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瀟躊躇滿誌地出了火車站, 上化工所的車回單位彙報工作。早點搞完她好早點去弄更多的貨。
陳雁秋看她手上還拎著包,喊了聲:“給媽吧,媽馬上回家。”
王瀟卻關上了車門:“沒事, 我裡麵還放了筆記本跟資料,拿來拿去太麻煩,我下班再拎回去。”
所長聽了都不好意思, 主動表態:“沒事沒事,你也辛苦這麼長時間了。小王啊,回家歇歇去吧,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王瀟一本正經:“不行, 今日事今日畢, 明天還有明天的安排呢。”
陳雁秋也趕緊強調:“對對對, 她年紀輕輕有什麼好累的。工作重要, 一切以工作為重。”
不愧是先進工作者的家庭啊, 聽聽, 是多麼的高風亮節。
這當然是騙人的鬼話。
等她人進了所長辦公室,簡單彙報完畢後,王瀟拉開旅行包的拉鏈,拿出了一件軍大衣, 恭恭敬敬地遞給所長:“所長, 這是布特烈諾夫教授特地送給您的, 以表達對咱們這次接待的感謝之情。”
布特烈諾夫教授就是此次蘇聯大學生的領隊,蘇聯那邊組織人過來,必須得有個老師帶著,大家才放心。
所長眼睛一亮,這軍大衣打他接到蘇聯人開始就動心了,當時便想買來著。可那會兒他忙著招待外賓顧不上, 加之他打算等月底發津貼時湊足1000塊再去買衣服,所以沒急著動手。
結果好了,不等津貼發下來,軍大衣先賣光了,悔得他恨不能時光倒流。尤其聽說下一回蘇聯人不會再帶軍大衣過來,他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沒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大衣現在擺到了他麵前。
隻不過,所長能乾到這個位置,肯定不是傻子。什麼蘇聯化學教授送他的禮物之類的鬼話,他信了才有鬼。
真要是人家送的,為什麼不在走之前拿出來?
當時搞個互贈禮物的儀式,拍照留念,意義都能升華。
況且這個布特烈諾夫教授自己都窮酸的很,哪來的過期送他價值一千的軍大衣啊。
所長掙紮了下,決定還是要保持公正廉潔,伸手掏錢包:“小王啊,你代我謝謝布特烈諾夫教授的好意,並轉達我以及我們化工所對蘇聯方麵的感謝和真摯的問候。但是這大衣吧,商場賣1000塊,我肯定得照原價給。你拿著,回頭幫我給人家。”
王瀟趕緊退步三舍,拒絕三連:“彆彆彆,所長,你這給我,我上哪兒找人還回去,你這不是為難我嘛。”
“那不行,不為難你,就是為難我自己了。”
“這樣吧。”王瀟後退一步,故作犯難的模樣,“等下回,下回咱們研究所的領導跟各位老師去莫斯科參觀學習時,您親自把錢給布特烈諾夫教授如何?要不您乾脆也選件差不多的禮物帶過去,互贈也是心意。”
所長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禮物,心心念念好不容易到手的軍大衣都被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眼睛瞪得老大,眼鏡都要從鼻梁上滑落下來了,難以置信:“去……去莫斯科?”
真的,彆看80年代出國熱,但真正踏出過國門的國人少的可憐。
說來真心酸,人家陳煥生上完城又出了國開眼界,他堂堂一個省城化工研究所的所長,卻到今天也沒拿上過護照。
他想不想去蘇聯?當然想啊,做夢都想。
不說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吧,在莫斯科大街上逛一逛他也高興啊。什麼紅場,什麼聖瓦西裡大教堂,什麼大劇院馬戲團,哪怕走在高爾基公園裡呼吸一回莫斯科的空氣,都新鮮的很呢。
多年的美夢,終於要成真了?
“對啊。”王瀟點頭,滿臉坦然,“布特烈諾夫教授不是說了嗎,期待早日和我們化工所的各位同行在莫斯科相逢。”
所長頓時大失所望,這種漂亮話誰不會說啊。老毛子嘴上客氣而已。他們這麼多人去莫斯科參觀學習,差旅費要怎麼報銷?
