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出了她,是當初在假山後麵一起閒聊八卦的宮仆之一。
原來她是舞樂司的宮女。
滿座皆是殺氣斐然的悍將,梅花精想求茯芍庇護,茯芍看懂了,但她的位置緊挨著蛇王,蛇王都還沒有招姬,茯芍哪敢先動,隻能歉意地對她吐信。
眼見梅花精的臉色黯淡下來,身為領舞,她的容貌姿態自不用多說,很快被一名環眼大妖招去。
茯芍抿了抿唇,桌子底下的手悄悄探去了蛇王那一側。
一口氣吸了諸多妖丹,蛇王的氣息有些收斂不住,身周虛溢出了一些。
茯芍偷偷揪住一縷王息,捏訣送入梅花精身上。
梅花精隻覺身上忽然一涼,那環眼的妖將本摟著她的腰,驟然間臉色一變,不可置信地聳了聳鼻子,驚詫地在梅花精身上嗅聞一通——
有王的氣息!
這小小的梅花精身上竟然有王息!難道,蛇王已寵幸了她?
思及此,妖將猝然收手,滿麵惶恐地打量上方王座,一邊往外挪去,再不敢貼近梅花精。
梅花精茫然著,將斟好酒遞出去,那頭大妖竟雙手接過,還同她道謝。
餘光回轉,她看見上麵的茯芍衝她眨眼,如同方才她對著茯芍眨眼那樣,心有靈犀。
梅花精掩唇,又回了茯芍一個眨眼,嫵媚含情。
和千年大妖交歡是場賭博,遇上心軟和善的大妖,便能在他們滿意時吸取大妖的精氣;可一旦遇上殘暴冷血的大妖,那便是九死一生
的災難。
是好是壞全憑運氣,由不得低位小妖決定。
梅花精的小動作被其他樂姬見了。
於是每場舞樂之後,凡是和茯芍說過話、見過麵的宮女,若是被壞脾氣的將軍叫走,便衝著茯芍眨巴眼睛。
既已開了頭,茯芍就不能厚此薄彼。
她也顧不上去看雄妖了,忙著在桌子底下揪陌奚的蛇息,一縷一縷打到那些丫頭體內。
偌大的殿內歌舞升平,暗地裡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幾十名舞姬身上都留有蛇王的氣息。招她們過來的將領們如坐針氈,驚詫不已。
此後不到一天,宮裡宮外便流傳出了蛇王打破色戒、驟禦百姬的流言。
茯芍不亦樂乎地忙著,覺得自己也算是將功贖罪,為蛇王去除了絕育的惡名。
陌奚想按住茯芍的手,讓她彆再揪自己的殘息了,再這麼揪下去,舞樂司都能直接改名後宮。
手指抬起,他看見茯芍臉上半是滿足半是興味的笑,忽然不忍戳破。
他暗暗歎息,對著身後的禮官使了眼色。
舞樂當即停下,未及上場的優伶們退去,祠部捧著王詔上,開始按功行賞。
從衛戕到最末等的將軍,妖妖有份,無一不賞。
茯芍看著那一箱箱珠寶靈玉、鎧甲法器分到各妖手上,多者車載鬥量,最少的也有人頭大的一箱。
戰場上回來的大妖們不缺妖丹,但物以稀為貴,和人類的玉文化一樣,上品靈玉比起實用價值,更多的還是一些象征意義。
好的玉深受追捧,價格也居高不下。
陌奚賞賜的這些靈玉,他們自己用不到,卻能賣出不菲的價格。
茯芍就坐在祠部旁邊,親眼看著一隻隻裝滿奇珍異寶的箱子遞到各妖手裡。
她吞了口唾沫,覺得當武官比當醫師有錢途太多。
分封完畢,蛇王提前退席。
好歹是場慶功宴,打壓過後,他會給這些功臣少許鬆快的權力——此外,也是為了日後自己少幾筆豔名。
陌奚不在乎聲名,但也不想再被茯芍揪住氣息送到彆的雌妖身體裡。
蛇王走了,眾妖抱著分到的寶貝,席上再無最初的死寂,氣氛活泛不少。
本還規規矩矩隻讓樂姬們倒酒布菜的妖將們身形放鬆,露出了真麵,唯有那些分到帶有王息的妖將不敢動作,依舊客氣。
茯芍看了一會兒,發現再沒有新的活動,便也離場回家。
天還未亮,她行至花園時,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
茯芍回頭,見月色之下,銀甲披風的衛戕朝她走來。
她站住了,直覺對方是要找她。
“茯芍大人。”
確如茯芍所想,衛戕立在了她三尺遠處,定定看著她,“可否借一步說話?”
茯芍點頭,隨衛戕去了近處的水榭。此處幽靜,無妖打擾,隻有水上的冰月潺潺晃蕩。
“衛戕將軍?”她抬頭,看著沉默無言的烏蛇,示意他可以說了。
衛戕抿唇,片刻才道,“那日……誤會了您,特來致歉。”
“誤會?”茯芍疑惑,“您誤會我什麼了?”難道不是她誤會他在宮中欲行不軌麼。
衛戕半斂眼瞼,“我聽到衾雪向您表白心跡,以為您和他暗通款曲。”
“你也是這麼想的?”茯芍蹙眉,苦惱道,“外麵的世界真是太奇怪了。我是蛇,他是狐狸,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會和一頭狐狸交尾?”
衛戕眸中浮現了些許詫異,“您不接受外族雄性?”
