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家與顏家的關係不錯,雖然顏啟某些方麵腦殘得不是一星半點兒,但是不得不說,他結下的鬱陶這個朋友,是相當有益的。顏肅之小時候拚命學習,跟鬱家的同齡人玩耍的時間並不多。但是鬱陶這個人比較實在,不像趙忠,沒事還欺負欺負顏肅之,鬱陶見到了顏肅之,還會指點一二。
是以顏肅之雖然與鬱家人接觸得少,心裡還是很向著鬱家的。聽聞鬱狀傷著了,心情就好不起來。用罷晚飯,奴婢們撤席麵的時候,薑氏漱口洗手畢,便問他:“郎君可是有憂心的事情?”不是早就商議好了的嗎?情況也比甘縣令說的好很多呢。
顏肅之歎道:“鬱家四郎,平逆反被傷,像是不大好了呢。”這個不大好是多方麵的,不止是身體,還有仕途。雖然有個做大將軍的爹,但是這一失敗,總是要耽誤幾年的。
薑氏道:“離得這般遠,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因離得遠,顏肅之離京前與京中約定,每半個月傳遞一次消息,京中顏孝之派專人送信,顏肅之也會把自己的一些情況反饋給京裡。與此同時,顏肅之也沒單指望他大哥一個,還跟他的好朋友唐儀保持著緊密的聯係。他的老師和朋友們,他也沒有忘記。
想聽到京裡的消息,且沒這麼快。顏肅之道:“我寫封信,下回順便問一問罷。”
薑氏無可奈何地道:“也隻能如此了。我聽說大將軍家家法頗嚴,子弟雖未必個個俊彥,卻也不是無能之輩,怎地率兵去平烏合之眾,卻反而傷著了?”
顏肅之道:“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什麼情況都有。”
顏神佑聽了,也不由點頭。她一點頭,六郎也跟著點頭,顏肅之夫婦心頭陰霾少去。顏肅之道:“你們點的什麼頭?又聽得懂了?”
顏神佑道:“有本事的人,還得有運氣呀。”
顏肅之與薑氏居然都很讚同:“正是如此。”
薑氏更說顏肅之:“咱們離京時就當卜上一卦。”
顏肅之道:“現在卜來,也不算晚。”
顏神佑看著他倆這公然進行封建迷信活動,半晌沒回過神兒來。奇怪地道:“為什麼要占卜呢?”
薑氏道:“遇事不決,當然要卜上一卜了。”
顏神佑:……常聽人說什麼趙匡胤算命,朱元璋算命,弄了半天,居然有可能是真的嗎?原來不是修史的時候為了給皇帝們刷金粉編的啊?大老爺們兒也好這口啊?這不是家庭婦女的專利啊?
她見過薑氏拿占卜坑了三房的,但是根深蒂固的,就以為這是家庭婦女的手段。而且,她一直以為她娘不是相信迷信,隻是利用而已。現在看著迷信工具像看救世主一樣的眼神,這是要鬨哪樣?
再看顏肅之也很感興趣的樣子,連旁邊的六郎也很好奇地問:“阿爹、阿娘,這是要做什麼?”
顏肅之還給他解答,謂“當存敬畏之心”雲雲。
顏神佑眼睜睜地看著爹娘像傳銷組織的骨乾份子一樣把親弟弟拐上了封建迷信的不歸路,一時啞口無言。顏肅之洗手,焚香,卜了三卦,第一卦他很有義氣地貢獻給了鬱狀,得出來的是個大凶。
薑氏看到大凶的結果,嚇得臉都白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這……這……”她以為顏肅之是卜的歸義縣事。
顏肅之歎道:“隻盼鬱四能安然度過這一關。”
薑氏聽說是卜的鬱狀,頓時感到安心,一口氣鬆到一半又想起這樣不厚道,生生又咽到了喉嚨裡,差點沒憋死。
顏肅之再卜第二卦,神色愈發嚴肅了起來。休說薑氏,便是顏神佑,也為這氣氛所感,忍不住摒住了呼吸。四下裡的奴婢們都是土著,想法與主人夫婦相同,皆垂手而立,心中惴惴。
第二卦依舊是個凶兆,薑氏顫著聲問:“這又是何故?”
顏肅之握緊了拳頭,指節攥得發發,聲音也有些抖:“隻怕天下,將要不寧。”
薑氏上下牙齒輕叩,發出一陣“哢哢哢哢”的細微聲響。顏神佑不明所以地投過一抹奇怪的神色來,這天下不寧,不是早就猜到的嗎?不然乾嘛要千挑萬選了的到歸義來呢?
薑氏想卻下:天下大亂,自家能安全嗎?絕大部分正常的土著,想到動亂的時候都不會開心。
更因薑家經過丙寅之亂,薑氏自己雖然沒有挨上,可家中口耳相傳。每逢掃祭,還要看一溜上了吊的姑媽的靈位墳頭,陰影不可謂不深。
顏肅之深吸一口氣,再卜第三卦,卻是個大吉。
顏肅之自肩至腰都放鬆了下來,薑氏也笑開了:“咱們在此處,可是順遂?”
