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銘聽了,不樂意了,跳出來反問米摯:敢問米公,是以人品論,還是以門第輪?以門第品人論官數百年,出過多少亂臣賊子,丞相知道嗎?!開舊京城門迎阮賊的,可有一個事科考做的官?
米摯的臉皮終究是不夠厚,聽甘銘這麼揭老底,一張老臉氣得通紅,勉強道:你怎地不說這數百年來,出了多少忠臣孝子?
兩個老頭吵得口沫橫飛。
李彥不得不出來維持秩序:都把袖子放下!你們要禦前失儀麼?古尚書?古賀是你的侄子,你怎麼說?
古尚書當場就傻了,他是真不知道侄子乾了票大的!於古尚書而言,離政事堂那麼近,如何不會生出一點想法來呢?雖然有不任地方不如中樞的說法,但是對於開過初期來說,一切都是可以寬容的。比如薑戎,他就沒有任過地方,比如霍亥,他也沒有做過地方官不是?興許他熬個資曆,哪天丞相出缺多了,需要人頂上的時候,他的運氣就來了呢?!為了彌補資曆的不足,古尚書決定湊品德。其一,聽皇帝的話,跟朝廷走,連親侄子都讓他轟上考場了。其二,謹修自身,要做個高尚的人。
誰想到第一條絆了第二條的腿了呢?!古尚書發完愣,趕緊上前請罪,然後質問餘冼:你說是古賀所為,可有證據?!
餘冼早有準備,夷然不懼,比出舊時田畝數與現今在冊畝數——哪怕是拋荒,都不帶拋得這麼順溜的!如果拋荒了,也是古賀這個地方官的不對!
古尚書:……
顏神佑質問道:爾於何處知曉得如此仔細?
餘冼一點也不想回答這個敗壞風氣的女人的任何問題,但是在朝上,他又不得不答,隻好說:戶部魚鱗冊曆曆在目,有甚難的?
顏神佑道:魚鱗冊?說著,與豐小娘子對了個眼色。
豐小娘子應聲而出,問餘冼:魚鱗冊存放在禦史台的麼?我怎麼沒有看到過?!方章也挨了餘冼一槍,肚裡一麵罵古賀這個小畜生,一麵問候餘冼的祖宗十八代——關他什麼事啊?戶部的魚鱗冊又不是實時更新的!聽豐小娘子順著顏神佑的話頭往下抻,方章也跟著補刀:我也不記得禦史台有人到我戶部來查看籍簿。
餘冼這才發現掉坑裡了!
禦史想查案,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在某些時期,他們有更大的權力,禦史這個官職,早期比現在還要牛氣一點,隻要奉命,翻個檔案,查個官員,都是本職工作。但是,不聲不響,連皇帝都不知道,上司也不知道,就通過私人關係,把人家單位的檔案翻了個底兒掉?哪怕你沒去翻,那就是勾結其他部門人員,搞秘密滲透!事情不算太大,但是性質惡劣。
見餘冼要不好,米摯挺身而出,岔開了話題:爾等要查要參,也要等到將眼下的事情了解了才好!
顏肅之一直圍觀,此時放沉聲道:且就事論事,著大理寺主審此案。
蔣巒見事情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分明是件出力不討好的差使,也隻得接了。
古尚書見蔣巒接手案件,定神一想,也出列,請求避嫌——工部也有那麼一點嫌疑呢。顏肅之一直繃著的麵皮鬆了一點:準!大理,將戶部魚鱗冊泄漏之事也查個清楚!政事堂,著擬條例!毋使後來者以為朝廷機密,可以隨便泄漏!