現在化工所還能勉強發下工資,全靠他豁出一張老臉,天天追著上級領導屁股後麵哭窮才弄到的三瓜兩棗。
都窮成這樣了,還想跑到國外去開洋葷?
嗬,他是領導他也要甩大耳刮子的!
王瀟不以為意:“找讚助好了。咱們能找到肥皂廠讚助蘇聯大學師生來咱們化工所參觀學習,蘇聯那邊自然能找到差不多的讚助商。”
所長驚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脫口而出:“這怎麼可能?”
王瀟一整個大無語。不知道是不是百年屈辱史對老一輩人的影響太大了,所以搞得國人好像在外國人麵前天然低一頭一樣。
所長能夠輕易接受肥皂廠讚助蘇聯客人來華參觀交流,卻認為有蘇聯的廠家讚助華夏專家過去交流學習是件不可思議之事。
她斬釘截鐵:“當然可能。布特烈諾夫教授這趟回去就牽頭辦這事,八字已經有一撇了,肯定能成。”
怎麼可能成不了?每個人背兩大包上莫斯科,一出手就是好幾萬盧布。她在蘇聯那邊的合作人歡迎還來不及呢,哪裡還在意那點差旅開銷。
到時候她不僅能保證所裡一分錢不用掏,還能保證再給研究所“拉”一筆讚助費。
所長瞬間笑逐顏開。又不好意思地下意識搓手:“那,那得什麼時候啊。你看這都過了元旦,不快點兒的話,怕是要趕不回來過年了哦。我聽說好遠啊,來回一趟起碼半個月呢。”
王瀟哭笑不得,心道您可真夠心急的。
她遺憾地搖搖頭:“今年恐怕不成了,莫斯科太冷了。這天氣咱們跑過去,那要凍死牛的,吃不消。等開過春吧,暖和了,咱們也好多在莫斯科逛逛。”
咳咳,事實的真相是所裡人會不會被凍掉耳朵,她其實無所謂。
但她還準備帶陳雁秋大夫和王鐵軍同誌一道過去,順便旅遊一趟。
那肯定得選春暖花開的好時光,否則凍出個好歹來,那她就不是儘孝,而是不孝了。
所長雖然遺憾,卻也曉得西伯利亞寒流的厲害,隻能表示:“那這事你抓抓緊啊,彆忙著忙著就忘了。”
他又伸手拍拍軍大衣,意味深長地表態,“小王啊,你的工作能力,所裡都有目共睹。你放心,你的努力,所裡都看在眼裡。我跟其他領導還是很看好你的。這樣吧,等開過年,肥皂廠那邊也上正軌了,你就回來。”
王瀟一聽,嚇得魂都快飛了。
彆彆彆,千萬彆,我這才剛摸到日進鬥金的邊呢,你可千萬彆砸了我這潑天的富貴。
“所長,其實我……”
她話沒說完,樓下傳來咆哮聲:“王瀟,你個臭表子出來!”
王瀟跑到走廊上往下一瞧,認出人臉的時候,不知為何,她竟突然間想到了自己以前看過的一篇影評,大意是說為什麼女頻文被改編成男主視角的影視作品之後,普遍撲街?
刨除所有的影響因素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女性想搞事業,性彆天然就是障礙。這種突破障礙的過程,才是大女主女頻文最具吸引力的地方。
換成男主視角,壓根就沒這種麻煩。高光點強行轉移到男主頭上,也不倫不類的可笑。
比如像樓下這種,真心支持兒媳事業的婆婆有多少?而走老丈人路線飛黃騰達的女婿又有多少?
所以,在男權社會,女性很難不雌競,而男性則會天然結成同盟。
她不著急,還有閒情逸致想這些有的沒的,是因為她根本沒打算下樓去處理暴跳如雷的阮母呀。
她下樓乾嘛?
跟阮瑞他媽撕逼嗎?
他們那一家配嗎?
菜雞才互啄呢。
她可懶得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
畢竟她可是日進鬥金的女人,很貴的!
