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向東被抓了 那就自己玩(2 / 2)

“哢嚓”一聲,伴隨著大蓋帽的命令:“帶走!”

向東的手腕子上已經多了發暗的銀手鐲。

在場的人全傻了。

王瀟趕緊上前追問:“同誌,請問這是怎麼回事?他犯了什麼事了?”

“什麼事?”大蓋帽冷笑,“投機倒把!”

要怎麼描述“投機倒把罪”呢?這是個法學上公認的口袋罪。

在特定曆史時期,它包含的的罪名完全可以用包羅萬象來形容。

舉個例子吧。以罐頭換飛機一炮成名的某位大佬,在1984年曾經被抓過,罪名同樣是投機倒把。

他的具體罪行為:在重慶定做25塊錢一隻的鬨鐘,弄到上海去以32元的價格售出。

就,挺離譜的。

如果以同樣的標準來審判向東亦或者任何一位商業從業者,那他們都得被抓。不低進高出,哪兒來的利潤?沒利潤,瘋了才做生意呢。

王瀟還想再打聽具體是怎麼回事,大蓋帽已經迫不及待把向東給帶走了。

商場領導卻跟鋸嘴葫蘆一樣,驚慌未定地催促王瀟跟唐一成趕緊走。

他們人民商場就不該脖子硬,早就該趕個體戶走人的。

京城的商場都把個體戶全趕走了,他們還敢讓人繼續搞承包?果然出事了。

王瀟沒轍,隻能趕緊回家找她爸媽。她的人脈網還沒搭到公安線上,這個戰線裡,她找不到熟人。

好在王鐵軍和陳雁秋在省城好歹混了半輩子,很快找人打聽出來了向東目前人還在派出所關著。罪名的確是投機倒把,具體罪行則比較複雜,還在調查中。

陳雁秋嘴裡嘀咕著:“夭壽哦,好不賴賴,怎麼搞成這個樣子了。”

她張羅著拿了床新彈的棉花被帶到派出所去,眼下還沒出正月呢,晚上睡覺沒厚被子蓋肯定凍死人。

王瀟愣愣地問:“能送嗎?”

她真不知道。

她雖然進過派出所跟警察打過交道(吃夜宵時路見不平拿啤酒瓶給調戲小姐姐的社會大哥開了瓢還砸了人家一椅子),但當時警察叔叔做完筆錄也沒拘留她,而是送她去醫院了。

誰讓她被打得更慘,差點毀容了呢。

她可是靠臉吃飯的帶貨主播。

陳雁秋怔了下,她也搞不清楚啊。

“帶著帶著,先帶著再講。”

唐一成挺有眼力勁兒的,立刻上前幫忙抱被子。

陳雁秋和王瀟母女倆則一人拎了一大保溫桶的乾撈餃子,分彆包了雞肉冬筍餡和薺菜豬肉餡。

餃子是王鐵軍包的。隻可惜他這位新上任的車間門主任並未脫離生產一線,還得班倒,故而他隻能提供後勤支持。

最後還是陳大夫領著王瀟和唐一成去的派出所。

本來陳雁秋甚至想給向東準備兩身乾淨的換洗衣裳,但大家一致認為這種行為很不吉利,好像暗示他要被一直關下去一樣,所以暫時作罷。

反正還沒出正月呢,一個大老爺們一晚上不換衣服也不會咋滴。

一行人到了派出所,值班的老民警半點警惕意識都沒有地接了薺菜豬肉餡餃子的保溫桶,招呼徒弟領他們進去看人。

王瀟走的時候扭頭看了眼,瞧見老警察已經動作麻利地吃起了餃子,不由得在心裡感歎:果然警民一家親啊。

否則他到底哪兒來的膽量隨便接桶餃子就敢吃的?也不怕叫人下了藥。

被挑剩下的雞肉冬筍餃子自然是留給向東吃的,估計他在派出所也吃不上頓踏實的。

向東情況瞧著還行,眼現焦灼但不見萎靡,臉上也沒顯出傷。這年代沒執法記錄儀,刑訊逼供不算啥;臉上沒傷那大概率就是真沒挨揍了。

看到王瀟等人,他立刻伸長脖子打招呼,然後想說話時又畏懼跟在旁邊看的年輕民警。

陳大夫一見這架勢,趕緊先祭上保溫桶:“來來來,沒吃飯吧,吃餃子。趕緊吃,不然要糊了。同誌,你也來點?”