顏神佑和豐小娘子挑完了事兒,都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顏神佑出列,顏肅之瞬間屏住了呼吸,看著閨女挺著大肚子,小心翼翼地問:我兒有何事啊?顏神佑敢發誓,她兩歲的時候她爹都沒有這麼和氣過。
顏神佑說的是薑家出了缺的事情:丞相有六,或可支應,兵部等處,主官不好長缺。還請選拔賢者,毋誤國事。
親爺兒倆,顏神佑一說這個話,顏肅之就知道她有盤算,先問她:你要薦何人呐?顏神佑便舉薦顏淵之做兵部尚書,顏希仁做廣州刺史,其他的官職,她就不說了——總不好什麼都由她來安排了。
舉薦這兩個人的理由也很充分,首先,他們都姓顏,其次,他們有足夠的經驗和相關領域的業績。顏肅之當場笑出聲兒來:我也是這麼想的!米摯等人不由扼腕!這樣的兩個人選,委實不好否決!隻能捏著鼻子認了,同時,米摯又提出了一些接替薑家其餘守孝人員的名單,顏肅之一推二五八:著吏部擬定名單,報政事堂!
我勒個去!還有吏部啊?!大周官製與前朝不同,最彆扭的要數多出來的六部!說著說著就容易將六部忘了,然後被人敲悶棍。挨了一棍後,米摯剛要說:既然有吏部,乾嘛公主還推薦了……突然想起來吧,兵部尚書不歸吏部尚書管!刺史與尚書平級,也不歸吏部管!
顏肅之樂得看米摯吃癟,忍著笑,宣布散會。又留政事堂與六部開小會。米摯心裡擂響了戰鼓,發誓要在小會上將餘冼開辟的事業進行到底。哪怕不能全部恢複先前的以人品任官,也要咬死了科舉選出來的人,德行堪憂,儘量拖延科舉普及的時間。同時,米摯心裡很是讚賞餘冼的聰明才智,準備回去就請他喝茶!哪怕有吏部,現在也不能全然杜絕舉薦不是?豁出去了,也要推餘冼往上走!
米摯對自己的雙Q有比較客觀的評價,也知道顏肅之不甚倚重他,不定什麼時候就不想讓他做丞相了。有了這麼個危機感,米摯就想趁自己還沒下台,多幫扶一個是一個!
他打著算盤,彆人也沒閒著。小會剛一開始,古尚書就請罪,直言:臣萬不敢因私害公!顏肅之溫言道:古賀違法,與你何乾?他又不是你舉薦上來的。科舉還有這麼一條好處呢,大家都是考上來的,君子群而不黨。
李彥也打了一個大會的腹稿,快速地向顏肅之回報:大周初建,許多製度都沿襲前朝,籍簿檔案如何收藏、如何查閱,早有製度,臣不覺得有要改進的地方。
那就是餘冼和泄密的人知法犯法了?顏神佑悄悄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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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巒不愧是舊族的政治新星,他的效率很高。很快就查明了,古賀侵吞田產確有其事,因為本朝律法還沒有製定,就按照前朝的定罪。古賀罷官。他又把手伸到了軍屯,這個本朝是另有規定的,涉及軍屯的,不論數量多寡,起步價:流放。吞得再多一點的,可以直接判死刑。
泄密事件,是餘冼與一個舊族舊識聊天的時候聽說的。此人大家也都有印象,乃是豐小娘子的姑父、楚源的小舅子,現在戶部任職的趙郎中。餘冼因為是無意中聽到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質疑趙郎中的消息是否準確,趙郎中沒有遵守工作規定,再次確認之後泄密。餘冼與此事無關,倒是趙郎中,按照前朝判例,重一點,要罷官流放,輕的也要降職。至於從輕還是從重,請皇帝自己掌握。
蔣巒斷案漂亮,本來是件值得關注的事情。但是想在朝廷上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吵,大家反而不以為意了——米摯親上書,請緩科舉。
顏肅之隻得匆匆將古賀流放兩千裡,將趙郎中削成個白板。然後開會討論米摯的提案,心裡卻將這個家夥恨了個半死。
顏神佑一點也不著急,科舉取士,大勢所趨,舊族已經沒有辦法把持朝政了,緩,也緩不了多久。正好趁著這段時間,搞一搞石經,製定標準課本,把一些三從四德的東西刪一刪。
讓顏神佑沒有想到的是,就這麼個她並不太重視的辯論……開啟了大周廷議激烈處必大打出手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