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大舅有點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翁是說?”
江瑤自是不能說他打著奇怪的主意,殷、盧兩家也被他算計了,隻拿盧慎說事:“往後的日子,還不定怎麼亂呢,我恐此時不厚著老臉來說,往後什麼人都過來,就輪不到我搶這好女婿啦。”
這話倒是說得很實在,殷大舅想了一想,卻依舊對江瑤道:“正月不好做媒的,江翁並不是不知道這個規矩的。想來我那妹夫家裡,也斷不至於急在此一時。一出正月,我便為江翁去說,如何?”說話的時候,殷大舅的心裡還有點酸溜溜的。明明是他更早發現了盧慎的過人之處,還想親上做親,招來做女婿的,結果被盧湛給含糊拖延了。
現在有一個比他家更有名的江家要招盧慎做女婿,殷大舅的心裡,不可謂不酸。即使江瑤是他親家,這種複雜的心態還是一時沒辦法平順下來。殷大舅也不傻,又有點懷疑,江瑤給兒子娶他閨女,是不是就為了讓他做媒?
江家混得比殷家好,自然不隻是因為有幾個好祖宗,江瑤忽悠殷大舅,也是妥妥的。理由也是明白的——覺得昂州似乎不是那麼歡迎他,想早點融入昂州,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莫過於聯姻。
對於處境不如在揚州時自在這一條,殷大舅心有戚戚焉。聽江瑤說:“頗覺不暢意,欲為子孫謀。”的時候,殷大舅連連點頭:“正是,正是。”點頭的時候,他又微有那麼一點得意,他好歹跟昂州上層有那麼一些關係。盧慎已經做到了長史,哪怕做不了女婿,也是他外甥。
江瑤的舉動,就沒有什麼好疑惑的了。
聯姻,看起來是一個妥協的姿態。
肚裡有怨氣,忍了,識時務者為俊傑,這倒也不錯。這樣的態度,昂州方麵是歡迎的。
殷大舅自己也有那麼一點怨氣,不過考慮到自己也是初來乍到,顏肅之雖然是個土鱉,有交情的世家也不少,自己那點家世,在唐、薑麵前還真不夠看的,也就忍下來了。看他妹夫家,盧二郎也是前兩天才得授官的,不是麼?這還是先期投資過的人呢。
對顏肅之好,未必立竿見影就能收到特彆豐厚的回報,然而與他作對,早都全家死絕了。
殷大舅很識趣,哪怕他妹妹以前對盧慎不怎麼樣,他這個做舅舅的對盧慎也是夠意思了。近來又常勸妹妹,終於將人給勸好了。他又不像朱家,還會說一點小牢騷話,熬上二、三年,自然苦儘甘來。小細胳膊擰不過大腿,想要轄製顏肅之這個土鱉,得有真本事,可不能靠裝模作樣就妄圖唬住他。
聽江瑤這麼說,殷大舅開心了起來:“江翁能想通是最好的了,”也小了兩句牢騷話,卻又為顏肅之辯解,“他恐是自覺根基淺薄,怕驟然將士人擢至高位,自己便難相處。”
江瑤感興趣地道:“果真如此?我聽說他手裡有兵。”
殷大舅道:“有兵固然是強的,然而馬上得天下豈能馬上治天下?兵士麼,武人而已,誰給糧餉就跟著誰走,這還用說?”
江瑤道:“也對。”原本想的兩個應對方案,漸漸就有了偏移。
最終,殷大舅還是勸江瑤:“我固知江翁家教甚好,隻是正月裡做媒,顯得有些迫切了,說出來有些不大好聽。江翁欲與人為善,何妨擺幾桌酒,先互相親近親近?左右不過這幾天的時間,江翁微露其意,難道我那妹夫會是瞎子不成?他心裡總會有數的,這可比現在就直說出來要強得多。”
江瑤道:“也罷,我先置酒,有勞殷兄了。”
殷大舅連說不敢,告辭而去。
江瑤看著殷大舅的背影,冷笑兩聲:“平庸之輩,難怪要做縮頭龜了!”
一甩袖子,他往書房裡去了,胡亂抽了一本書往書案上一放,命人去叫他的小女兒過來。
江瑤的兒女不少,他年紀雖大,這個小女兒卻是年方及笄,不幸生的時候不對,長到十五歲要說親的時候,天下大亂了。親戚朋友四散逃難,這還結的什麼親呀?跟著逃難來了。
江瑤的女兒生得秀麗柔美,沉靜如畫,雖因排行最末,頗得父母寵愛,卻又並沒有養成驕縱的性子。心智上不大像個女孩子家,倒與其父有些相似,很有一點城府。
江瑤既定下將她說與盧慎,自然是要知會她一聲,且問問她的看法的。見父親來了,江氏忙起身相迎,見江瑤麵色平靜,江氏問道:“阿爹,可是有甚難處?”
