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朱翊鈞走出大殿,一路小……(2 / 2)

他忍了這麼久,是要給夏言報仇,不是重蹈覆轍。

徐階曾經罵過夏言,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情。後來,嘉靖立當時的二皇子為皇太子,為東宮選拔僚屬。夏言秉持公正,推舉了徐階。

徐階心裡清楚,嚴嵩隻是失去了嘉靖的信任,離死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自己任重而道遠。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很快,進入春末夏初時節。太液池岸邊的楊柳長得鬱鬱蔥蔥。垂下的柳枝尖兒隨風搖曳,輕點在水麵,蕩開圈圈漣漪。

朱翊鈞坐在池邊一塊大石頭上,手裡拿個饅頭,一點一點掰下來丟水裡,投喂錦鯉。引來好大一條黑色大魚,把其他小魚擠到一邊,自己獨享美食。

朱翊鈞叉腰,怒道:“你走開,到那邊去!”

那魚非但沒走,還有些得意忘形,竟然遊到岸邊,朝他張著嘴,等投喂。

朱翊鈞咽了咽口水:“把你吃掉!”

那大鯉魚遲遲等不來吃的,吐了幾個泡泡,甩著魚尾遊走了。

朱翊鈞又往水裡丟饅頭渣,看五彩繽紛的小魚搶食。跟他們說話:“小黃,你已經吃了兩塊了。”

“這一團,留給小紅。”

“小橘和小花,你們怎麼現在才來呀……”

馮保十分好奇,太液池中幾百條錦鯉,他是怎麼分辨的?

於是上前討教:“殿下,這裡有十幾條紅的,哪一條是你的小紅?”

朱翊鈞隨手一指:“就是那條。”

馮保仔細看了看,沒覺得那條有什麼特彆:“為什麼是那條?”

“因為它是紅的。”

“……”

馮保又指著旁邊那條:“這條也是紅的,它也叫小紅嗎?”

“不,它叫小花。”

“誒?”馮保懵了,“它怎麼叫小花?”

朱翊鈞指著魚尾的位置:“黑的。”

馮保眯著眼睛看了好久,才發現那魚尾下方果然有一塊黑色的。

這小家夥,觀察得可真是仔細。

手裡的饅頭喂完了,朱翊鈞拍了拍手站起來。一陣微風吹過,帶來陣陣荷香。

池中的荷花碧葉連天,晶瑩的露水在上麵滾來滾去,花苞飽滿粉嫩,將開未開。

其中有一朵,被風吹得垂了頭,看起來觸手可及。

朱翊鈞伸手去抓,沒抓著,身體因為慣性前傾。馮保在他身後,早有準備,將他攔腰抱住,任他如何掙紮,也不鬆開。

“大伴~”小家夥又軟軟糯糯撒嬌,必有所求,“我想要!”

不用問,他是想要荷花。

隻要小家夥不是要親自去采,都好說。

馮保招了招手,旁邊幾個太監過來,沿著池邊,幫小皇孫采了幾朵荷花,都是嬌豔欲滴的花骨朵,白的、粉的、黃的……拿回去插在瓶子裡,明日就能盛開。

臨近中午,日頭開始毒辣。馮保對朱翊鈞說道:“小主子,咱們回吧。”

小家夥還沒玩夠,站在那裡不肯走:“可是,我還想去看小白。”

他說的小白就是胡宗憲進獻的那隻白鹿,養在萬歲山下,有專人照顧。

朱翊鈞隔三差五就要過去看看,那白鹿高冷得很,誰都不搭理,隻允許這人類幼崽靠近,比霜眉還有脾氣。

但朱翊鈞卻說:“它很可憐的。”

馮保不懂:“此話怎講?”

朱翊鈞說:“沒有小鹿和它玩。”

“有沒有可能……是它不合群。”

“不是!”朱翊鈞非常肯定,“就是彆的小鹿不跟它玩,我去的時候,它才開心。”

馮保思考了一下,他說的好像也對。除了南北極,自然界中的白色動物通常不會受同伴喜歡,因為他們容易暴露目標,引來天敵。

但讓馮保驚訝的是,朱翊鈞那麼小,才兩歲半,他竟然能觀察得如此細致入微,並且能感知到動物的情緒。

這也太厲害了。

馮保哄他:“不如,等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咱們再去吧,那時候涼快。”

朱翊鈞小朋友一向是個聽勸的好孩子,乖乖地點頭:“那好吧,我們回去把花插起來。”

他抱著荷花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麵,太監們跟在他的身後。

走到一片空地的時候,小家夥忽然停了下來。

在他的正前方,迎麵走來一個身著青袍的年輕官員。

這兒距離內閣入值的無逸殿不遠,偶遇大臣並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他身上的常服。

明朝官員,大多時候穿常服當差,文官一至四品著緋袍,五至七品著青袍。

從胸前補子所繪的彪來看,這位應該是個六品文官。

朱翊鈞在玉熙宮的正殿內,沒少見過朝臣,但也隻見過穿紅袍的。

在這裡,六品官員可不多見。

因為衣袍顏色,朱翊鈞又多看了一眼,仰著頭,視線從他常服的補子,移到他的臉上。歪著頭看了又看,在那人走近的時候,朱翊鈞忽然“哇”了一聲:“真好看呀!”

