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過年的, 王家的整體氣氛總的來說,很和諧。
這和諧取決於王鐵軍同誌沒拖家帶口跑回老家去過年,而是在省城安穩度過了大年三十。
他覺悟如此之高, 要取決於眼下春節假期安排——三天。
沒看錯,就三天。眼下每周還單休呢, 什麼七天假,想都不要想。
而就目前的交通運輸水平,三天假的時間王鐵軍同誌彆說回家過年,能走一半的回家單程都得謝天謝地。
阿彌陀佛,王瀟暗自慶幸。她可沒興趣擠火車跑老遠去應付一堆壓根不認識的所謂親人。
她如此涼薄一方麵是本性如此,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就她從陳雁秋大夫嘴裡套出的話來分析, 王鐵軍同誌的這個小家庭跟大家庭的關係,emmm,很微妙。
此事說來話長,得從王鐵軍成為工人的經曆說起。
沒錯,老王家祖上三代貧農,按照常規, 王鐵軍是當不了工人的。
但是, 那會兒剛建國, 農村土改如火如荼。家裡壯勞力多的農民分到的田多,打的糧食多;過得比城裡人不差,甚至更好。
當時工業百廢待興嘛,工人的待遇一般般, 吃不飽的大有人在。
故而在五十年代,進城當工人並不是啥讓人眼熱的好出路。
比如王鐵軍,當時他相當於是叫家裡排擠著出去當的這個工人。他們嫌他半大小子吃窮老子,乾活又抵不上幾個哥哥, 索性將他打包扔進了招工隊伍。
打頭幾年,王鐵軍沒少吃苦,餓得眼睛發黑的時候多了去。
但後來國家政策調整了,農村搞大集體了,剪刀差補貼工業發展了,工人一躍成為工人老大哥,城鄉差距嗖的拉大;王鐵軍眨眼的功夫就成了老家兄弟們羨慕的存在。
那會兒他單純啊,每個月緊巴巴地隻留勉強能填飽肚子的錢和票,其餘的都托人送回老家補貼家人。就這樣,家裡的意思還是他在城裡享福,看著一家人忍饑挨餓,真是不要臉。
搞得他愧疚得不得了,感覺自己是隻跳蚤,吸了全家的血,肥了他一個人。
他這一愧疚,愧疚到28歲的大小夥子在鋼鐵廠這麼好的單位乾了10來年竟然沒錢討老婆。
這要是放在村裡,不,哪怕是放在城裡,正常爹媽都要愁死,想方設法給他找對象,最少也得催催。
可他爹媽不一樣啊,人一大家子都怕他有了小家忘大家,拿回去的錢少了。所以話裡話外都強調讓他一心工作,不要一天到晚想老婆孩子熱炕頭,沒出息!
好在他運氣不錯,廠醫陳雁秋看上他了,不嫌他沒父母幫襯又是外鄉人,也不嫌棄他窮得叮當響半點家當沒攢下,主動跟他談了朋友,一桌酒席沒擺,作為新式婚禮代表在單位食堂,一把喜糖結了婚。
結婚以後,有小家庭了,王鐵軍才逐漸回過神。
尤其是在他們一家請了探親假回老家過年,大哥家的侄兒竟然還搶不到一歲大的王瀟的奶糕吃,大過年的也不給陳雁秋吃口好的,搞得當時仍處於哺乳期的陳雁秋餓暈過去,奶水都斷了之後;王鐵軍跟家裡大吵一場,帶著老婆女兒回城,冷了心腸。
再後來呢,過了好幾年再湊上探親假,王鐵軍又心軟了,想回家看看重病的老爹老娘。
嘖嘖,那會兒已經有知青陸續回城了,王家人也從知青嘴裡知道了“頂工”這一說,於是把主意打到了王鐵軍和陳雁秋的工作頭上,自說自話安排好了兩位大侄子頂他們的工作。
什麼?你說就算頂工那也是王瀟頂?
