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大舅道:“你慢慢想。”卻又對殷氏使了個眼色,殷氏因盧慎有這麼個好嶽父主動提親,心裡當然是有些不痛快的,尤其自己的兒子才做了個縣令……這個反差略大。對上哥哥的目光,勉強一笑,對殷大舅道:“你來得巧了,我這裡才得了些好蜜,正好拿來捎給阿嫂。”
盧湛有心事,也知殷大舅有話要對殷氏說,大舅子能勸動妻子,自然是最好的,也說:“你們有事隻管說話去。”
殷大舅扯著妹妹到一邊兒,就說了一句話:“長兄不娶,幼弟如何說親?”
殷氏嘀咕道:“這也說得太好了,江家小娘子我見過,比之唐家小娘子,也不算很差了。麵相看著和氣,照我看,卻也是個厲害會抓家的。”
殷大舅道:“大郎若娶得低了,二郎將來如何能高娶?你自己比比他們誰個官大誰個官小,再看看哪個更得好評?大郎好了,自然能夠提攜兄弟,若沒有大郎,二郎如今能做得縣令?”
殷氏憋了一肚子氣,到底受了些教訓,勉強道:“還不知道他看不看得上人家呢,他那眼睛高著呢。”
殷大舅道:“這件事兒,隻管聽妹夫的,旁的,你甭問。定下來了,你就歡歡喜喜操持,沒定下來,你也當沒這回事兒。”
殷氏道:“知道了。”
盧湛這裡,心裡來回搖擺著,終於還是放不下心來。顏神佑太凶,否則盧湛真的很想讓長子娶這麼個老婆。現在看來,不止是他有些猶豫,人家顏家也根本沒把盧慎當個考查對象,似是歸義侯那裡,有些故事的樣子。這樣也好。
江家,可是揚州大姓呢。
盧湛一直為兒子的婚事發愁,其他的孩子都好說,照著條件來就是了。唯有盧慎,出身不夠好,能力卻又強。這樣的庶子,實在讓人操心。庶子少時,未露頭角,娶妻自然不如嫡出,然而若是有能力,日後混出頭來,老婆又經常跟不上丈夫的腳步,老婆娘家也可能會拖後腿,最後就是一個有能力的人被坑爹了。
盧湛最擔心的,莫過於此。
是以最初殷氏並不積極給盧慎說親,盧湛看在眼裡,也不提醒,就是想等一等,等長子有些出息了,能娶個好些的媳婦兒、不拖後腿。如今看來,這步棋真是走對了,當時說親,最多無過馬、牛、羊等幾家,現在兩家族滅,一家頹微。盧慎已是一州長史,前程跟著顏肅之,說不定還有更好的時候。
然而眼下卻是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不像話了,盧慎已經二十好幾了。
等盧慎兄弟倆回家,見過了殷氏,盧慎知道殷氏不待見自己,隻說了一句:“二郎遠行,與阿娘必有話要說的,我便不打擾了。”又說不用擔心,永安的地頭蛇金老太太還在城裡,明天帶弟弟去拜會一下,跟金老太太的兒子也是同僚了,好互相照應一下。
殷氏長歎一聲:“你也是個好孩子啊,去罷。”
盧慎有些摸不著頭腦,還是恭恭敬敬地告退了。
出門便被叫到盧湛的書房裡,聽盧湛說起他的婚事來。盧慎一怔:“啊?要說親了麼?”盧同學近來全身心投入到造反的大業當中,本來就存著以顏肅之為主佐其功成名就的念頭,以他的聰明,如何看不出丁號之意?何況眼下就差明著說了,盧慎分外興奮,什麼成家的事兒都拋到腦後了。
現在聽父親一說,才想起來:艾瑪,我還得結婚呀!
便問:“阿爹相中哪家淑女了?”太木木呆呆的,他還真不太想要。不過聯想起薑雲與阿婉這樣看起來不怎麼登對的婚姻,盧慎也落回了現實。
盧湛道:“你阿舅早些時候來過,道是江翁透過信兒給他,想招你為婿。那家小娘子你阿娘見過的,難得她也讚不絕口的。我固是樂意,隻是有一樣要問你——娶了他家女兒,礙不礙州府的事兒?”
盧湛又不是傻子,州府對於南奔世家的態度擺在那裡呢,是限製其發展的。
盧慎道:“我須想上一想,或者,也未必不成的。”
昂州,是真的缺人。不能指望所有的世家都跟盧家這個已經衰敗了的家族似的十分配合,下馬威殺一殺,將他們的爪牙拔一拔,馴服了,自然就是要用的。否則這麼些個文化人,豈不是太浪費了?限製發展,不讓他們喧賓奪主是一回事,與馴而後用,並不衝突。
隻要江瑤的小閨女她是個賢妻良母,盧慎也沒有太大的意見。無趣就無趣罷,跟這些士人撕破了臉也不好。既有心亂世裡輔佐著老板做一番事業,有些事情就要妥協一點。
如果揚州世家有心,識時務者為俊傑,昂州方麵又何必非得創造個敵人再打敗?盧慎的心裡,世家的平均素質絕對是優於一般人的,不止是盧慎這樣想,大家都這麼想。事實也是如此,占了那麼多的好資源,受了那麼多的教育,平常混的圈子也是比較高級的,見識自然是比常人要好的。
有了這樣的認知,江瑤雖然受了些委屈,但是終於認清現實,決定合作,那大家也是歡迎的。且昂州方麵以為,他們真的沒有對這些世家做什麼太過份的事情。財產和部曲都沒有沒收他們的,還分給他們土地了。士卒雖然另有安排,可這些士卒也不是他們自己招募的,江瑤等人真要帶兵過來,才進昂州就得給滅了——誰特麼傻逼麼?允許你帶著武裝暴徒到自己家裡“做客”?