這個穿青袍的比那些穿紅袍的都好看,是朱翊鈞見過的大臣中最好看的。

他是皇長孫、王世子,對方見他走來便停住腳步,往旁邊讓了讓:“殿下請。”

朱翊鈞走到對方跟前,也停了下來,歪著腦袋從各個方向、各個角度打量人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又新奇,又開心。

小皇孫年幼,尚不經事,接人待物全憑眼緣,看到長得好看的,他都喜歡。看到嚴世蕃那樣的,就想把他趕走。

他看著對方,對方也看著他。

粉雕玉琢的小人兒,頭上戴一頂特製的銀冠,穿一身月白長衫,外麵罩了件淡青色輕紗,下擺繡著幾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從蓮花池邊走來,宛如剛剛化作人形的蓮花童子一般。

他身上的衣衫,應是早上出門時穿的,還未來得及更換。

像他這樣隆寵至極的貴人,衣服上的刺繡也跟時辰有關。清晨是荷花含苞待放的時候,中午則換上荷花盛放的樣子,到了傍晚時分,荷花又會呈現微微合攏的狀態。

在炎熱的夏季,一日之中,換了三套衣服,卻叫人察覺不出。

朱翊鈞沒走,那人也不好撇下他離開,便身姿挺拔的站在原地。

朱翊鈞圍著他轉了好幾圈,仰起頭衝著人家咧嘴笑:“你是誰呀?”

朱翊鈞小朋友的社交,也全靠一張臉。精致的不似凡人的小娃娃,誰看了不喜歡?

隻要他主動笑著跟人講話,彆人都會熱情的回應。

然而這一次,那人站在原地,並沒有顯得多麼熱情,依舊身姿筆挺,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清朗的報出自己的名字:“臣國子監司業,張居正。”

“噢~”聽到這個名字,朱翊鈞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又讚揚了他一句,“你長得真好看,比皇爺爺每天見的那些大臣都好看。”

“……”

張居正這個名字,雖然對現在的朱翊鈞來說,很陌生。但他身後的馮保卻深受震撼。心中激動不已,大抵和粉絲突然見到偶像的心情差不多。

六品官能出入內閣的本就不多,即便有,那也隻能從翰林中尋找。在翰林中,能有這等容貌氣度的更是鳳毛菱角。

馮保本應該猜到他是誰,但沒在意。回想起來,確實有些不符合他認知的地方——年齡不對。

這位張大人很年輕,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但他印象中,這個時候,張居正應該三十多了。

回頭一想,超出他認知的事情多了,朱翊鈞都進宮伴駕,並且還敢扔了嘉靖的金丹,他已經足夠震撼了。

現在看到年輕近十歲的張居正,也不感覺奇怪,反而認為這很好。

真的很好。

或許在曆史長河中一些意難平,就是要去到另一個時空,才能圓滿。

和朱翊鈞的好奇、熱情相比,張居正就顯得十分內斂和克製。

無論眼前這個孩子說什麼,他的反應都是淡淡的。

朱翊鈞雖然年紀小,但情感方麵卻很敏銳。他感覺到了眼前這位長得十分好看的張大人對他的態度,和彆人不一樣。

於是,他退後一步,但還是沒打算走。低頭看了看手裡的荷花,先抽出一朵黃色的,想了想又覺得不好,又抽出一朵粉色的。看一眼張居正的常服,果然粉色和青袍比較配。

朱翊鈞舉起手裡的荷花,遞到張居正跟前:“送給你。”

“……”

張居正垂眸看著他,若有所思。並沒有抬手去接那朵荷花。

兩個人忽然僵持住了。

片刻之後,馮保在心裡歎一口,走上前:“張大人,殿下給你的,你就收了罷。”

朱翊鈞又把荷花往前遞了遞:“你不喜歡嗎?”

“你喜歡彆的顏色?”

