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便是大周也不能免俗。顏神佑也沒有辦法立時就改變這種格局——大周也還是有種種蔭職與後門。古尚書的雖然一直乾著後勤工程的活兒,也是元老派中的一員,他的兒子,隻要不瘋不傻,妥妥的能混個不錯的出身。古賀作為他的侄子,理所當然地也有各方麵的優惠。
因為不是親兒子,古尚書又有親子,古賀就無法從古尚書這裡得到蔭職。古尚書更是要他拿了自己的推薦信,去考來一個縣令做。古尚書想得很好,朝廷的大趨勢,或者說上意,是希望各家子弟能夠有點出息,展現才華,給他爭臉。自己的兒子已經有了不低的官職了,外甥也做了官,就剩下這麼個侄子,當然要讓他去考一考。古賀也算爭氣,又是古尚書的侄子,麵試考官頭先在他大伯家喝酒還是他給斟的酒呢。
有這麼個大伯,一路順風地做了縣令。做親民官,在一個蓬勃向上的時代,是優差,主政一方,是給他發揮的舞台。做得好了,自可飛黃騰達。尤其古賀還背靠著古尚書,古尚書沒有任職地方的經曆,做丞相或許有困難,但是一個尚書,也夠看的了。隻要古賀不犯大錯,三年一考評,混過幾屆,穩穩當當地能升做郡守。古尚書還年輕著呢,給他保駕護航到做刺史,又或者入中央混個三、四品的官時不成問題的。後麵的路,就要他自己走了,走得好了,興許比古尚書親兒子都有前途。
前提是……彆作死!
古賀偏偏就作了個大死!一個眾所周知的事實就是,凡事建國之初,不但是最蓬勃向上的時期,還是法律最嚴明的時期。這個時期,黨爭或許看起來不激烈,大家都是為了國家好,可實際上能混過亂世存活,並且立於朝堂的人,大半比後世太平時期長大的俊傑的高深得過。朝堂爭執,舊族一時失利,是因為對手太強、舊族輕敵。並不代表舊族就全是草包了。拍不翻你們老板,拍個嘍囉還是綽綽有餘的。更有甚者,還能通過拍翻古賀,打擊古尚書。
餘冼提交的證據很充分,古賀到任不過數月,就收受賄賂,又篡改了籍簿。地方官不但不去查隱田隱戶,反而自己隱瞞田產。如果隻是這樣,古賀也隻不過是做了一件在大家都會做的事情而已。坑爹的是,他還吞了一些軍屯的田地。
這就犯了大忌了。軍屯,現在就是為了打擊舊族塢堡勢力而大力推廣的。破壞軍屯,那就是破壞國策,必須從嚴的。餘冼也著重指出了這一點,並且指出了一個更要命的問題:古賀的伯父任工部尚書,軍屯這個事兒呢,是戶部、兵部、工部一起搞的——因為涉及的情況比較複雜,軍士及其家眷是勞動力和受益者是兵部的業務,配套設施如水利灌溉需要工部,最後的戶籍和地契等等需要戶部造冊存檔。
工部尚書,就是古賀的親伯父。你說古尚書不知情,誰信?古尚書雖然不是古賀的爹,卻也被他坑了個結實!
李彥是負責這天值班、分揀奏章的,但是禦史的奏章是不能扣的,頂多你是丞相,能早點知道,僅此而已!泄漏奏折內容、私自扣押奏折,這個丞相不說當到頭了,也要被參劾、也要失去聖心。李彥隻能將奏折原模原樣給呈上去,隻不過將次序給調了一下,將餘冼的奏折壓倒下麵。然後火速跑去隔壁辦公室跟顏神佑商量:好得快點想個辦法!古賀隨便他去死!古尚書還是要保上一保的。如果古尚書也參與進去了,那個賬以後再算。反正眼下不能被這些人擴大打擊麵!否則連戶部的方章都要被拖下水了!
又有,這些隻是小節,餘冼的奏章最可怕的反而不是什麼參奏隱田。而是由古賀引發的一個話題:考試選出來的官,品德是沒有保證的,古賀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理解朝廷人才缺乏、希望為官皆有能力的心情,但是,在任命之前,還是要考察其人品的。請朝廷不要完全拋棄品評人物、以此選官的傳統!
顏神佑正在看著地圖和一溜的名單,琢磨著薑雲和阿婉回來了,阿婉那裡好說,她的職位是朝廷默認安撫山民的,拿不走。薑雲那個廣州刺史就必須有人接任了。一兩個月沒有長官還湊合,時間長了,怎麼也不像話。這事兒又不像丞相,一字擺開六七個,少一兩個照樣乾活。一州就隻有一個刺史,豈可長缺?
照顏神佑的估計,這個競爭會很激烈,廣州雖然地處偏遠,物產還是很豐富的。大周之興,在廣州昂州,也是下了大力氣經營的。如今雖然比舊京周邊、青州、冀州等地有所不如,確也不是以往的蠻荒之地了。廣州昂州對於顏神佑的意義更為重大——那裡的風氣開放!如果這兩塊地方落到個保守派的手裡,搞一些她不樂見的教化,顏神佑就算哭瞎了眼,也找不回當初的優勢了!
