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成以為王瀟會偽裝成住店客人先跟酒店前台套磁, 剛好他們從新縣過來,還拎著行李呢。
結果人家有路數,一進門直接要見領導。
王瀟找的酒店也是以前賣過配方的店, 她給人家提供的鹽焗蝦賣得不錯, 已經逐漸成為餐飲部的新招牌, 故而今晚的酒店值班領導也賞臉同意見她一麵。
王瀟沒跟人多寒暄, 開門見山說了來意,強調金寧大飯店早就給客人提供香皂的事。
“這是國際趨勢,酒店服務必須的。以前咱們國家化工業跟不上又沒原料,日化這一塊薄弱,買個肥皂還要票,大家也顧不上計較這些。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該供應上的必須得供應上。”
王瀟給人分析, “現在出門住酒店的,都是體麵人,代表單位來省城談正經事的。乾淨整潔的麵貌, 對他們來說很重要。不然邋裡邋遢地去見客人, 檔次都要掉的哦。而且出差的男同誌多,指望他們帶著香皂出門,他們基本沒這麼細的心。”
值班的副總姐姐都叫王瀟的話給說笑了。
男同誌糙是出了名的, 沒泡澡條件的,洗澡就是衝一把。洗臉呢, 嗬嗬,一個個小貓洗臉,耳朵後麵和脖子,好像不是長在他們自己身上的一樣。
她拿著小小的香皂樣品,在心裡盤算了回, 開口問價:“這香皂怎麼賣?”
“便宜,五毛錢一塊。飯店如果要的多,1000塊以上,4毛5也行。我們的香皂,外麵都賣兩塊錢一塊的。”
副總立刻搖頭,用女同誌常見的細致勁兒強調:“兩塊錢的香皂起碼100g,你這個,20g不到,撐死了15g不得了咯。三毛錢一塊,不,最多兩毛,我們這是批發,跟零售又不一樣。”
她生怕王瀟不同意,又拿喬起來,“而且這個我隻能跟領導彙報,價格高了,領導看都不會看一眼。白送的香皂,要給我們酒店增加好大一筆運營成本呢。”
“你們領導肯定會同意的。”王瀟一把抓住副總的手,特彆誠懇,“姐姐,你聽我說。你們絕對不是白送香皂,你們這是在免費打廣告,為我們四季春大酒店打廣告。你們送出了多少塊香皂,就是多少塊移動的廣告牌,不愁人家不知道我們四季春大酒店。”
副總直接笑著搖頭:“香皂又不是文化衫,打什麼廣告啊。”
省城物資充盈,廣大人民群眾自然也見多識廣。前年物價闖關失敗後,這兩年各個廠倉庫產品積壓嚴重,買家電送廣告衫的不勝枚舉,大家都曉得這種買家開心賣家更得意的廣告模式了。
但香皂跟廣告衫怎麼能一樣?後者直接穿上街便OK,前者,神經病才拿塊肥皂滿大街的跟人推銷,住宿的客人又沒瘋。
“能!”王瀟笑容可掬,比劃給副總看,“香皂這玩意兒一兩次肯定用不完,尤其是男同誌,這麼一塊,說不定他們能用上一個月。香皂呢,用過之後不會立刻乾,還得晾一晾,但出門在外趕時間,未必隨時隨地都能顧得上。所以,香皂需要塑料紙包著,您說是不是?”
副總點點頭,沒抬杠。不管香皂還是肥皂,都得配盒子裝,以前買肥皂盒也要票的,也就現在不講究了,但肥皂盒要好幾毛一隻呢。
“我們用塑料紙裹著香皂,塑料上印上四季春大酒店的名字和地址以及聯係方式。客人住店時沒用完香皂,那也不會直接丟了,而是帶走了繼續用,是不是?”
副總繼續點頭,是這個道理。雖然改革開放後,人民的物質生活水平顯著提高了,但也沒到吃飽了撐的地步。
其實他們酒店以前也提供過洗手的肥皂,但放一塊被人拿一塊,酒店也吃不消啊。
王瀟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出差的同誌不管是推銷員還是技術員,那都常年走南闖北,住火車的時間比住家裡都長。他們在火車上是不是也得洗個臉什麼的?我們的香皂剛好就能拿出來用。到時候旁邊人一瞧,嘿,四季春大酒店的招牌不就亮相了。客人需要包裝塑料袋來裝著香皂,就不會丟了印了廣告的塑料紙。那他(她)走多遠,酒店的廣告就能打多遠。”
副總有沒有被打動,唐一成不知道,畢竟做生意的人很擅長掩飾自己的情緒。但他聽呆了,他沒想到一塊小小的香皂,竟然也能用來做廣告牌。
王瀟繼續往下遊說副總:“而且啊,人是有圈子的,搞供銷的是一個圈子,搞技術支持的是一個圈子,常年出差的人不用自我介紹,他們都能直接搭上話。話說多了,帶出四季春大酒店的名字,圈子裡曉得住店能免費用香皂還能帶走,那很難不心動啊。一心動不就來我們酒店住宿了嘛。”
這話聽著稀奇,出差在外的人眼皮子有這麼淺?