江瑤微一笑道:“殷大傻子信了。真道我就這麼迫不及待麼?”說著,撫著女兒的脊背道,“隻是我兒受委屈了。”
江氏笑道:“不如此,怎能令人相信阿爹是識時務,有心投靠了?”
隻有表現得急切了,才能更顯出自己的弱勢。士卒被沒收了,塢保也不許建了,這樣的示弱就不顯得突兀了,反而會讓對方輕敵,覺得自己就隻有這麼一點本事了。與此同時,也讓殷大舅生出同情之心,儘力去做個媒。
江瑤道:“他總不能一輩子不用士人的,既要用,就不能再過份了,我等欲與盧氏結姻,總不至於受阻。”
江氏道:“他這幾日所為,已是過份了!如此苛待士人,驕橫無禮,真以為士人都是土偶木梗,沒有脾氣麼?我便不信,昂州上下,便沒有人”
江瑤道:“正是此理,婚事若成,你當勸慰長史,難道要在個莽夫手下委曲求全一輩子麼?”
是了,這就是江瑤的計劃了。自打知道盧慎掌庶務之後,江瑤就打的這個主意,將盧慎招為女婿。如果顏肅之表現得能令人接受呢,那也是白賺了一個好女婿。如果顏肅之太討厭,就像現在這樣的,那就乾掉顏肅之,扶女婿上位。
隻不過到了昂州之後,發現情況與想象的有些誤差。比如,昂州之兵,居然有一部在個小姑娘手上。
這不是開玩笑呢嗎?!
江瑤覺得,這件滑稽事也是個機會。手中無兵,心中到底難安。如果將這小姑娘手上的兵馬剝離出來,乾坤大挪移給盧慎……乾掉顏肅之之後,盧慎作為昂州的第二人,上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剝離兵權也是很簡單的事情,哪裡有婦人乾政的道理呢?
至於丁號那樣的名士,江瑤以為。名士這樣的人物,是可以供奉的,卻少有人會奉之為主,像揚州路上撿來的士卒,人家是認世家名號的。丁號,可算不上是什麼世家子。
動手,就要趁早,趁著自己等人到得比較早,還沒有被顏肅之磨去更多的實力,奮力一搏。再等下去,就是刀俎魚肉,由著旁人說話了。不讓去城外建塢堡?不讓募兵?不讓咱入股當股東,隻讓咱打工?把人都困在城裡?做你娘的春秋大夢去吧!
江氏道:“昂州地廣人稀,真要將咱們安置在城外,一則創業艱難,二則想入城也難。反是我等在城裡……”
是你自己引我們進來的,在你家搞什麼事,那也是你活該了。
父女倆相視而笑。江瑤道:“這幾日,我還要請些人來吃酒,有好事,總不能落下他們。”一家之力不夠,多拉幾家下水才好。大家都是客居此處,自然要抱個團互暖一下,不然就算把盧慎扶上去了,麵對人數上占優的本地利益集團,江家也要吃點虧。為人作嫁這種事情,不是聰明人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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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江氏父女書房籌劃,隻說殷大舅回家細思。想要辦成此事,保不齊還要跟自己妹妹再通個氣兒,讓她彆再彆扭了。先前自己要將女兒嫁給盧慎,就吃妹子好一通說。及女兒定了江家子,殷氏還說:“這豈不比原先的主意好?”
弄得殷大舅有些無語。哪裡好了呀?求招大郎做女婿!
到底是親兄妹,殷大舅略一尋思,就找到了妹妹的死穴,叫一聲:“備車。”這麼幾步遠,他愣是坐車到妹妹家串門兒去了。
到的時候盧慎正好不在家,拎著弟弟去州府聽“縣令緊急培訓講座”去了。殷大舅索性擺明了車馬,跟妹妹、妹夫說了這件事情。盧湛沉吟道:“我須問一問大郎的意思。那些外來人,恐不好相與。”
殷大舅笑道:“我隻是與你們說一聲,總不好我知道了,反不與你們說。你們要是有心呢,就接著,正月一過,我再為他們來提親。若是無心,趁早想好了應對之策。”
盧湛頗為躊躇:“按說,江家也是不錯了。”擱以前,他都不大敢想的。放到現在,還是有些心向往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