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慎感激涕零不是作假的,這些日子他五內俱焚,比誰都希望顏肅之能好起來。今日得了顏肅之這句話,雖不能完全放下心來,至少也能放下七、八分了。忙起來彙報給顏肅之,一無保留。從物證(手弩的比對),到人證(誘出來的陳家的證詞、江氏侍婢刑訊來的口供),再到他自己的猜測。
顏肅之聽他連江瑤的打算都猜出來了,且又說出來了,欣慰地道:“聰明人不說傻話。”
盧慎徹底放下心來了。
丁號等也鬆了一口氣,也對,盧慎又不傻!首先,盧慎不可能合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也沒兵,也沒死黨,謀個p的亂!
氛圍和諧了起來,丁號磕磕巴巴地道:“可、可、可算能向昂使君請示了。”
顏神佑繼續說了自己的處置:“首惡已誅,從逆者拘押,等候阿爹處置呢。”所謂首惡,江、田、陳、朱,四家家主都已經砍了,人頭都做了點簡單的防腐處理示眾了。
顏肅之道:“不是已經定了罪了麼?奏疏也發往京城了?那就依律來罷。”簡單地說,就是他一點也不想當好人。該殺的殺,該抓的抓,該勞改的去勞改。幾家成丁是沒一個能活的了,家產肯定是要沒收了,沒成丁的男子和女眷,也成了亂黨的家眷,依律判了做官奴婢。至於流放什麼的,他倒是想流放,可押解也是要人手的,昂州正缺人手呢。都勞改去算了!
接著,才是這期間的其他事務。
顏神佑本來的工作就做得很到位,幾乎什麼都想到了,也都插手了,卻都留著一手。若顏肅之短期內能好,也可在此基礎上廣收民望。若顏肅之短期內好不了,她也已經打下基礎,自己自然還是能夠做得下去的。又有流民安置、抗旱保收等工作,一一彙報完畢。
隻是有一樣,顏肅之的傷情,是瞞著朝廷的——如果說得重了,朝廷恐怕要另行任命刺史,這樣大家就被動了。是以隻說了遇刺之事,又說了讓丁號代擬了請罪的奏本。
盧慎雖然無事,其地位無形中還是受損,丁號更是成了州府屬官第一人。丁號彙報了他代擬的請罪奏本,推薦非人,推薦者也是要連坐的。陳白是顏肅之推薦做的湓郡守,結果人沒到任,先在自己家設了個圈套要搞死顏肅之,然後被殺了。這事兒得跟朝廷解釋。
丁號是個結巴,等他把原稿念一遍,該能吃晚飯了。他也光棍兒,將底稿直接捧給顏肅之了。顏肅之一轉手,遞給六郎:“念吧,看這些字兒你都認不認得。”
六郎的底子還是不錯的,偶有一、兩個字不認識的,丁號肚裡明白,就給他接上了,六郎再接著念。沒幾分鐘,稿子就念完了。顏肅之對六郎和藹地道:“學得不錯,你先生教得好。”
這才繼續議事。
丁號道:“沒辦法了,就直說了。反正朝廷現在也管不過來,以後更管不過來了。”
無賴又無恥的說法,得到了州府上下一致的認同。
顏肅之道:“我想也是。”一點也不在乎了。現在蔣刺史與韓鬥互彆苗頭,不但沒有達到一加一大於二的效果,然而又互相掣肘,揚州義軍又活躍了起來。昂州與京城的通信,處於一種破折號連發的狀態。
這些都說完了,顏肅之一看,需要他做決定的事情也不多,顏神佑在他養傷期間都處理得比較妥當。且又有丁號等人幫忙,也沒什麼紕漏。他畢竟傷了一回,也有些倦了,便說:“這便散了罷,我怕還要將養些時日,大事不決,再來問我。但有事,隻管與阿壽說。阿壽,你帶帶六郎。”
顏神佑答應一聲,領著六郎與眾人一道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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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到半路上,又被阿方請到了薑氏那裡。
顏神佑心裡咯噔一聲,這才憶及,死的雖然是林大娘,可刺客是衝著她來的。要乾掉她,無非是因為她管事兒太多,有人怕搞死了顏肅之依舊不能把昂州搞到手,要連她這塊絆腳石一塊兒搬了扔掉。
從薑氏的角度來看,就是因為她蹦躂得太厲害了,才有殺身之禍。單純從一個母親的角度來看,姑娘家,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呆在家裡比較好。尤其現在顏肅之身體又好轉了,也不用顏神佑頂上去了。為什麼不回來,安安全全地過日子呢?
