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托天命、假托名人,是造反常用的手段了。du00.com不搞一點這些東西,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的造反意誌堅定。什麼編造讖語啦、製造奇怪的物件啦、謊稱是某政治鬥爭失敗的人物啦……準備得更充分一點的,還有為造反先搞個邪-教出來的。
一旦出現這些情況,大家就知道,這事兒就小不了。
顏肅之一聽到“齊王”二字,就知道事情要壞。
齊王的旗號一打出來,真假先不說,就先把虞喆推到了一個不利的境地。
齊王是虞喆他弟,死得特彆蹊蹺,天下都在猜,這事兒是皇帝乾的吧?這事兒一定是皇帝乾的!當時五王遠在千裡之外,還個個發了吊唁的信過來,明裡暗裡,說虞喆沒有照顧好弟弟。又將謠言散布得到處都是。
現在金井欄利用了五王事先做好的輿論攻勢,順勢就顯示出了自己的正義性來了。
是,你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不講理吧?根本沒有犯錯的弟弟,就因為你一個“忌憚”,便容不下他、想要搞死他。你想什麼呢?
是啦,所有人的心裡,造反都不是一件好事。你有再多的不得己,一旦造反了,那也都成了你的錯了。官逼民反又怎麼樣?他逼你,是他不對,你造反了,你的錯就更大!
然而如果有個“不得不”的理由——比如仇太深,那就不一樣了。對於一個殘害手足的皇帝,難道要讓兄弟們引頸受戮麼?不去送死,那就隻好造反了。
這果然是一個需要將能信得過的人都喚過來商量的大難題!顏肅之歎了一口氣,心道,不甭這亂平不平得了,虞喆的名聲都要再壞上一壞了。蠢孩子,做戲都不會,越想要齊王死,就越要對他好,到時候他死了,沒人懷疑是你做的。你一直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現在好了,他一出事兒,大家都懷疑到你身上了。他死了之後,還有人拿他來給你添堵,你說你傻不傻呀?
顏肅之進了勤政殿,見過虞喆。一看,虞喆一張小臉兒,透著黑黃的煞氣。顏肅之便假作什麼都不知道,對他行完了禮,默默坐到末尾的位子上去。真是要慶幸在這一群人裡,他是最不顯眼的。
虞喆見他來了,便問道:“卿有何良策?”
顏肅之裝傻:“不知陛下問的是何事?”
虞喆欲言又止,指示顏孝之給顏肅之解說一回。唐儀肚裡笑翻了,顏肅之必然是知道事情了,還裝傻,這是逼虞喆自己說出來麼?一看虞喆那吃了死蒼蠅一樣的臉色,唐儀就一陣開心。
顏孝之也不好說得太過詳細,就隻說了一句話:“逆賊謊稱奉齊王之命。”
顏肅之作頓悟之狀!然後愁眉苦臉地道:“是有一點難辦呢,總不能將齊王搖活了來辟謠罷?”
搖活了又能怎樣呢?虞喆的口碑已經差了,就算齊王活了,也於事無補了。
金井欄的旗號一打出,反而比當初的史九,更得人同情。史九提出的口號,看起來是相當先進客觀的,卻有一個弊端——既然要均貧富了,手握資源的豪強士族們肯定不會答應的。口號一出,就平添了一堆的敵人。
金井欄與史九不同,作為一個深諳官場的油滑小吏,他與史九的階級成份或者說立場,就完全不同。他打出來的旗號,比起史九,更能團結儘可能多的人。這個國家的許多資源,還是掌握在豪強們的手上的。齊王之死,天下都覺得冤。再看虞喆的表現,近期又縱容他舅家給國家功臣之後的顏家沒臉。越看越不像個樣兒,說他乾不下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不是金井欄,哪怕金井欄說的是假的,也值得大家袖手旁觀一下下,而不是襄助朝廷平亂。
虞喆不耐煩地道:“拿下逆賊,一切便都好辦了。”
顏肅與唐儀互看一眼,這倆一起開這種高層會議還是頭一回,彼此都覺得新鮮,在虞喆的眼皮子底下眼神亂飛。一齊吐槽虞喆:真要一切都好辦了,你還叫這麼多人過來乾嘛?!直接點兵平亂,然後想著怎麼粉飾太平過好這個年不就行了?
顏肅之是打定主意不多插嘴的,不想虞喆記起先帝對他的囑咐來了,說是顏肅之是有些主意的人,遇到難題,可以問他。便問:“仲泰有何高見?”
被Boss點名,不管是上課下本還是開會,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顏肅之不得不說:“誠如陛下所言,平逆是第一要緊的,至如流言,臣以為,背後恐有推手。”說了等於沒有說,虞喆也知道背後有推手,嫌疑人都有——五王。
虞喆道:“則如何平息流言?”