但事實上,占便宜是人類的本能。
王瀟上大學時,老師說過一樁日本公務員腐敗案,很小很震驚。
這案子起源是日本公務員雖然各方麵待遇平平,但加班到一定的時間後可以打的回家,費用報銷。日本的出租車又挺貴的,公司之間競爭相當大。就有大聰明的公司免費在出租車上提供啤酒、花生米之類的小零食,供打車的公務員免費使用。
好家夥,就這點拿不出手的小玩意兒,直接將那地區的公務員給籠絡過來了。好多人甚至為了免費享用這點小零食,無效加班到深夜。
王瀟做直播時也發現,粉絲超愛哪怕隻少花了一塊錢。
擱在1990年,她估摸著情況也差不多。或者因為現在的物資相對三十年後更匱乏,大家更愛免費的香皂。
她衝副總笑:“曹總,咱們這香皂可是要印廣告的,肯定不能單用重量算賬。到時候,全國出差的人都曉得咱們四季春大酒店了,來省城住宿首選四季春大酒店,我隻怕酒店會忙不過來哦。”
曹總被“出差的人口口相傳”這一點打動了。
時代局限擺在這兒,現在有錢出門旅遊的人十不足一,做生意肯定要抓大放小,保證主流客源的湧入。
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四毛錢,最高隻能四毛錢,不然我沒辦法往上報。”
王瀟直接要保證:“那起碼得訂2000塊香皂。”
曹總下意識地拒絕:“我們要不了那麼多,我們以餐飲為主,我們總共才218間客房。2000塊香皂,得消耗好久。”
畢竟現在住宿能達到一半就不錯了,根本不可能滿員。
王瀟笑容加大:“那才更應該備著貨啊。您看,馬上12月份,轉眼各家單位都要軋賬了。現在正是大家忙著討債好銷賬的時候。省城這麼多家單位,誰沒一屁股債,哪家大門口不擠著一堆等還賬的人。這麼多人,總要有地方住吧。到時候,飯店隻怕住不下,搞不好要在大廳裡給人打地鋪呢。”
曹總叫她給逗樂了:“現在可不行,天寒地凍,凍出個好歹來不得了。擱著夏天還差不多。”
前年夏天物價闖關那會兒,好多人擔心手上的錢會迅速貶值,集體湧到省城來買家電買金器,當時他們飯店真把大廳收拾出來租涼席給人打地鋪,一晚上三塊錢,近乎於零成本,一個夏天賺了好幾萬。
現在,現在可沒這種條件。
想想還真挺可惜的哦。
希望免費送出去的香皂真能像這姑娘說的那樣,有如此神奇的廣告效果吧。
雙方又你來我往地拉鋸半天討價還價。
王瀟咬死了不鬆口,除非酒店能訂5000塊肥皂他們才能降價到三毛五。畢竟這香皂是為酒店定製的,在塑料包裝紙上印酒店名和信息,也要單獨一個版呢。
不過王瀟也算夠意思,主動當場提供了足足五款包裝紙廣告模板給曹總挑選,看得曹總眼花繚亂,最後表示得請示領導才能敲板。
這回王瀟沒磨蹭,而是笑盈盈地表態:“那行,明天我過來拿模板,立刻拿到廠裡去做,爭取這個禮拜叫您見到貨,堅決不耽誤酒店的生意。”
曹總稀裡糊塗就答應了,壓根忘了自己原本還打算再壓壓價的事兒。
算了算了,公家的酒店又不是她自家開的,三五分的,她壓狠了也沒誰會記得她的功勞。
這一通在“四季春大酒店”耽誤的時間太長,城市的鐘聲都要敲響十點了。
王瀟倒不困,一隻卷王隻要掙錢熬上72小時都能給你展示啥叫一秒鐘變成神采奕奕。
可惜這個點兒不管是酒店還是招待所,連上夜班的人都開始準備進入賢者時間拒絕一切撩撥,她也隻好提前下班。
唐一成一直充當拎包小弟角色,這會兒終於能發揮另一項用途:“王工,我送你回家吧,不早了。”
王瀟也沒跟人假客氣。
彆說是治安夠嗆的90年代,哪怕她穿書前,一個小姑娘走夜路也很不安全了。嘖,經濟不景氣的時候,各種暴力犯罪就會急劇增加。
