏迷的時候,她就說過這種話。
多神奇,他記得這樣牢。
繩子上端在月亮形狀——彎彎的月亮背麵卡了一下,兩人往後折起一段,又重心不穩地往前蕩。
林秋葵摸著卡套,邊發動「美杜莎」掃視怪物群,邊問:“那你肯不肯被利用?”
“不肯也沒關係。”她溫吞吞說:“我可以去找彆——”
話沒說完,臉頰就被咬了一口。
祁越握著腰的指故意用力,惡聲惡氣地威脅:“咬死你。”
言語之外卻又聽話地放出了異能,在雲蒼山邊形成一個氣勢磅礴的漆黑漩渦。
那漩渦阻隔著山與峽,高達數十米,仿佛一個具象化的地獄門。無論何種生物,但凡觸碰到它一分一毫,就將被卷入其中,死無葬身之地。配合美杜莎石化一片片怪物,殺傷力相當可觀。
架不住敵方實在數量龐大,山體轟一聲分崩離析。
一半怪物稀裡糊塗沿坡滾下,剩餘怪物掉落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