顏肅之道:“新年,陛下不是得祭告太廟等處麼?捎帶的給齊王也祭一祭唄,告訴大家,齊王已經死了,外邊的那個是假的。記得拉上趙王,一起做個臉。”
還有更好的辦嗎?沒有了。流言就是這麼個討厭的東西,如果再有一點點影子作支撐,就更討厭了。
柴丞相咳嗽一聲,道:“說到新年,京城還是得過一個像樣的新年,益發不能顯出慌亂來,這樣才能安定民心。”
眾人附議。
虞喆板著臉道:“諸位回家,隻當沒有這個事兒,該怎麼過年,還怎麼過,該熱鬨的還是要熱鬨。”
眾人唯唯。
鬱陶抬眼四下一看,內心頗為荒涼。不是他大過年的說喪氣話(雖然還沒有說出口來),總覺得在座的人,幾乎已經全部與虞喆離心離德了——包括他自己。虞喆這孩子,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對他也算是比較尊重的。可是憑良心說,他也不覺得虞喆這個皇帝做得算好。
硬尊太後、齊王喪命、賜婚,三條加在一起,真是寒了滿朝文武的心,這其中,齊王之死反而是最次要的了。最要命的,還是“賜婚”。這種無視大臣權益的做法,怎麼能夠讓人心甘情願地為他著想?
一群不樂意的人,湊在一起出主意,也隻不過是因為金井欄這個小吏起事,同樣冒犯到了他們而已。眼下大家是為自保,可不是為了保虞喆。如果有一個人比虞喆更適合做皇帝,相信在座的這些人,沒一個會站出來死保虞喆的。
這個時候,還是需要一個朝廷來撐場麵的,鬱陶也隻好發言道:“既要保密,調兵之事便須慎重了。”
於是又開始議平叛之事。鬱陶認為,趙忠倒是合適了,但是趙忠的職位比較高,一旦缺席了新年慶典,必然為眾人覺察。
唐儀道:“怕什麼,就說他病得起不來了,悄悄離京。”密調部隊就是了。
虞喆同意了這麼個辦法。
柴丞相道:“糧草從哪裡撥呢?今年的都已入庫了呀,糧草軍械一動,京城誰還不知?”又議何處之兵馬糧草適宜調動。
鬱陶心說,你們真是壞透了,就這麼見不得趙忠好麼?有現成的糧草不給他使,有現在的兵馬不給他帶。領著並不熟悉的兵馬,糧草還要隔一陣發一點,冰天雪地北上?你們跟他有仇是吧?
論起仇來,大概都沒有尤老先生的大,之所以要搞趙忠,乃是因為他擺明車馬是先帝的人,對虞喆也是沿襲了以往的忠誠。一群看虞喆不順眼的貨,自然不能讓這麼個雖然人品不太好,但是能打仗會領兵的人過得舒坦了。沒了趙忠,虞喆還有什麼人能夠領兵保他?
鬱陶自己都不敢保證會儘忠到最後一刻。
這真是應了顏神佑當年說的,要先翦其羽翼了。
直議到漏下三刻,諸事議定,顏肅之也沒混上宮裡的飯。見旁人再沒其他說的了,顏肅之便以“昂州兵少,如今又有攘動,久不回城,恐怕出事”為由,申請正旦一過就回。且又提出了比較信得過的親朋友的名單,用來填充昂州的公務員序列。
虞喆也擔心不止冀州一地出事。尤其昂州是新設的地方,增添了十數萬戶的山民,這種新附之地,最不安全。顏肅之提出回去,穩定一下局勢,也是好的。當即便答應了。
於是調兵的調兵、擬旨的擬旨、回家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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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宮裡議事的時候,已經作出十分緊急的樣子,出得宮來都還要裝成沒什麼大事。對好的口風,卻是正旦如何慶賀,以及祭太廟的時候如何捎上齊王,是祭完太廟之後順捎呢,還是第二天再去。
官方的說法就是這樣了,然而回到家裡,與會者無不是另一番說辭。短時間內京城無事,也就不用慌忙離京了,京城還是很安全的。既然如此,就不用“假裝正常過年”了,大家就是真的正常過一個新年好了。
該走親訪友的繼續走親訪友,該聽歌看舞的還是聽歌看舞,反正,金井欄一介小吏,此事未必會成。等金井欄被按下了,估計過不久,才是五王起兵。那個時候,估計很有一些人準備開城門迎接。
顏肅之回到家裡,妻女都沒睡下,還等著他回來呢。
薑氏看他脫了外氅,問道:“宮裡用過什麼飯了?隻怕也吃不好罷?”
顏肅之道:“哪有什麼飲食?怕是忙得忘了呢。”
薑氏命擺飯,上菜的功夫,顏肅之簡明扼要地說了過完年就回去的事情。顏神佑一聽又是趙忠領兵,心說,這誰呀,這麼跟他過意不去!趙忠已經是驃騎大將軍了,立了功,再無可封,敗績了,就是人生敗筆。好有六十歲了,退休的年紀,還讓人家大冬天的往外跑。反正這個氣候,要不是為了自己爹媽,擱顏神佑這兒,她都不樂意領兵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