嗐!女娃娃算什麼人啊,這是老王家的,她陳雁秋嫁到老王家也是老王家的財產,工作當然得給王家子孫咯。
這一回,王鐵軍真是發了大火,把家裡砸了個稀巴爛,此後除了每月寄10塊錢回家給老兩口當養老錢之外,再也不肯踏上回鄉路。
真的,連老兩口死,他都沒回去。
不是他連最後送一程都不願意,而是他的兄弟們絕啊。
王老頭去世的時候,兄弟們擔心王鐵軍會以此為理由減一半生活費,所以死活瞞著,沒讓王鐵軍知道。
那位在陳雁秋麵前婆婆譜擺到飛起,生怕壓不住城裡媳婦的王老太那會兒卻成了小可憐,隻能乖乖聽留在身邊的兒子們的話,屁都不敢放一個。
結果等她死的時候,她的好大兒們照樣瞞下了死訊,王鐵軍又白白送回家足足五年的生活費,後來才意外得知真相。
王瀟聽了好一出大戲,不得不信服一句話:人窮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心窮啊。
有人天生活該受苦,因為他(她)不配任何人對他(她)好。
隻是,王瀟都忍不住同情倒黴的王鐵軍同誌了。
白在老家擔負了不孝的罵名,還養了一群白眼狼。
至於陳雁秋這邊,她父母也就是原主的外公外婆在王瀟上大學那年先後走的。陳大夫還有位姨媽在外省,本市關係比較親近的是位舅舅。
但就王瀟判斷,一個城市住著,哪怕中間得倒兩班公交車才能到,隻有逢年過節才坐在一處吃頓飯的親戚,這親近估計也親近的有限。
挺好,省心。
反正她也沒指望過親戚裡有大佬,直接帶她飛升。
到了大年三十,王瀟直接化身勤勞的小蜜蜂,在鋼鐵廠食堂和家之間飛來飛去。
乾啥?運吃的唄。
前些年講究過年也要鬨革命,大年三十也要抓生產。年夜飯怎麼辦?大食堂給解決了。
什麼炸帶魚炸肉丸炸排骨炸藕圓,什麼紅燒魚紅燒雞紅燒肉,還有一種王瀟也不曉得到底究竟放了多少材料的大雜燴,總之,浩浩蕩蕩十幾個菜,由著職工自己挑了打回家,直接端上桌吃。
現在不講究革命過年了,從過完小年廠裡就對大家遲到早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陳大夫跟絕大部分廠裡職工一樣,還是習慣食堂出品的大菜。
廢話,誰樂意天天圍著鍋爐轉,吸油煙比吸煙更容易得肺癌。
王瀟跟她爸一道接了去食堂排隊買大菜再搬回家的任務,一口氣買了壇子紅燒肉、元寶紅燒魚、可樂雞翅(時髦吧,大廠是真時髦人)、炸帶魚、炸蝦片、炸肉丸、炸藕圓、八寶鴨,哦不,還有豬皮凍呢,足足九個菜。
對了,還有椰汁,大名鼎鼎的椰樹牌椰汁,電視廣告天天放,國宴指定飲料。能長紅三十多年,這也是正兒八經國貨頂流了。
而且椰汁不用飯票買,是廠裡作為年貨直接發的,就很nice。
後勤的領導看到王鐵軍時還開玩笑:“老王啊,咱們廠年貨能發下來得記你的功勞啊。不是你討了三百萬的債,年貨真夠嗆。”
王瀟在旁邊跟著笑,心裡卻:哼╯^╰,還老王,看來他們家王鐵軍同誌的車間主任位置坐的還不夠穩,得再接再厲。
不,中層乾部太低了,既然是八級工,都到技術工人的巔峰了,怎麼就不配進入領導層啊?