王瀟轉過頭,皺眉毛:“所長,怎麼什麼人都能往我們化工所瞎跑呀?要是有瘋子跑進來點一把火,直接把我們研究所給炸了可怎麼辦。”
所長滿臉無語。
研究所是重要的科研單位,日常管理挺嚴格的,尋常人的確進不來。
不過他雖然不認識阮瑞他媽,但聽這女的罵成這樣,也能判斷出她的身份。
職工家屬進來找人,正常啊。
化工所說到底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保密機構。
王瀟卻一本正經:“所以這種自稱家屬的,不能光登記,還得由職工本人親自去認領。否則破壞分子隨便編個身份就進來了,也沒人跟著他們,誰曉得他們會乾什麼壞事?”
所長打圓場:“好了好了,小王,你先下去處理一下家務事吧。這鬨得多難看。”
聽聽那老娘兒們嘴裡噴出的來的,唾沫星子都帶著糞呢。
王瀟臉上神情不變:“沒家務事。所長,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跟阮瑞的婚姻是無效的,他和他前妻根本沒離婚,我已經報警了,法律還了我清白。”
所長驚呆了,正好上頭來找所長簽字苗大姐也驚呆了。
苗大姐火冒三丈:“城南高中是死人啊,離沒離婚他們都不曉得?還敢打證明?”
圈子裡是沒有秘密的。
之前王瀟要跟阮瑞鬨離婚,研究所的同事也隱隱約約聽說了。隻不過她先是在外麵奔波聯係蘇聯外賓來研究所參觀的事兒,後來又忙著搞接待,幾乎不進化工所大門,大家想拉著她八卦都沒機會。
哪曉得裡麵還有這一出啊。
王瀟不得不幫城南高中說話:“他們也是受了壞分子的蒙蔽。那個詐騙犯已經不在城南高中乾了。”
樓下的阮母被保衛人員拽著,氣急敗壞:“王瀟你個臭表子,你害了我兒,老娘今天不撕了你的逼你看看……”
阮瑞被公安抓起來已經是快一個月前的事了,她這位好大兒的偉大母親怎麼到現在才跑來找王瀟的麻煩?
嗐,這得歸功於公安同誌保密工作做得好。
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提王瀟去舉報的事,隻強調調查發現阮瑞重婚,要撤銷掉他跟王瀟的這段婚姻。
於是阮家人就想岔了,以為是阮瑞的前妻回國了,不忿阮瑞另娶,所以才搞的鬼。
因為這家人從老到小跟阮瑞一個德行,全都看不起王瀟,連帶著也看不起王瀟的爹媽。在他們看來,王家人也就是在省城人模狗樣而已,怎麼有能耐跑去京城搞什麼調查。
京城那是什麼地方?天子腳下,在阮家老兩口眼中,那是他們的狀元兒子才能去的地方。
感謝他們的奇葩思維,讓他們白白浪費了好幾百塊錢外加一個禮拜的時間,最終一無所獲。
後來還是阮老頭托關係見到了被關著的阮瑞,才把懷疑的對象轉移到王瀟頭上。
可那時候,王瀟早不進化工所大門,一直在金寧大飯店忙著招商會的事,阮家老兩口根本見不到人。
什麼?你說他們去鋼鐵廠家屬區堵人?很有想法。
嘿,你可真看不起現在的鋼鐵廠,那就是個小社會。
陳雁秋一早就在廠裡宣揚阮瑞騙婚重婚,所以她家才堅決不辦結婚儀式,婚姻早撤銷掉了的事。她又跟門衛打了招呼,門衛哪裡還會放阮家老兩口進門。
至於王瀟,這段時間回家次數都不多,經常住金寧大飯店的辦公室,行軍床一躺就能湊合一整晚,哪有叫阮家夫妻逮著的機會。
是以到今天,外賓走了,化工所的門衛放鬆了,才鬨了這出無聊的戲碼。
王瀟不耐煩在這種貨色身上浪費時間,再次催促:“所長,這麼吵吵嚷嚷,我們化工所都成什麼地方了。”
所長正要發話,讓保衛科的人趕緊把阮母拉走,突然間眼前一道黑影劃過。
原來是罵了半天卻沒得到回應的阮母怒極攻心,竟然脫了她腳上的皮棉鞋用力朝王瀟的方向砸了過來。
王瀟壓根沒回過神,呆愣當場。
眼看著皮棉鞋就要砸向她麵門時,斜刺裡突然間飛過一隻腳,苗大姐發出一聲暴嗬,“砰”的一聲把鞋子踢回頭去。
“咚”一聲響,阮母被砸了個踉蹌,一屁股坐在地上。
保衛科的同事趁機一左一右架起她,把人拖到大門口丟出去了。
王瀟則扭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苗大姐,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舌頭:“苗老師,你好帥啊!”