然後王瀟就目瞪口呆地瞧著警察小哥哥真同意了,拿出自己的搪瓷缸分了大約分之一的餃子。

陳大夫一個勁兒地要“再來點?”,他趕緊端開搪瓷缸,一疊聲地強調:“夠了夠了。”

接著人家就坐在旁邊自顧自地吃餃子,搞得王瀟滿肚子話愣是說不出口,隻能招呼向東:“先吃吧。”

向東正餓得頭發暈,聞言道了聲謝,接過保溫桶開炫。

警察小哥哥忙著吃他自己的餃子,一點兒阻攔的意思都沒有。

待到向東一口氣乾掉個餃子,人緩過點兒準備說話了,“砰”的一聲,門響了。

向堂哥跟他兩個老鄉(之前賣西裝時,王瀟見過)像陣風似的衝進來。

按規矩講,即便探望嫌疑犯,也應該是一對一。

但不知道是現在規矩不嚴還是向東犯的事情不大,亦或者是看在熟人的麵子上,反正不管是帶人進來的老警察,還是在旁邊看著的年輕警察都沒喊任何人離開的意思。

向堂哥看到王瀟便沒好氣:“搞什麼自選超市啊?鬨得天昏地暗的。現在好唻,鬨成這樣高興了?”

陳雁秋立刻皺眉毛,這老爺兒們怎麼講話呢?搞得活像是她家瀟瀟不對一樣。

哦,當初大把掙錢的時候,你們家怎麼沒嫌錢燒手啊?

好在沒等她這邊開口,向東先嗬止住了他堂哥:“哥,你彆瞎講,跟王工有什麼關係啊?”

向堂哥卻跟點了炮仗一樣,立刻炸開了:“沒關係?現在是能折騰的時候嗎?我們一個個恨不得把頭都埋到土地下,就你們好出風頭!好漂亮哦,槍打出頭鳥!人家不舉報你舉報哪個?”

唐一成搶先問出口:“哪個舉報的?”

向堂哥氣呼呼的:“這哪曉得?你能耐你問公安去!”

那顯然問不出來,要問出來反倒更可怕。

王瀟沒理會暴怒的向堂哥,隻扭頭問在旁邊看著他們的民警:“能保釋嗎?我們想保釋向東。”

向堂哥瞬間門來了精神,在邊上附和:“對對對,保釋。”

他不是省城人,在省城也沒正式工作,不夠資格擔保把人放出去。

但王瀟他們一家都是端鐵飯碗的城裡人,總該能把人先弄出去了吧?

答案是否定的。

民警說案件還沒調查清楚,他們還要再審問,所以向東暫時不能離開派出所。至於啥時候能保釋,現在他們也說不清楚。

向堂哥急了:“那你們一直問不清楚就一直關著他?”

公安本來就煩投機倒把分子,這會兒更是沒好氣:“放心,我們派出所關不下還有看守所,還有大牢!”

老鄉趕緊拽了把向堂哥。他們現在嘴狠,到時候倒黴的還是向東。

再說了,要說投機倒把,他們沒一個敢拍著胸口發誓自己不是投機倒把分子。

公安倒是沒不許陳大夫給向東送棉被,他們檢查一番,確定裡麵沒藏什麼東西後,便丟給了向東。現在派出所也經費緊張呢,他們同樣沒多餘的被子。

出派出所大門時,向堂哥故意擠在王瀟母女前麵氣杠杠地先走了,一聲招呼都沒打。

陳雁秋忍不住伸手指頭呸了一聲:“真沒規矩。”

她心慌,拽著女兒強調,“走,媽帶你去跟廠裡講,以後不管角債咯。你以後也彆給哪個廠搞推銷了。你看看現在搞的,彆弄的下一個就過來抓你。”

唐一成下意識冒了句:“我們不一樣,我們是正規廠裡的。”

話說出口,他便心虛,他們也拿東西去向東櫃台上賣了啊。如果說投機倒把,他們誰也逃不掉。

不過廠裡應該不會坐視不理的。不然那麼多銷售員要怎麼過啊。

王瀟喃喃自語:“廠裡……”

對,現在要把向東撈出來,能出力的也隻有鋼鐵廠了。

“走走走,媽,我們去找領導。”

