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丁琳看著顏神佑麵前的水漬,麵無表情地道:“還是個寡婦。”
顏神佑:“……”臥槽!神人!
甘銘看顏神佑擦了嘴巴,才說:“她說了什麼?”相處這麼些日子,甘銘對這些小娘子也有些了解,如果不是有轉折,丁琳是不會拿這樣的事兒來消遣孕婦的。
丁琳道:“老先生猜著了,她說‘認字兒不過是為了明白理道,可誰說明白道理的人就非得認字呢?誰個又能說認了字就一定明白道理了?’”
顏神佑與甘銘互看一眼,才說:“可惜了那一口茶,你早說這一句,我就不用噴了。文以載道,文並非道。”
甘銘道:“隻此一句,當得娘子一見。昔日山侯之母,也是目不識丁,休說是她,便是山侯之父,也識不全字。”
顏神佑道:“高祖也是個睜眼瞎呢。”大長公主她爹,就是個文盲,後來當了官兒,也沒認多少字,勉強當了個半文盲。因為當了官有了點錢,兒子們倒是聘了幾個老師灌了點墨水,水平卻也不怎麼高。直到五王與虞喆等人,才算是受過係統教育的。
便召來這位寡婦,看她究竟有何本領。
讓顏神佑驚訝的是,這一位布衣荊釵,十分樸素,年紀卻在三十開外了。顏神佑以為,能有這麼一股子闖勁兒的,應該是個十分年輕的少婦才對。以本地之風俗,三十來歲,做祖母的也不是沒有。可這一位……
再細一看,此人膚色微黑,卻生得頗為俏麗,行動敏捷,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像養著兩眼泉水一般。顏神佑心道,常見書上說,異人有異相,這一位,也算是異相了罷?
這位女士大約在剛才被一路指點了一些規矩,見了顏神佑先不打量,利索地先行一禮,自報家門。
顏神佑聽得越發驚奇了。此女姓馮,江湖人稱馮三娘。前後嫁了三個丈夫,長的活不過二年,短的隻活了五個月,都死了!三個丈夫三個姓兒,依夫家稱呼就太混亂了,索性以娘家的舊稱呼自稱了。
連死了仨老公,自己又不是富貴人家女人,也沒啥後台,還能這麼有闖勁兒。就衝這一條,顏神佑就得佩服她。
佩服歸佩服,她卻也是不養閒人的,該考的,還是得考。顏神佑便問她:“你先前說的話,是自己想的,還是有人教的?”
馮三娘道:“憑一句話,娘子肯見我,能出這麼個主意的人,怎不自己來呢?”
顏神佑笑而不語,世間怪人隱士多了。又問她:“你既不識字,又明白什麼道理呢?”
馮三娘道:“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樣的,不外公道得失。得失近,公道遠。”
這倒也是一般,考慮到她也沒啥文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也是不錯了。顏神佑琢磨著,倒可讓她為吏。昂州的吏,與旁處不同,並不是入另冊受歧視的。
甘銘卻突然問道:“現在的昂州,須得做什麼?”
馮三娘一愣,看是甘銘,態度更恭敬了,輕聲說:“亂人太多,娘子們得正位。”
哢嚓!
顏神佑頭上炸起一道雷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目視甘銘。甘銘一點頭,顏神佑才說:“你倒留下來,咱們一麵說話,你一麵習字罷。”
馮三娘連連擺手:“我嫁過一個死鬼,識字兒,也要教我,到他死,我也沒灌進半點墨汁,不中用的。”
顏神佑無奈,隻得將她暫留府中:“有話,慢慢說。”
馮三娘苦笑道:“娘子,您給個實話,我成是不成的?”