啊啊啊!帥死了,好厲害!這腳法,點球啊,能秒殺國足了。
苗大姐高傲地揚起了下巴。這算什麼呀,當年她在雲南插隊的時候,她是女子足球隊的隊長,能入選體工大隊的。不過1972年短暫高考過一次,她考上了回了省城,也就在學校裡踢踢球了。
苗大姐被她抱著嗷嗷亂叫,嫌棄地推開人,半點被取悅到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冷著臉:“你要早點好好搞科研,哪裡還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年紀輕輕的,一天到晚不乾正經事,才麻煩不斷!”
所長趕緊表態:“對對對,小王啊,正好,你回來跟著你苗老師好好學習。你是好苗子,所裡都看好你的。”
至於那個什麼小高,嗐,哪涼快哪呆著去吧。
AC發泡劑的項目都已經帶了他一回名字了,他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乾啥啥不行,搞破壞第一名,也沒見他給所裡做任何貢獻。
小王就不一樣了,看看人家這同誌,為AC發泡劑項目出謀劃策了不說,還解決了肥皂廠的銷售難題,甚至現在還要帶他們全所的同誌去莫斯科開洋葷,哦不,進行國際學術交流。
這樣的好同誌,再來一打,化工所都不嫌多!
王瀟聽得後背都冒冷汗了,趕緊喊停:“那個,領導,苗老師,我一直都特彆感激咱們化工所對我的栽培,也一直都想回報所裡的栽培。”
苗大姐這才麵色稍緩,勉為其難地表示接受了她的悔過:“以後好好乾,彆再犯糊塗就好。國家為什麼提倡晚婚晚育啊,就是怕你們這些小姑娘腦子一昏就犯暈。”
王瀟樂了,可不是嗎,女人發昏才為婚。
可是她現在不敢笑,還得保持住感情深厚的姿態:“正因為如此,所以我現在不能回所裡工作。——你們彆生氣,聽我說完。咱們化工所現在最缺的是什麼啊?是資金。我看咱們實驗室好多儀器該換新了,光是那個色譜柱用了這麼多年,靈敏度早不行了,可是一直換不了。都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想提高效率,設備換新迫在眉睫!”
話是這麼說,但化工所沒錢啊,有錢他們也曉得要鳥槍換炮。
王瀟滿懷深情:“所以我覺得,現在重點是要掙錢。我曉得想辦法掙外快不體麵,但是咱們所裡缺錢,我想趁在肥皂廠給他們搞推銷的機會,掙點提成,起碼弄個萬把塊,好歹換兩件趁手的儀器。”
聽聽,多麼的高風亮節。
人家都是假公濟私,薅公家的羊毛。
到她這兒了,卻是想方設法掙錢給化工所花。
這都能趕上當年的地下黨了。
連苗大姐也張了好幾次嘴巴,死活沒能說出不用她掙錢的話。
當年他們還能勉強土法上馬搞研究,現在早不行了,沒有硬件,再好的軟件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所長更是不可能拒絕。
說實在的,他們化工所的工程師不少,能掙錢的卻稀奇。其實當初他們也搞過三產,全國哪家單位不搞三產呢,他們還自己生產過液體肥皂呢。結果紅火了不到半年,就搞不過工廠了。
所以最後,還是苗大姐色厲內荏地提醒了句:“你也彆老在外頭心野了,早點回來。三天不練,手都笨了。”
王瀟連連保證:“一定一定。”,趕緊溜之大吉。
下了樓要轉彎的時候,她迎頭撞上了肖主任跟高偉民舅甥二人。
肖主任還好說,高偉民看到她,活像跟見了鬼一樣。
王瀟在心裡冷笑。
心虛了吧?德不配位,隻能天天心驚膽戰。
可惜她誌不在化工事業上,不然肯定想辦法把人掃地出門。
現在,暫時放下吧。
如果換成原主,估計會不甘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