顏神佑最怕的,就是薑氏有這種想法了。照薑氏以往的曆史來看,從一開始,薑氏就沒想讓顏神佑頂個男孩子的用,後來不過是權宜之計而已。哪怕被說服了,也點頭同意顏神佑參與到政事上麵去,可那個時候,顏神佑並沒有因此而招來殺身之禍。
顏神佑十分理解這種想法——哪個親媽在有退路的時候不想讓兒女平平安安的呢?
懷著忐忑的心,顏神佑到了薑氏麵前。如果薑氏硬攔著她,說不得,她還真得硬扛一回。這樣無疑會讓薑氏很難過,顏神佑並不想讓薑氏不開心。
沒想到的是,薑氏見她來了,招手道:“過來坐。”
緊挨著薑氏坐席旁邊,擺著一張同樣的坐席,顏神佑過去做了。薑氏扳過她的臉來,仔細看了又看,咬咬下唇,似乎在作一個艱難的決定。
顏神佑的心懸了起來,眼神也堅毅了起來。
薑氏鬆開手,長歎一聲:“我小時候曾聽人說過,人生莫做婦人身,百年苦樂由他人。1當時就想,真是可笑,父母疼我愛我,哥哥寵我縱我,這是從生下來就定好了的,怎地苦樂由‘他人’了?直到我嫁了……你很好,如今你的苦樂由己,都是自己掙來。那就……彆再失去了。去吧,你阿爹前頭的事兒,還得你幫襯著呢。”
顏神佑心頭一鬆,又哭了一回。
薑氏將她攬到懷裡,像小時候哄她入睡一樣地拍著她的背,亦哽咽道:“去吧去吧,這些年辛苦了。那個山小郎,你……”
顏神佑含糊地道:“我嫁人,是我想嫁。”
“好。”
母女二人哭了一場,心裡仿佛日出破雲,一片敞亮。阿方忙使人打了水來,與阿琴服侍著這母女倆都重新洗了臉,又上了妝。因天熱,隻略施粉黛而已。
顏神佑洗完了臉,薑氏親自為她整了整衣領,摸摸她的臉:“去吧。”
顏神佑將眼淚一抹,袖子一卷,繼續到廳事裡,跟著大大小小的事務死磕去。顏肅之雖已脫離了危險,卻尚未痊愈,先前的事情都是顏神佑在處理,現在她還得去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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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前麵坐定,就又收到了一輿部的新消息:盧家把江氏送還娘家了,連同江氏的嫁妝、陪嫁的人口等。
盧家用的理由也很正當:道不同,不相為謀,一彆兩寬,各生歡喜,咱們和離。我也不說休棄,給你留幾分麵子。
離婚手續辦得相當快。想也知道,盧家想甩這塊膏藥想得發瘋,而各級官吏對於江家也無好感的。對盧家雖然有那麼一點兒嘀咕,可是隻要一想江家辦的事兒,也得說盧家這麼和離是做得對。
盧慎氣得發瘋,這回不止盧湛,連殷氏都跟著他一起生氣,且不曾將他給埋怨上。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盧家是真心冤呐,被這親家坑到黑洞裡了都!殷氏臉都氣青了,好不容易想當一回好媽,做媒的還是她親哥,現在好了,差點被坑死!
離婚,必須得離!
不過,在那之前,殷氏得辦一件事兒。
江氏看到殷氏帶著大群侍婢殺氣騰騰而來,微微一笑,正待說話。不想殷氏什麼話也沒給她說,一擺手,眾侍婢一擁而上,給她灌了一碗藥。這藥的味道聞所未聞的難喝!
江氏被製住,有些許的狼狽,口角還殘留些藥汁,冷聲道:“你用不著這樣表忠心。”
殷氏:“嗬嗬。”甩袖子走人。
盧湛知道了之後嚇了一跳,忙來尋老妻:“怎麼能叫她死在家裡?”
殷氏不耐煩地道:“誰個要她死了?”
盧湛鬱悶地道:“你不是去給她灌藥了?這如何使得?”要說長子的婚事,還真怪不到大舅子頭上。這事兒是他點的頭,老婆什麼話都沒說,也認認真真準備了。
殷氏冷笑道:“你要是想一年半載的有個賤人抱著野種上門來說是你孫子,早說,免得我去做惡人。”
殷氏到底是正經人家出身,就是在盧慎這事兒上鑽了牛角尖兒,方顯得麵目可憎了起來。其他方麵,盧家也是門庭整肅,未嘗沒有殷氏的功勞呢。
盧湛這才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