等姐拿回五千萬,怎麼著都要把老王同誌拱上位。
嘿嘿,等那個時候啊,他們家在鋼鐵廠才能真正有話語權。
得虧王鐵軍不知道她閨女的雄心壯誌,否則這個年他都過不安身。
爺女兩個把吃的喝的搬回家,陳大夫也打掃完了衛生(她嫌王鐵軍和女兒弄得不乾淨,非得自己動手),燴了糖醋帶魚和糖醋排骨,再拌了皮蛋拌豆腐,十個菜,剛好湊足了十全十美。
這麼多菜,三個人肯定吃不完。每樣都隻夾一碗,剩下的放在陽台上,後麵過年階段招待親友可以有現成菜。
王瀟看這利落的架勢,不得不感歎難怪工人階級會懷念八九十年代。瞧瞧,工廠是我家真是家啊,連年夜飯都安排好了,三十年後也足以讓絕大部分國人羨慕死。
哎,味道真不錯,年夜飯,咳,其實是中午飯啦,古代人兩頓飯無所謂,現代人一日三餐無論如何都不能省了午飯;反正以王家的生活條件和王瀟常駐金寧大飯店的經曆,她這會兒還連著吃了兩塊紅燒肉,那足以證明這肉燒的的確好吃。
陳雁秋看女兒吃的津津有味,終於放心下來。
有段時間吧,就是她閨女發瘋的時候,因為那姓阮的王八蛋喜歡弱柳扶風,所以她閨女竟然連飯都不好好吃了。
真是氣死人哦。
好在那些都過去了。看看現在多好,大口吃飯大口吃肉,吃嘛嘛香。
小姑娘不就是要這樣嗎?不好好吃飯,身體怎麼能好。
什麼好啊,都比不上自己的身體好。
陳大夫一路感慨到王瀟吃完大餐擦擦嘴招呼:“媽,我下去一趟啊。”,才表情裂開。
這死孩子,大過年的不消停,又去乾啥啊?
“你彆瞎跑,玩摜炮不能丟窨井蓋裡啊!爆炸了可不得。”
王瀟羞恥死了:“媽,我不玩摜炮,我多大了!我下去打電話給人拜年!”
現在又沒微信,大過年的聯絡感情可不得一個個的打電話。
待她打完一圈電話回樓上,陳雁秋已經擀好了餃子皮,王鐵軍也和好了餃子餡。
王瀟要捋袖子上陣幫忙呢,卻被她媽趕回房間看書去,年紀輕輕彆放鬆,趁過年有空好好看看書充充電。
王鐵軍不敢當麵唱反調,趁著他老婆上廁所的光景,給閨女拿了椰汁跟上海蛋卷,小小聲安撫女兒:“彆累著了,大過年的,該休息休息。”
結果王瀟吃飽了還真困了,直接倒在床上,一個午覺一直睡到天黑透了,她媽喊她出去餃子看春晚。
王瀟嚇了一跳,以為肯定得挨罵。
讓你學習你睡覺,你這一天天的想乾啥呢?
然而沒想到這回陳大夫隻皺了皺眉,就招呼她:“洗把臉吃餃子吧,你爸給你調好蘸料了。動作快點,春晚開始了。”
現在春晚真挺有意思的,看的時候,王瀟有種活在曆史中的恍惚感。
真的,以她的實際年齡,1991年她還沒出生呢。
嗯,潘美辰酷酷的,唱的《我想有個家》很好聽。甄妮儀態萬方,她的《魯冰花》也很好聽。薑育恒的《再回首》相當不錯,沒倒嗓哦,後來她嗓子真不行了。
乖乖,這麼看現在的春晚造星能力很強啊,好多歌三十年後也很紅呢。
還有宋丹丹,眼下她的搭檔竟然是黃宏。她還以為她一直是趙本山的小品搭檔呢。
另外朱時茂和陳佩斯的《警察和小偷》也蠻有意思的哈。
不過她曉得朱時茂,還是因為穿書前一段時間網上特彆流行的“老許,給你老婆要不?”。
當時好多人吹說那是神仙愛情。
可她跟她的小姐妹們隻覺得可怕。
連麵都沒見過,毫無選擇的,前頭不曉得究竟有什麼等待著的婚姻,竟然也神仙了?大概隻有男人才會歡喜這種牛郎撿到織女的神仙愛情吧。
至於跟著起哄的女人,究竟是啥還是啥呢?反正理解不能。
她愣是硬撐著看完全場,才在煙花爆竹聲中躺上床。
蠻好,現在省城還不禁煙花爆竹,挺有年味的。
哎,隔著窗戶看火樹銀花,彆有一番滋味啊。
