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溫、羅希奭乃是李林甫手下最臭名昭著的兩個酷吏,但凡落入他們手中之人,十死一生,就是鐵打的漢子他們也能給壓扁。
今日一彆,恐怕他往後就再也見不到王將軍了。
看到碗中還有半碗飯,卻已經沒了菜,獄卒連忙小心翼翼從懷中掏出一包還溫熱的羊肉,穿過柵欄遞了進去。
“這是我上職前剛從東市熟食鋪子買的烤羊肉,將軍吃些吧。”
王忠嗣搖搖頭,將油紙包推了出去。
“你拿回家給你家的小兒女吃吧,獄卒例錢不高,長安居住不易,要省著些花。”
獄卒聞言更是嗚咽了兩聲,強行將肉推到王忠嗣嘴邊,王忠嗣拗不過他,隻得勉強吃了幾口,獄卒這才心安了些。
他人小力微,救不了王將軍,可能讓王將軍吃頓飽飯也算他微末之身儘力了。
獄卒走後,王忠嗣靠在獄房一角。
羊肉的葷油還粘在他的唇角,其實王忠嗣不愛吃羊肉,邊關苦寒,沒有糧食,但是牛羊很多,尤其是吐蕃,擅長遊牧,他出征時候日日都要搶吐蕃的牛羊吃,頓頓如此再好吃的肉也吃膩了。
可今夜這份羊肉不一樣,他吃著便覺得心裡滿是力量。
他任憑自己被打入三司而不反抗,正是為了如這獄卒一般的千千萬萬大唐百姓能不被牽扯進戰亂之中啊。
月光從欄窗中照射進來,王忠嗣看著地上被月光照得蒼白的地麵,疲憊閉上了眼睛。
隻是就算他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如今的聖人已經不是他年少時那位英明果決的明君了……
為何連見他一麵也不願意呢?
恍惚中,王忠嗣仿佛回到了他的少年時。
他九歲失了父親,就被接到了宮中撫養,那時候他時常與諸位皇子一起玩鬨,皇子喚李隆基“阿爺”,年幼的王忠嗣也跟著喊“阿爺”,高大英明的帝王笑著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他的頭,笑著應了一聲。
後來他年少參軍,跟隨蕭嵩征戰四方,聖人擔心他會為父報仇而魯莽不顧自己性命,特意下詔命令不可任他為先鋒。開元二十一年,他自感深受皇恩無以為報,私自帶數百精兵偷襲了吐蕃讚普,斬敵數千,被朝野上下稱讚為小霍去病。
再後來呢?
他違抗了聖旨,認為用數萬將士的性命去填石堡城對大唐無利,大概聖人就是那時候與他生了間隙吧。
可就算再重來一次,王忠嗣捫心自問,他也依然不願意用數萬大唐將士的性命去換他的太平富貴,他依然會抗旨不尊。
天色漸漸亮了,王忠嗣被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吵醒。
吉溫猙獰對他笑著,他身後跟著一群酷吏,各個手持刑具,不懷好意的盯著王忠嗣。
“將王忠嗣捆上,咱們給他鬆鬆筋骨。”吉溫手中握著一條黑黝黝的牛皮大鞭。
王忠嗣終於從紛擾的回憶中清醒了過來。
那道穿著帝王吉服的高大身影,在他眼前片片碎裂開,化為了光塵,徹底消失不見。
“阿爺……”王忠嗣低低念了一句,隨後又意識到那已經不是他的阿爺了。
鞭子落在身上,王忠嗣痛苦悶哼著。
聖人老了,大唐怎麼辦呢?將來太子能撐的起來大唐嗎?
可他從小與李亨一同長大,他清楚李亨的能力,李亨資質平平,擔不起大唐江山啊。
“阿爺……”王忠嗣又沙啞喚了一聲。
他腦中浮現的人影是他的親生父親,開元二年為抵禦吐蕃入侵戰死於陣中的豐安軍使王海賓。
他出生不久喪母,由父親一手養大,他年幼時,父親時常攬著他告訴他日後要投軍,當大將軍。那時候他還叫做王訓,他父親指著大唐地圖告訴他,這是王家祖祖輩輩的家,要守好大唐天下,守好他的家。
王訓沒忘,王忠嗣沒忘。
可現在明君不再賢明,大唐未來該怎麼辦呢?
李長安焦急站在花萼相輝樓外,等待著李隆基的召見。
這幾日李隆基為了躲避那些給王忠嗣求情的臣子,乾脆日日賴在花萼相輝樓中欣賞歌舞,誰都不見。
還是李長安憑借公主身份入宮,才能在花萼相輝樓中堵住李隆基。
很快高力士就出來帶李長安進殿了。
李隆基正坐在高位上,看都不看李長安一眼,語氣不快道:“你也是來求朕饒了那個叛臣賊子的,不用求朕了,朕心意已決。”
帝王已經生了逆反心,旁人越勸,他反而越憤怒,認為自己身為帝王說一不二的權威受到了挑釁。
李長安深吸一口氣,拜下道:“兒請阿爺治王忠嗣罪,王忠嗣三番四次違抗聖旨,觸怒阿爺,實在是罪大惡極,理應速速治罪。”
李隆基眉毛一挑,坐直了身子,看向李長安。
“你認為朕應當治王忠嗣罪?”
李長安斬釘截鐵:“是,兒認為王忠嗣罪大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