陳雁秋看女兒終於曉得怕了,可算鬆了口氣。沒人不喜歡錢,但她看女兒掙錢真心慌啊。他們家又不缺錢花,何苦把腦袋彆在褲腰帶上掙那錢呢。餐不愁,衣食無憂,平平安安才是真啊。

可惜她欣慰了一半就卡殼了,因為她家的死丫頭壓根不是跟領導說不繼續折騰角債的事,而是讓廠領導出麵把向東弄出來。

“如果沒他幫忙,蘇聯貨銷不掉,資金也沒辦法回籠。”王瀟正色道,“蘇聯那邊今天剛聯係我說要貨,我找到了服裝廠,這次要順利的話還能再弄幾百萬回來。但向東一被抓,我再找誰幫忙,人家也不敢再伸這個手了啊。”

唐一成難得搭上了王瀟的思路,趕緊附和:“就是啊,我們都跟服裝廠講好了,正要去火車站買票呢。要是向東一直被關著,貨拖回來我們找哪個幫忙賣掉呢。”

幾百萬的款項對於債務規模高達五千多萬的鋼鐵廠是小意思嗎?當然不是,積少成多啊。

老王跟他家閨女這一趟趟的,已經給廠裡解決了好幾百萬的債務。再繼續下去,說不定今年他們廠就能解決角債的大難題了。

能坐上大廠領導位置的,沒有一個腦袋瓜子真不好使的,他們都非常擅長抓主要矛盾,解決主要問題。

既然這個向東同誌是清理角債問題的重要一環,那肯定得保,起碼在債務清理掉之前,得留住人。

嗐,個體戶能犯什麼罪。投機倒把而已,想搞出錢來,不投機倒把怎麼搞啊。

當然,麵對職工跟職工家屬,領導還是很端得住的:“我先問問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之,廠裡有數,總不能傷了同誌們的心。”

可等領導打完電話回來,表情便有點微妙了。

向東是以投機倒把的罪名被抓的,但他被判定的犯罪事實卻是行賄。他給人民商場的負責人送錢送厚禮了,所以才拿到的商場櫃台承包權。

眾人悚然,這是內鬥啊。

說個不好聽的,外人哪裡知道領導受賄不受賄,甚至壓根不關心這種事。也隻有自己人才會清楚個中詳情。

至於向東行賄這事兒吧,嗐,人之常情。

不送禮,領導家的門有那麼容易進嗎?真實的社會又不是小學生的思想品德讀本。

拿這種事抓向東,就有點,嗯,一言難儘。

鋼鐵廠領導也覺得這事兒不大。既然沒啥了不得,先把人保出來吧。

於是向東在派出所待了不到24小時,第二天上午就順利回歸社會。

隻是最後結論沒出來,他依然是犯罪嫌棄人,得隨時等候召喚。警察特彆提醒他不許離開本市,任何時候都要配合調查。

向東滿臉苦澀:“我能去哪兒啊,我還一堆衣服等著賣呢。”

王瀟安慰他:“沒事,能出來就代表事情不大。走走走,我們一道去商場,探探風聲。”

然而大家走進人民商場,卻集體變了顏色。

媽的!不講武德啊,商場什麼時候自己搞了個服裝自選超市,這才多久時間門?24小時不到啊。

向東承包的那個櫃台的售貨員一看老板來了,趕緊跑過來小聲告狀:“昨兒晚上開始收拾的,我們還以為老板你跟商場談好了呢。結果人家根本不理我們,今天早上就成這樣了。”

向東堂哥聽到他被保釋出來的消息,匆匆趕到商場來看堂弟,見到這架勢,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人家是相中了服裝自選超市能掙錢,所以乾脆把他丟到大牢裡去,省得他耽誤他們掙錢。

說到底,還是服裝自選超市引來的禍頭子。

唐一成都叫氣到了:“他們怎麼能這樣啊?吃相也太難看了吧。”

哪怕商場要跟向東合營,大家按照一定的比例分成也比直接鬨成這樣強吧。

更遑論為了吃獨食,還把人往大牢裡送。

王瀟一點兒也不驚訝。

民資叫領導乾部吃掉的案例,單是大學課堂上她就聽過好幾起,跟什麼太子奶之類的比起來,這完全是小兒科。

不過福兮禍兮,福禍相依,這對向東來說未必不是個好消息。

王瀟扭頭看向東:“你應該沒事了。”