顏神佑道:“那你得先跟我聊一聊天兒。”
馮三娘道:“那得聊好些時日了。”
顏神佑道:“我總不讓你白來這一趟。”
————————————————————————————————
馮三娘在顏神佑頭上劈了一道雷,惹得顏神佑親自跟她談話的時候,阮梅和濟陽王也覺得自己的頭上被顏肅之給劈了一道雷下來。
阮梅還好,自己就是個神經病,自從跟了穎川王,他就一直被各種徼文罵,他的手下也不能幸免,早早就有了免疫力。這回一看顏肅之的徼文,又是罵他倒行逆施,又是罵投靠他的舊族不要臉,他用僅存的一隻眼睛翻了個白眼,將徼文丟與投靠了他的一個查姓男子,讓他去對噴。
濟陽王就要崩潰了,簡直哭笑不得。特麼這是哪個神經病沒吃藥就跑出來禍害人間了啊?!哪條王法說閨女也有繼承權了?你這不是要破壞禮法嗎?你好意思說我是竊居正統嗎?我不當皇帝,讓你一個神經病來乾嗎?
濟陽王足有大半個時辰沒回過神兒來。
等清醒過來,頭一件事就是召集了人手反罵回去!濟陽王自然不會認為自己是反賊,他的追隨者也不認為自己是反賊,他們認為自己是正義的,從倒虞喆開始,他們就是對的。反倒是顏肅之,這麼搞簡直是喪心病狂!
不出意外的,封顏神佑姐妹倆的虞堃,真是躺著也中槍,又被拉出來掛了一回牆頭,說他是亂命。說阮梅這樣的“偽朝逆賊”都乾不出這種事來!
顏肅之就接連收到了兩份罵帖,都說他發了昏,腦子裡有坑,居然想出這種破壞禮法的白癡招數。他也懶得跟這幫人對罵,唐儀與薑戎那裡統計的名單還沒有出來,沒有直接關係人出頭,他便將事情交給了南宮醒。
南宮醒正覺得無聊,正常情況下,幾大勢力對峙,正是他這樣的人出頭露臉的機會。沒想到這裡麵最能打的兩方的頭子都有病!他們不罵,上手就打!南宮醒頗覺無趣,自從虞堃死後,他閒得每天在家打蚊子。
現在終於輪到他出頭露臉了!
好開心!
上來先罵阮梅:你閉嘴,一個反賊你沒話語權!你就是個瘟疫你造嗎?跟你混的人,哪怕就是天下人都知道的承嗣子,他也沒資格繼承了,因為他從逆!這都是你害的!誰沾你誰就是失德!又將起草文稿的查某人罵了個底朝天,說他不止腦子有坑,整個人全身都是坑——走路上被人拿石頭砸的!因為他跪舔反賊!
再罵濟陽王:你腦子沒坑嗎?你以為你有多聰明啊?造反這麼多年地盤還沒阮梅大哦!你以為你就不是瘟疫了嗎?你克死了你全家啊!你兄弟子侄還剩幾個啊?還有跟你混的那群逗比,給你出的P主意啊?有空跟楚豐掐,你不會掐阮梅嗎?掐楚豐,阮梅肯定揍你啊,掐阮梅,楚豐才不會管呢!這都看不明白,你還把這群逗比當寶貝?你傻不傻啊?
因為罵戰是全國發貼,阮梅很快就知道了南宮醒罵貼的內容,無辜躺槍他覺得特彆冤,親自下令,讓陸橋給罵回去!陸橋苦笑道:“這個南宮醒,說濟陽說得很在理啊。”
南宮醒這個職業,放到春秋戰國,那就是個縱橫家,優秀的縱橫家對於大勢的把握,還是很有眼光的。他對北方三股勢力的分析相當到位。
就在此時,薑戎和唐儀也加快了進度,飛快地把名單擬定,交給了顏肅之。顏肅之在短暫的商議之後,一口氣也將幾家著姓的傳承給確定了下來。罵戰,開始升級了。
既得利益者是不肯放棄收益的,比如顏孝之連襟家,顏孝之不與他們爭,他們自然便在顏孝之的支持之下取得了柴家的代表資格。將次子改姓為柴,因柴丞相有過失,爵位被縮減,僅為東鄉侯。雖有封地,不過一鄉,戶不過五百,且折作具體數目的俸祿——卻也是白得的一個爵位。這也是意外之喜了。真要清算,柴丞相也是引狼入室的罪人之一。
其餘人等,以此類推。顏肅之更命南宮醒抽個空兒,向這些人暗示:這隻是個開始,罵戰是對他們的考驗,誰有本事,誰晉升。沒本事的,這樣就算對得起你們了。
除開像柴家這樣外孫承嗣的情況,還有一些家族,譬如蔣廷尉家,是男子逃了出來。這樣是沒話說的,沒有過失的,一切如舊——隻是俸祿封戶會少很多。幾方割據,大家手頭的資源都不多,很難有大一統王朝的豪氣了。這種情況,不管跟誰混都一樣,幾方老板受困於客觀也難以克服,倒是給了顏肅之趁機收束封戶的機會。
由南宮醒開了頭,三方罵戰進入了高-潮。南宮醒忒壞,罵一個的時候,把另一個也給拉了進來。搞得濟陽王恨得要死,回罵的時候難免又扯上了阮梅。濟陽王恨阮梅比恨顏肅之更深,阮梅弄了他哥穎川王,使得五王的造反大業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被活推到了坑裡。
阮梅被濟陽王痛罵,也火了,命人回罵。濟陽王與顏肅之都攻擊阮梅是逆得不能再逆的逆賊,阮梅與顏肅之都說濟陽王是偽得不能再偽的偽朝,濟陽王與阮梅又罵顏肅之是假得不能再假的假正經!