阿彌陀佛,趕緊把窗戶關好,希望千萬不要起火災。
她穿書前有一年,她奶奶家旁邊就有戶人家進了煙花,結果點燃了屋子。剛好他家沒人在,等消防員來滅火,家裡都燒光了。
當時她跟她奶奶都樂死了,對,她們就是幸災樂禍,誰讓那家人壞,老擠兌她們老的老小的小。
唉,也不曉得老太太怎樣了。
如果真是自己和原主互穿的話,那麼個戀愛腦……嗯,說不定奶奶會高興呢。
奶奶不一直叨叨她不正經找對象嚒。
至於戀愛腦倒貼男人,嗐,沒事,奶奶的私房錢都是留個孫子的,沒孫女兒的事,禍害不到奶□□上。
王瀟放心了,跪在床上朝著前世奶奶家所在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然後放心大膽鑽被窩。
她本以為她會被吵得睡不著,畢竟下午睡了那麼長時間,結果她一直睡到早上九點多鐘才起床。
陳雁秋也沒催她。
反正今天沒啥事,趕在上午去舅爺爺家拜年就成了,正好留下來吃頓中午飯。
王瀟可機靈了,眼瞅著她媽要進廚房掌勺時,直接把王鐵軍踢進去,大聲讚美老王同誌的廚藝:“我爸的可樂雞翅燒的可好吃了,還有那個拔絲蘋果。哎呀,舅奶奶,家裡沒蘋果啦?沒事沒事,我看副食品店還開著,媽,我們去買點蘋果。”
能花點小錢避免乾活,何樂而不為啊。
陳雁秋還沒反應過來,被女兒拉下樓時,嘴裡抱怨:“哎喲,搞什麼拔絲蘋果,你也不嫌麻煩。都那麼多菜了,要吃不完的。”
“吃不完不還能留在下頓吃啊。”王瀟才不在乎呢,她眼睛瞥見前麵,有點不太肯定,“哎,媽,你看那是不是張燕啊?”
陳雁秋瞄過去,沒好氣:“真是的,這麼早跑過來,非要蹭她外公外婆家一頓中午飯嗎?不能去她爺爺奶奶家吃啊。”
王瀟樂了,毫無同理心地八卦著:“張燕現在怎麼樣啊?”
她好幾個月沒聽到這位原主閨蜜消息了。
自打她在醫院栽贓阮瑞失敗,好像跟消失了一樣。
“還能咋樣?好不了咯。”陳大夫到現在依然看那壞心腸的丫頭沒好臉,“幼兒園派她出去學習了兩個月,才回來。嗬,她媽想得倒美呢,以為這樣就能瞞天過海?做夢吧。看以後哪個好男的會娶她。”
王瀟撇撇嘴,嘖嘖,果然社會對男女評判標準永遠不一樣,好像女人過得好不好唯一的標準就是她嫁的好不好。
哪怕陳大夫這樣的職業女性都不能免俗。
她故意跟人抬杠:“那可不一定,我看張燕未必嫁不好。”
看陳雁秋瞪大眼睛,她一板一眼地認真分析:“媽,你想啊,張燕她爹媽是不是鐵飯碗,她自己是不是也有正式工作?”
擱在三十年後,這就是一個省城實權公務員家庭出生的公務員,還膚白貌美青春無敵,而且本人也受過高等教育。這樣的小姑娘,放在婚戀市場上真心可以打敗90%以上的人。
什麼?你說她名聲不好?
嗐,沒實錘的事情很容易洗白的。況且跟她拉扯的阮瑞都蹲大牢了,一句汙蔑便可以洗白。
不管是張燕還是她家裡人,都不是軟柿子,壓根不是那種叫風言風語說兩句就崩潰的窩囊廢。
什麼?你說清清白白的大小夥子看不上這種人?
喲,你對男性擇偶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啊。
男人在婚姻問題上永遠比女人現實的多。
現實到給女性支招的離婚律師不得不提醒女方:姐妹,咱們能不能不談感情?
而給男性支招的離婚律師則忍不住發聲:兄弟,咱們好歹談點感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