隻可惜,江瑤不這麼想。田玠和陳白,也不這麼想。他們可不是來做喪家之犬搖尾乞憐的,隻是戰略性撤退,過來發展另一個根據地的。
比較坑爹的是,昂州方麵也跟盧慎想的一樣。倒不是盲目自信,隻是立場不同。昂州的立場上,解除你的武裝,你對我無害了,那自然怎麼樣都好說。江瑤方麵,自己被卸了自保之力,從此任人宰割,那是相當難受的。至於昂州分給他們的土地,給他們的房屋,江瑤等人卻隻當是尋常了。
這也是時人的心理了,不是不知道要知恩圖報,隻是在江瑤眼裡,這不是“收留之恩”,是他們主動過來投資。你不止不態度和藹地招商引資,還對投資商橫眉豎眼的,這心裡能快活麼?世家享名望的好處實在是太久了,以為誰都要讓著他們、供著他們,路上遇到義軍,還把士卒拱手相讓。以為到了昂州也要呼風喚雨……
真是太甜了!
顏肅之與丁號等都不反對了,丁號對於南下之士人肯識趣,也是歡迎的。隻是建議顏肅之:“盧大郎婚事,自有父母之命。至於北人是否可用,再看些時日。”揚州於昂州為北,丁號也學著本地人的說法,管揚州來客叫做北人了。
州府不反對,盧湛便接了江瑤的好意。
唯二對此事持疑的,乃是楚氏與顏神佑。顏肅之腦洞開得大,後宅事兒懂得多,畢竟還是個男子,有些女人家的小心思,他實在是不怎麼懂。就在薑氏和鬱氏等說那位江小娘子看著就像個當家主母的樣子的時候,顏神佑的小眉毛就皺了起來。
祖孫倆都見過小江氏,既然是要“輸誠”,少不得內眷也要來拜一拜夫人。江瑤在外麵能挺起胸脯來,他的妻女在楚氏與薑氏麵前,身份就不夠看了。這兩人,既有極高的誥命又有極好的姓氏。高高坐著,將下麵的人打量了個底兒掉。
薑氏隻覺得小江氏外柔內剛,暗想,大約是能扛得住殷氏那樣的婆母的。楚氏卻嗅到了一股同類的味道,顏神佑更好,她就是直覺,覺得這個同齡人相當地……難纏。因為不確定,又知道昂州現在的情況,隻對楚氏嘀咕一句:“反常即妖,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楚氏道:“我也覺著不對,你使人盯著他們家就是了。”
盯了好多天,就見江老頭兒請客吃飯。他家當然不能把糧倉什麼的都搬了來,好些新鮮食材都要采購,把昂州城的高檔食材價格都帶高了。來來回回請的,也就是小圈子裡的那麼幾個人,除了一同來的兩家,還有盧、殷、朱等人,丁號等也被請了過去,連顏肅之都過去吃了兩回酒。隻有薑家,小輩如薑雲倒是受邀過去了,薑伍推說自己也在客中,且要侍奉母親,走不開。
真正讓顏神佑與楚氏放低了戒心的,卻是揚州那裡傳來的消息——沒來得及往南跑的袁家,被滅門了。江瑤痛哭失聲,與田、陳等人出城遙祭了一回,回來擦乾了眼淚,便大聲說自己幸運,跑到昂州來真是太好了!
事情終究是確定了下來。
正月剛過,丁娘子那這還不及為薑家向山家提親,殷大舅已經相當效率地挑明了江、盧聯姻之事。大家還沒回過神兒來,春耕正式開始之前,兩家一翻曆書,正遇上一個差不多的日子,就這麼放了定。
這些人訂婚事,無論背後有多少的故事,當麵要說快,那是真的快。譬如薑家,已經開了幾個家庭會議了,商議了這許多事情,這一回,卻又裝模作樣地弄出個一見如故、必要結姻來。又譬如江家,雖然時日較短,可這背後的算計,一點也不少,非但不少,還多了很多。
雙方約定,盧慎忙完春耕之後,便即完婚。掐指一算,也就是個把月的功夫了。這一回,殷氏表現出了主母的氣度,將早先暗中為次子準備的結婚用品給貢獻了出來,很搏了一些讚譽。
就在昂州諸人以為初步達成了共識,即將攜手奮鬥的時候,又一個坑爹的消息傳了過來——朝廷招安了韓鬥。
顏肅之傻了,顏神佑也犯暈:【嗷嗷嗷,我們已經以道路不通來不及奏請批準為由……私自任命了官員了啊!夭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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