楚豐每隔兩天都能收到一封罵帖,全是這三家對罵的,可惡的是,居然沒人罵他!
正在三家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時間已經悄悄走到了夏季。
這一日,顏肅之正拍案大笑,因為濟陽王說阮梅自稱的“大陳”朝是“東朝逆賊”。阮梅就丟了顏肅之,指著濟陽王的鼻子大罵:你才是偏安一隅的“西朝偽帝”,老子是正中的“□□”!
濟陽王的臉被擦得熱辣辣的,反罵:你就是被擠到犄角旮旯的東朝逆賊!中央個P!老子才是中央!
阮梅這回不用彆人了,親自上陣,用十分通俗的話回道:你是在中間兒了,被大家夥擠到中間,你快擠成個肉餅了你造嗎?你在我西邊兒,你頂多算個西朝!
顏肅之特彆開心!他沒稱帝,沒國號,還襲舊國號,倒省了摻和進去。就看著這兩個想爭正統的對罵。卻又暗中下令南宮醒:“想好了,怎麼應對。”過不兩年他就要稱帝了,按照對麵兩個的風格,一定要喊他“南朝”的,對不起,顏中二也討厭彆人說他是偏僻地方的土皇帝,他也是要做“坐鎮中央的天下四方之主”。
被用偏安一方的方位詞來形容,這是任何一個皇帝都不能忍的!哪怕人家說的是事實,你就是占了一個西北角,也得自稱中央,也得是個大X朝。認了,你就輸了!1
南宮醒誠懇地道:“此事在明公不在臣。”
顏肅之默:“早晚收拾了他們!可他們說得忒難聽!”
南宮醒道:“還請明公慎之。”
顏肅之長嘯一聲,尾音拖得長長的,弄得周圍的人差點以為相府進了狼,拖著十八般兵器要來護衛顏肅之,最後發現是他在鬼叫,都默默地拖著兵器又回去了。顏肅之嚎完了,一拍桌子:“議事!”早點把這些王八蛋都收拾了,他才能名正言順呐!
命令才下達沒出五秒,就聽到一陣淩亂的腳步聲,顏肅之愕然:“怎麼到得這麼早?”
抬頭一看,他學弟白興一臉慘白地跑了過來:“明公,不好了,金星淩日!”
作者有話要說:1大分裂時期的對峙政權對罵是相當搞笑的。哪一方都說自己是正統,都不肯承認自己是偏安的政權。即使地理上真的是這樣,那也不能承認,一承認了,就代表承認自己不是正中,彆人才是。自己就失去了立場。所以要抬高自己,自己是中央,貶低對方,對方是偏安。
在南北朝的時候,雙方的稱呼也特彆有意思。南朝說北朝是“索虜”(編小辮兒的野蠻人),北方說南方是“島夷”(島上住的土包子)。然後又都說對方“偽”,自己才是真的順應天命的王朝。後世修史,挺原汁原味地保留了這些稱呼= =!
在比較和平的時候,會互派使節,都派自己這裡長得好的學霸,跑到對方那裡去踢館。展現自己才是文明開化,你們這些學渣都來跪舔吧!
唉,真像小朋友吵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