她衝人笑得特彆和氣:“那麻煩了,回頭你就住我們鋼鐵廠的招待所吧,肯定有房間。”
沒房間,熟人也能給變出房間來。
鋼鐵廠這尊巨無霸就是個小型王國,裡麵什麼學校醫院菜場商店啥都有。如果不是王瀟考上大學出去念書了後來又分進了化工所,她能在裡麵蹲著完全不和外界接觸。
唐一成也客客氣氣:“沒事兒,我哪都能睡。”
他沒吹牛,因為到了鋼鐵廠家屬區敲響王家的大門後,王鐵軍同誌不知道怎麼想的,聽說是女兒的新同事從新縣過來,晚上要找個地方睡覺,竟然熱情洋溢地推薦他去鋼鐵廠的浴室睡一晚。
“舒服,真的,我們廠不差供熱。澡堂子裡頭,你泡個澡,然後往床上一躺,暖和和的,不蓋衣服都睡得舒服。而且便宜,連洗澡帶過夜才一塊錢,你說劃算不劃算。”
所以彆看他平常慫,天冷的時候,也是有勇氣跟老婆吵架的。大不了離家出走,花一塊錢在澡堂裡湊合一晚上。
哼!誰怕誰。
天熱就算了,待在澡堂裡難受,吃不消。
唐一成竟然也同意了,特彆樂嗬請求王鐵軍幫他指路。
王瀟看著這倆男的迅速哥倆好離開的背影,一整個大無語。
陳雁秋女士則是猛瞅人家小夥子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見了,才意味深長地問女兒:“瀟瀟,這小夥子還挺熱心啊。”
“他當然得熱心。”王瀟大言不慚,“他們肥皂廠能不能活過來,全看我了。”
話音落下,她立刻警覺,“媽,你啥意思啊?”
“沒啥意思,就是我看人家小夥子挺精神的。”
“他退伍兵,沒上過大學。”
陳大姨瞬間泄氣。
自打阮瑞高姿態放話“不結婚你們家可彆後悔”之後,她可憋著勁兒呢,一心要給女兒找個條件比阮瑞更好的。
不說找個博士吧,那起碼也得跟阮瑞一樣是個碩士吧。
王瀟真心覺得陳雁秋女士想多了。
婚戀市場多殘酷啊,條件好的男人妥妥的稀缺資源。冷酷點講,如果沒去年的事兒,阮瑞按部就班地在省城著名高校一路從講師升到教授,他也基本不可能和原主產生交集,大家壓根不在一個圈子裡。
不說古代的榜下捉婿吧,就現代有多少大佬當初走的是老丈人路線?嘿!這方麵,有發展潛力的男人真的是香餑餑。
如此殘酷的婚戀市場,女人該如何破局?
王瀟不清楚彆人的三十六計,她的方法極為簡單,絕不以己之短攻彼之長,不跟他們玩唄。
世界那麼大,市場那麼多,為啥非要走進婚戀市場?
好好掙錢它不香嗎?
陳雁秋大夫還在嘀咕:“連住招待所都舍不得,可見家裡條件不怎麼樣。現在還出去當兵的,肯定學習也不行,考不上學校。”
王瀟照樣充耳不聞,半點兒幫兵哥哥說話的意思都沒有。
因為在她這兒,她平等地對任何職業都沒濾鏡。
兵哥哥咋了?不也是普普通通的雄性生物嘛。
她穿書前有一姐兒們,那叫一個賢良淑德,一心追求家庭幸福的那種。前後談過軍人、警察和消防員,個個都正兒八經搶過險救過災拚過命,實打實的英雄,卻無一例外劈腿了。最誇張的一個同時撩了五個。
可見職業道德這玩意兒和個人品德當真不搭嘎,前腳救人的並不妨礙人家後腳偷情。
搞得這姐妹江湖人稱“祖母綠”,準備和正在投資股市的都繞著她走。
最後這姐妹又談了個兵哥哥,這回沒等人家劈腿,自己先撤退了。
為啥?因為部隊鼓勵生三胎了。
她向往的是溫暖的家庭,不是喪偶帶娃一拖三,實在沒勇氣拚自己的命去護夫寶人家的將軍之路,唯有自知之明,趕緊溜了溜了。
這廂陳大夫已經蓋棺定論:“這個不行,條件太差。總不能嫁進去吃苦吧。”
王瀟點頭如小雞啄米。在心裡握拳:加油!陳大夫,繼續保持這種絕不扶貧的精神。
你閨女的幸福生活需要你的挑剔保駕護航。
王瀟一口氣在省城跑了七家店,拿了一萬兩千塊香皂的訂單,便打道返回新縣。