“……”

張居正暗自歎一口氣,接過那朵荷花:“多謝殿下。”

他接了荷花,朱翊鈞就高興了。轉身撲進馮保懷裡:“我要回去吃飯啦~”

馮保將他抱起來,往玉熙宮走。張居正也轉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走了一段,他忽然沒來由的想再看看那孩子,於是回過頭去。

正在此時,朱翊鈞也從馮保肩頭探出頭來,發現他在回頭,開心的笑起來,又把頭埋進馮保的肩頸,小短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那麼可愛,那麼純真。

回去的路上,朱翊鈞問馮保:“大伴,國子監是什麼呀?”

馮保也不知道要如何給他解釋,這個國家教育管理機構和最高學府的概念,簡而言之:“是一個讀書的地方。”

朱翊鈞又問:“那國子監司業是什麼呢?”

“就是……”馮保想了想,“就是協助祭酒管理國子監事務的官。”

這個超出了朱翊鈞的理解範圍,但前麵那句他聽懂了,國子監和內書堂一樣,都是讀書的地方。

於是,小家夥問道:“那我可以去國子監讀書嗎?”

“應該……”馮保笑了笑,“不可以。”

小家夥有些失望:“皇爺爺說讓我讀書,可是內書堂也不行,國子監也不可以。”

馮保心想:你這個文化程度去國子監,應該跟不上進度。

嘴上卻安慰小家夥:“因為殿下是皇長孫,裕王世子,不用去彆的地方讀書,皇上自然會選拔最好的老師來為殿下講學。”

“那……那……”

小家夥開動腦筋,既然這位張大人是國子監的官員,國子監又是教人讀書的地方,那張大人就是老師。

既然如此,朱翊鈞又說:“那張大人可不可以做我的老師呀?”

這次馮保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殿下想讓這位張大人做你的老師嗎?”

朱翊鈞點點頭:“想。”

馮保問:“為什麼?”

“因為……”小家夥在他懷裡蹦了一下,“他長得好看呀!”

“……”

馮保將他放下來:“咱們到了。”

正好,陳炬要出去尋他們:“怎麼現在才回,太陽這麼大,小心他中暑了。”

馮保說:“剛才路上遇到個人,小主子好奇,多看了一會兒。”

陳炬問道:“什麼人?”

“國子監司業張居正。”

“哦。”聽到這個名字,陳炬沒什麼反應,“張大人應該長得很好看吧?”

“此話怎講?”

陳炬笑了笑:“咱們小主子就喜歡長得好看的。”

朱翊鈞把采來的荷花交給王安,要他取個好看的花瓶過來插上。

果然,小家夥什麼都要挑好看的。

中午用了午膳,果然有一道清蒸鮮魚,小家夥連吃了好幾塊,肚子上最嫩最肥美的肉。心滿意足:“也不知道小黑是不是這個味道?”

馮保詫異道:“小黑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是呀。”

馮保說:“好朋友,為什麼要吃它?”

小家夥嘿嘿的笑:“我嚇嚇它。”

“……”

用了午膳,朱翊鈞又小睡了一會兒。下午起來,睜開眼第一句話就對馮保說道:“大伴,我們可以去看小白了嗎?”

果然,小朋友記性太好,有時也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馮保上午已經答應過他了,說等到下午太陽落山,就帶他去看小白,也不能食言。

好在畢竟是初夏,下午申時,太陽偏西,天氣也便沒有那麼炎熱。

雖然這一趟可不近,誰讓小主子惦記他的另一位好朋友,隻能陪他去。

可是,他們剛經過果園的時候,朱翊鈞就停下了腳步。他指著樹上問馮保:“大伴,那是什麼呀?”

馮保看了一眼:“桃子。”

“好吃嗎?”

看管果園的太監插了句嘴:“回殿下,可甜了。”

聽到可甜了,小家夥就有些蠢蠢欲動,咽了咽口水:“我能嘗一個嗎?”

太監又道:“桃子現在還沒成熟,要等到下個月,熟了之後,會統一采摘送去玉熙宮,請皇上和殿下嘗鮮。”

“下個月呀~~”朱翊鈞沒有時間概念,問馮保,“下個月是什麼時候?”

“下個月就是……三十天之後。”

朱翊鈞又問:“那很快嗎?”

馮保轉移他的注意力:“小主子,咱們回去吃櫻桃吧,櫻桃也很甜。”

櫻桃已經過季了,前段時間朱翊鈞吃了好多,有點吃膩了:“下個月就能吃桃子咯。”

於是,這件事情,就在小家夥心裡記下了。

第二天,他就問馮保:“大伴,一個月到了嗎?”

“還沒,這才一天。”

“今天是一個月了嗎?”

“才兩天。”

“……”

這一等,桃子沒吃上,卻等來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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