搶!一定要搶到手!顏神佑下過決心,開始篩選人選。以她的心意,最好是自己人去,小娘子最佳。可惜除了她家姐妹,其他的女人想掌一州權柄,無異癡人說夢。顏靜嫻看起來倒是合適了,經驗積累得也差不多了。但是夫妻兩個,天南海北,孩子還小,也有點不像話。也需要避嫌。一家掌兩州,怎麼看都不是優化結構後的朝廷該做的任命。
那就退而求其次好了,顏神佑默默地想,至少不能把大好的地方讓舊族之人拿到手。中間派?現在的朝廷,誰是中間派可能性?要不……顏神佑眼睛一亮,顏希仁不是做過益州刺史的麼?!又是宗室,又有經驗,最妙的是,他的王妃張氏也是個痛快人!大周宗室的人數,眼下雖然不多,以後肯定會呈幾何級數增長的,難道都要拘在京城榮養不成?!得讓他們乾活!從現在開始!也顯得皇帝信任自家人。對了,兵部尚書也出缺了,雖然聽起來也是武職,勝在地位足夠高,也是要搶破頭的。與其給彆人,不如請四叔顏淵之能者多勞。
想好了,命人將地圖收一收:筆墨伺候!阿琴才上來往硯台裡舀了點水,李彥就急匆匆地進來了:殿下!
顏神佑筆還沒有拿起來,見他一臉嚴肅,忙起身相迎。阿琴生怕她的肚子有意外,放下手裡的活計,攙著她。顏神佑問道:我看丞相麵有憂色,可是遇到什麼難題了?
李彥點點頭:難倒是不難,卻須得與殿下說一聲。此事眼下還要保密。
顏神佑一伸手:李翁,請坐。慢慢說,不急在一時。
李彥道:也是,現在著急已然是晚了。恐怕有人已經籌劃許久了,就等著揭盅,好給我等致命一擊呢——殿下可知,禦史餘冼是何等樣人?
顏神佑想了一下,道:我與他倒是沒有打過交道,隻是前兩年,和六郎北上的時候,見過他的哥哥餘道衡。餘道衡麼……有些可厭!其兄雖然可厭,卻不足為慮,為何李翁特特來說其弟?
龍生九子,種種不同,縱是一母同胞,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顏神佑來了興趣:怎麼說?這個餘冼,聽唐伯父說,平日裡也不顯山,也不露水,難道他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情?
也差不多了。李彥湊近了,將奏折的事情對顏神佑說了,且說,此事攔不得。可也要有應對才行,不能讓三部都被拖下水。
顏神佑問道:這個餘冼,是怎麼知道古賀侵吞軍屯的?還有,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麼?還是要核實一下的!起再有,餘冼一人參了三部,與素日表現不符,他是瘋了,還是背後有人?
李彥道:殿下所言甚是,隻是,殿下想,到了如今這個份兒上……沒點把握,誰會湊上來找虐?
顏神佑道:那也不對,侵吞民田,可以說有人告狀。軍屯的事情,他是從哪裡知道的?誰告訴他的?還一千三百五十七畝?!這麼準?查!一定要查!真沒有人指使?
依我看,他就要能夠指使旁人了。老米那裡,他從不登門的,雖是舊族,卻不預遊樂,與長安舊族等人也隻是泛泛之交。這世上,真是能者輩出,後生可畏呀!殿下,一定要保住古、方!至於古賀,如果罪證確鑿,該怎麼判就怎麼判吧。這樣不長臉的東西,也是該依法論罪的!
顏神佑道:好!答得毫不猶豫!她也氣壞了!李彥聽她吩咐一個婦人,去調卷宗,凡與屯田有關之人、能接觸到軍屯資料之人,名單都搞一份來。李彥見她做得有章法,便說:臣請殿下再查一查古、方二人,是否也有侵奪百姓田產等事,以免被動。
顏神佑答允了,有提醒李彥:此事先不要告訴古尚書。對其他人也不要講。
李彥道:這是自然!餘冼說的回複品評人物以取賢任官之事,又該如何應對?
誰又比誰乾淨幾分呢?豈能因噎廢食?再者,世上還是有操守的人多一些吧?
李彥道:這是自然!要論人品,還輪不到開門售主之輩指手畫腳!
當下兩人分頭行事,李彥盯著舊族和米摯,顏神佑這裡,倒是沒有發想古尚書與方章等人有什麼不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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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餘冼的奏本果然引起軒然大波。
米摯正在想方設法往政事堂裡拉個助手,再不濟,也要讓兵部尚書成為自己人。他也沒有想到餘冼這麼給力!一下子說到了選官製度上麵去!如果能夠恢複到以前那樣以人品(其實是門第)選官,那可真是太好了!餘冼就是當世的大賢者!機不可失,米摯趁機湊上一腳,痛陳唯考試論英雄的危害,請顏肅之一定要吸取教訓,千萬不能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