其實照她本人的想法,完全沒必要再跑一趟,太浪費時間。
可惜1990年當真是要啥啥沒有。不說數碼相機吧,連個傳真機她都找不到,壓根沒辦法跟廠裡不見麵溝通就敲定肥皂的塑料包裝要怎麼做,況且簽合同需要公章,也不是她一個臨時借用人員簽字就能算數的。
搞到最後,隻能她跟唐一成來回跑。
她不是沒想過讓唐一成單獨跑腿,她繼續留在省城談其他招待所的生意。
但現在通訊實在過於不發達,連BB機都是稀罕物,她也怕唐一成說不清楚,最後搞得肥皂廠貨出品了,卻不是甲方爸爸想要的,白耽誤事。
索性浪費一趟來回車票,先去廠裡報個喜吧。
當爹媽的人嘴上抱怨:“你這技術員怎麼乾成了推銷員”,卻還是給閨女收拾好了行李。
王鐵軍甚至還天不亮跑到金寧大飯店服務社門口排隊,給女兒買了好幾個大肉包。怕她一大清早沒胃口吃不下早飯,路上餓了好墊墊肚子。
王瀟這沒良心的在心裡頭嘀咕,那還不如帶包餅乾路上吃呢。
長途大巴車的環境誰坐誰知道,大冬天又密封,在車上吃肉包子?嘖嘖,黯然銷魂。
兩人一路大巴再倒公交車,好不容易在中午吃飯前趕到了肥皂廠,直奔廠長辦公室。
剛好廠長他們去迎接迎接輕工業局領導檢查工作去了,正在陪人視察車間。
廠辦的小姑娘一個勁兒地攛掇王瀟:“王工,剛好你過去給我們廠介紹介紹唄。”
王瀟心道:我介紹個鬼啊,我隻記得肥皂是用油和醋(應該是吧)造出來的,其餘的我一竅不通。
當著人家眼睛blingbling的漂亮小姐姐的麵,她直接找借口拒絕:“不行,我得墊吧兩口,不然要犯低血糖了。”
說著,她趕緊從包裡翻出王鐵軍同誌給她的保溫飯桶。嘖,質量真不錯,包裡夾出來還是熱的。
王瀟讓了一隻給唐一成,又示意廠辦妹子來一隻。
人家跟她客氣:“不用不用,一會兒吃午飯了。”
結果王瀟一口咬下去,小姑娘下意識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這是不是就是金寧大肉包啊,好香啊。”
王瀟嚼吧嚼吧咽下一口包子,笑著接話:“對,我爸一早排隊去買的。”
小姑娘的臉開始發紅,期期艾艾道:“還真是啊。”
王瀟迅速反應過來,又讓了一次:“嘗嘗唄,你看好幾個呢,吃不完冷了多可惜。”
“那……謝謝你啊,王工。”小姑娘也不跟她假客氣了,捏起一隻大肉包,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口,瞬間那幸福的表情,讓王瀟都覺著金寧大飯店沒找這姑娘拍廣告實在浪費。
有這麼誇張嗎?
她承認手上的包子皮薄鬆軟,肥瘦參半的餡料蒸得緊實,鹵汁也浸滿了包子皮,咬一口下去肉汁在口腔裡充盈,的確好吃。
但……也就那樣吧。
她吃過的好東西太多了,而且這具身體也沒缺過油水,所以真難把個肉包子當成此物隻應天上有。
倒是廠辦妹妹的吃相叫人瞧著能給包子滋味再加起碼20分。
有位大姐剛好來廠辦敲章子,聞到肉包的味道,奇怪了一句:“都快吃中午飯了,怎麼才吃早飯啊?”
廠辦小姑娘趕緊咽下嘴裡的吃食,興衝衝道:“桃姐,真的,金寧大肉包果然好吃,你沒講錯,確實好吃。”
桃姐眼睛落在桌上,也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
王瀟還有二話嗎?立刻示意:“桃姐,彆客氣了,嘗嘗吧,冷了就不對味了。”
她這一來,辦公室不到五分鐘擠進了好幾個大姑娘小姑娘和阿姨,甚至還有位叔叔。剩下的幾個包子不夠分了,大家就撕開來吃,哎哎叫喚:“湯,湯要滴下來了。”
僧多肉少,有人隻吃了點包子皮,都不耽誤他們表達對大肉包的肯定:到底是金寧大飯店出品!