顏肅之欣慰地點點頭,薑氏又充滿了乾勁兒,看顏肅之抄起兒子,她自己卻看向女兒。發現顏神佑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便捉了她來做一番“科普”。顏神佑被安利了滿腦袋的封建迷信,並且熟知了許多古人在這方麵的奇聞逸事,對各種占卜的過程也有了相當的了解。
信不信的另說,卻知道了封建迷信對土著人士的世大影響力!
受過良好教育的顏肅之夫婦尚且如此,看四周奴婢因有吉卦而與有榮焉的樣子,隻會比這兩位更加地迷信。
顏神佑突然就感覺心好累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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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迷信活動還是有好處的,一次占卜,三卦兩凶,卻讓顏肅之夫婦最終安了心。連周圍的群眾的情緒,也跟著穩定了下來。與京城隔了九百裡,還是緯度上的差異,風俗一不一樣的另說,這氣候就很不適應。自阿竹忽然得了桃花癬之後,奴婢裡陸續也出現了各種症狀。虧得有個郎中跟著,還拉了好些藥材,不然光這些水土不服的病症,就夠忙亂許久了的。
伍郎中因為這個原因,如今頗為吃香。顏肅之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將他安置在前衙東北角一個小院子裡。隔著一個小夾道,就是六郎的住所了。隻是要往後院兒裡去,還須得繞行,過兩個月亮門兒。
無論如何,這前衙後院,都有了些正常的模樣,不似甘縣令在時空曠寂寥了。前衙裡靠西還有兩個院子給何三及其手下衙役等當宿舍休息室,方章的住處則在伍郎中之前。方章的家室皆在離縣城五十裡的村子裡,他每得了俸祿,便全背了回家,到了家裡,爹娘和老婆再給他發零花錢。
以前甘縣令要從本縣財政(主要是廨田收入)裡撥給上述人等俸祿,這工資水平頗低——還是幾十年前定下的,那時候還是前朝呢——這麼多年一直沒漲過。甘縣令也不能不暗中給他們漲一點,這些都是財政之負擔。有時候甘縣令實在加不下去工資了,就從自己的俸祿裡分一些給他們。
甘縣令是個窮鬼,還是個好心的窮鬼,所以大家跟著他過得挺辛苦。顏肅之有錢,他老婆比他還有錢,到了就先收拾屋子,又給大家發工資,方章、何三,每人一貫錢,何三底下的差役,一人一陌錢。
連飲食都改善了,方章雖還有些疑惑,未必就認定顏肅之是個好人,卻也得承認自從他來了,大家日子就好過了一些。何三與他們的手下,已覺得有了奔頭了。也因此,顏肅之的許多疑問他們都認真地給予了比較真實的答案。
比如顏肅之問:“我看此處窮困,甘令又愛惜民力。然城垣齊肅、衙內屋舍整潔,這卻又是何故?”
方章一拱手道:“說來令人歎息,朝廷有製度,凡有殘疾的人,皆可免役。”
顏肅之道:“這個我自然知道,難道?!”
方章見他反應快,不見得便傾倒,倒也不反感,見他吃驚的樣子不似有惡意,便道:“正是,許多人為了逃避徭役征發,乃至自-殘。”
顏肅之苦笑道:“按律,自-殘以避征發的,查出來是要罰他修城牆的。”
方章點頭道:“正是。”
何三接口道:“實話說與郎君,這裡頭好些人,還是小人帶人去抓了來的。甘令也不忍心,我們也不忍心。甘令常說,如此毀傷肢體,實不可取。又說令百姓自-殘,是他沒有做好。便將這修繕的事,權做他們的征發。又數次下令勸告,才算是刹住了這股風氣。”
顏肅之道:“此地偏僻,又沒有多少工程,如何用得這許多役力?”
何三有些不敢說,隻管看方章。方章似無所覺,直言道:“隱戶多了,原在他們身上的徭役便要算到旁人頭上了。縣又大,修個路、挖個渠、乃至押糧解遞往郡裡去……樣頭兒多了去了,一樣都省不得。”
顏肅之皺眉,這些都是應服之役,如何便將百姓逼成這樣了?看來,這隱戶的情況,是挺嚴重的了。
擺擺手,命何三去看門,對方章道:“去書房罷,你取了地圖來我看。我帶來這些人,城裡住不下,城外搭帳篷也不是個事兒,看何處合適,如何弄個住處與他們。”
歸義縣地廣人稀,哪怕是縣城周圍,想找塊地方蓋房子也不是難事。但是顏肅之是想以此為基礎建個塢保的,這個選址就比較重要了。
何三從後麵聽著他要建房子安置部曲,心道,也該這麼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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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顏肅之為自家塢堡最終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完全是按照建城的標準來的。所謂背山麵水,地勢開闊。從縣城往東走上個三十裡地,便是一片荒蕪的曠野。背後是綿延的群山,流過縣城那條河,經此再往東入海。土地……並不很肥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