“我不知道。”茯芍搖頭,雲鬢上的步搖搖曳出粲然月光,“在這裡,異族結合好像是常態,但我總覺得有些彆扭。如果可以,我還是隻想和雄蛇交尾。”
她早早離席,也是因為那滿殿異族媾和,看得她有些不適應。
衛戕盯著她,旁人無法嗅到茯芍身上的氣息,他卻能夠洞察。
在無人的靜處,沒有其他氣息的乾擾,雌蛇身上味道愈發明顯。
乘著深秋的夜風,那香氣鑽入他的口中,令衛戕生出了躁動。
他並非重欲之蛇,可如此甜美的氣息,軟鉤一般,迫使他眼熱心悸。
他垂下眼瞼,逼迫自己挪開視線,卻又聽見麵前的雌蛇羞愧地說:“其實您不必道歉,倒是我……我白日折返王宮,本是要去王上麵前參您的。”
衛戕不解。
茯芍支吾地解釋,“我不知道您是在盯梢衾雪,看您隱匿蹤跡,到處行走,還以為您心懷不軌,想要對王不利……”
衛戕一愣,“您……愛慕王上?”
“愛、愛慕!”雌蛇像是被他的話嚇到了一般,低呼起來,“有丹櫻做前鑒,我怎麼敢呢。”
衛戕愈發不能理解了,“既然如此,您為何如此關心王上的安危?”
他記得席上茯芍看自己的眼神,那是示意他過來邀請自己的眼神。
她沒有邀請蛇王,卻看中了他。
“您不也關心王上的安危麼?”茯芍道,“那天您可是寸步不離地護在王上身邊呢。”
聽到這話,衛戕笑了笑。
他的五官冷厲,難得一笑。
“職責所在而已。”他說。
他無法戰勝陌奚,便隻做眼前能做之事。若有朝一日,他的修為超過陌奚,自然不會手下留情。
茯芍卻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隻是點頭,“對呀,身為大蛇,理當儘己所能,承擔起保護族群的責任。王也好,未開智的小蛇也好,怎麼能讓外族欺負到我們頭上。”
衛戕心中一動。
“您出手截殺衾雪,隻因他不是蛇妖?”
茯芍覺得他的語氣有些不同尋常,猶豫了一下,斟酌答道,“如果衾雪是蛇,那就是一場王位爭奪戰了,我沒有理由去阻止新王挑戰舊王。”
說不準哪天她也會對蛇王發起挑戰。
衛戕道,“
不論如何,您貴為雌蛇,實在不必參與雄性之間的爭鬥。”
“小杏也是這麼說的。”茯芍撥了撥腕上的鐲子,“族群之內的鬥爭我不會管,可今天不是鬥爭,而是廝殺。”
“您也好,蛇王也好,都是族中棟梁,你們有失,就是族群有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外族殺來時可不會管我是雌是雄。”
話音落下,茯芍覺得衛戕的目光愈發熾熱了一些。
月夜和這條烏蛇相得益彰,他胸口的蛇麵銀甲衝著茯芍猙獰嘶吼,可那張冷俊的臉上卻蘊藏著一分柔和。
茯芍想起雌蛇們背後所說,衛戕看著冰冷無情,但對伴侶十分體貼照顧。
“我聽說了蛇田的事。”他低聲道,“茯大人,有您這樣的妖,是蛇族之幸。”
茯芍彎眸,笑了起來,“不,有您這樣驍勇善戰的將軍,才是蛇族之幸。”
她喜歡為族群而戰的英雄。
那雙琥珀眸彎起之後,甜美得近乎流蜜。衛戕呼吸一凜,臉上泛起紅霞,彆開了目光。
茯芍在此停留得有些久了,那馝馞的香氣盤踞了這一方水榭,逐漸濃鬱,將衛戕環繞得無有退路。
他從來不會過分糾纏雌蛇,隻要雌蛇提出,衛戕便會乾脆利落地離去。
這不是生來就有的美德,而是經曆帶給他的教訓。
他永遠記得自己的母親,她是當年名極一時的美姬,是滿城雄蛇垂涎的雌蛇。
那時蛇族還未統一,身為一方領主的衛戕父親打敗一眾求偶者,得到了他母親第一伴侶的名位。
就在他父親外出征戰時,被打得節節敗退的狐族派出了一頭雄狐,乘隙接觸了他的母親。
和不擅長甜言蜜語的父親相反,精通媚術的狐妖,將母親勾得神魂顛倒,一心要與對方私奔。
狐妖的目的並不在於此,他蠱惑了領主夫人,讓她去了前線,找到領主。
素來高傲的夫人突然尋來,滿目柔情地訴說思念,衛戕的父親受寵若驚。
也就是當天晚上,他在軍帳中被妻子剖開了小腹,挖出了蛇丹。
衛戕不怨他的母親,選擇更好的雄性是妖之常情。
可他也不免告誡自己,不要在雌性身上花費太多心力。
耽於情愛便會失去判斷,因而即便是在交尾途中,衛戕也時刻保持著清醒,冷靜地觀察雌蛇的神態舉止,細致地分析判斷她們的情緒動作,隨時做好了防禦準備。
答應交尾邀約,對衛戕來說更多是出於對雌蛇們的尊重,是一種身為雄性的禮節。
可今夜水榭旁,湖光粼粼,秋楓濃情。
他看著衝他莞爾的蛇姬,第一次心緒鼓動,出現了想要主動摟她的衝動。
她是不一樣的。
並非全是直覺,他親眼看見了,衾雪爆丹之前,這條雌蛇死死壓在蛇王身上、將比自己更強大的蛇王護在懷裡。
任何雄蛇都無法不對此眼紅豔羨。
衛戕向來尊重強者,兩千年來,他對陌奚無有不從。唯有這一次,他打心眼裡嫉妒起了陌奚,嫉妒他比他先出生在這個世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