彆說唐一成了,自詡腦袋瓜子靈光的向東都追不上王瀟的腦回路。她到底憑什麼做出這樣的論斷。

“人民商場已經辦起了自選超市,代表他們內部爭鬥已經有了結果。你的事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然行賄得有人受賄,誰去戴這頂帽子。再說了——”

王瀟似笑非笑,“要說送禮的話,你落了哪個領導?既然這算個事,那肯定誰也不能落下啊。”

以向東的機靈勁兒,他送禮肯定一個領導都不會落下,沒得白得罪人。這是社會人的基本屬性。

既然如此。

來呀,發瘋呀。

烏鴉彆笑豬黑,要打擊的話,打擊一大片好了。

你都把人往死路上逼了,那誰都彆想天下太平。

正好,主動交代更多的犯罪事實,檢舉揭發,還能戴罪立功呢。

搞了這一出的人自認是美玉,絕沒勇氣跟他們眼中的瓦塊相碰。

後麵事情的發展還真應了王瀟的猜測。

公安的確又找了回向東,但沒重新抓人,而是直接罰了他五萬塊的款。

如果以購買力來計算,這大概相當於30年後的500萬元。

但向東並不在乎這點兒損失,他做生意多年,掏五萬塊不算個事兒。

真正讓他肉痛的是他被人民商場徹底掃地出門了。商場收回了他的承包櫃台,不許他再乾下去。

這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打的他頭昏眼花。

唐一成都替他抱不平:“合同還沒到期呢,怎麼說趕人就趕人?造成的損失哪個賠?”

他現在動不動泡在金寧大飯聽人家談招商引資合同的事,這方麵的觀念特彆強。

向東堂哥瞪眼睛,氣得跟青蛙一樣:“哪個跟你講合同?人家的地盤,說趕你就趕你。”

然後他又痛心疾首地訓斥向東,“要你彆折騰你不聽。槍打出頭鳥,不打你打哪個啊?風頭是我們這種人好出的嗎?出風頭的哪個有好下場了?現在好唻,這麼多衣服,我看你上哪兒賣去?”

向東雖然感謝堂哥在他倒黴的時候也沒撒手不管,但他真不愛聽這種話:“上哪兒賣?問拖到農村趕場去賣總行了吧,總歸能賣出去的。”

儘管丟了櫃台他也失魂落魄。

可哪怕時光重來一回,他照樣會跟王瀟合作。

因為掙的錢多啊。

他這幾個月掙的錢都趕上前麵幾年了。

富貴險中求,做生意怎麼可能不冒險。

否則明明大家都知道擺個攤都能掙錢,為啥沒見人人都出去擺地攤啊。

還不是因為所有人心裡都有數,做著做著說不定哪天就被抓去蹲牢監了嗎?

他們老家這樣坐牢的都算不得稀奇。

向東在王瀟麵前表態:“沒事,王工,這點衣服我處理的掉。最多就是少掙點而已。這前前後後的,真麻煩你跟唐兄弟還有叔叔阿姨了啊。我這邊亂糟糟的,等我收拾好了,一定請你們賞臉吃頓飯啊。”

王瀟擺擺手:“不急,也不到下鄉趕場的份上。你把衣服挑一挑,能緩緩再賣的放下來,得趕緊出貨的挑出來。”

向堂哥頓時急了:“彆啊,都拿走。天熱起來快得很,哪有能緩的。你不是跟老毛子做生意嗎?趕緊的,都給老毛子。”

向東終於忍不住了,直接推他走:“好了,哥,我這邊我自己能處理,你回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向堂哥被推著噔噔噔往後退,嘴上還教訓向東:“我跟你講,你彆拉不下臉來。你搞成這樣怪哪個啊?你要是好好的……”

“哪個都不怪!”向東急了,“怪紅眼病,怪他們自己搞不好還不許彆人好。”

他好說歹說終於打發走了堂哥,又回過頭來跟王瀟道歉,“對不住,我堂哥這張嘴我都想拿針縫起來。”

王瀟冷眼旁觀全場,這會兒才笑了笑:“真不怪我?”

向東趕緊擺手:“不怪不怪,我講真話。我沒上過什麼學,但做人主機最基本的道理總還懂的。我實話實說,就算沒自選超市的事,我一個盲流櫃台生意好,看我不順眼的多了去。隻要讓他們抓到機會,他們肯定會搞事。”

王瀟點頭:“行,既然你能想開,那咱們就搞把大的。他們不是抄我們,弄服裝自選超市嗎?那我們就把這超市做大做強,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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